世间之事往往如此，有热闹的地方，便有冷清的所在。
此时，南门里一户人家就显得格外冷清。
本是两进的宅院，如今只剩下几间破败的房屋，外墙上的白灰剥落，露出了里面的青砖。院子里杂草丛生，一派荒凉景象。唯有院子角落处，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挂在几个鸟笼子，还有几幅木头架子。
那位李摸鱼正双眼紧紧盯着站在架子上的一只海东青。只见这只鹰隼体型健硕，羽毛光滑如墨，一双锐利的眼睛透露出野性的光芒。
李摸鱼手里拿着一块新鲜的肉，不时地在鹰的眼前晃动，引诱着它。海东青的头随着肉块转动，但身体却保持着稳定的姿态。李摸鱼的动作很慢，很稳，时不时地轻声对着鹰隼说上几句话，看上去还真是熬鹰的老手了。
正在这时，棚子门口传来一声吐痰的声音，可是吓了李摸鱼一跳，赶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人身穿油次麻花的警察制服，正是那位警察老尤。
李摸鱼松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谁呢，这不是尤爷嘛？吓我一跳。”
老尤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你没做亏心事，你害嘛怕？”
“看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熬鹰呢嘛。您今天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老尤拎起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酒，笑道：“没事儿，就是来你这儿串个门。”
李摸鱼闻言，心里纳闷自己和他来往不多，不过是旧日的街坊，这不年不节的，他来找自己干嘛？
老尤却指了指架子上的海东青，问道：“这东西品相不错，谁家的？”
李摸鱼略一迟疑，说道：“帮朋友弄来的。”
老尤却冷笑一声，揶揄道：“嘛朋友，不就是那个吃软饭的张立本么？他姐姐这一出事，倒是便宜这小子了，白落了那么多钱。这是发了横财，不知道怎么花了，找你熬鹰玩儿？”
李摸鱼一听，眉毛一挑，心说这老尤消息倒是灵通啊？可转念一想，那张立本发了财也确实是瘸子扔拐——摇起来了，人家老尤好歹也是警察，这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他。
想到此处，李摸鱼赔笑道：“可不是嘛，说是那位领事夫人最近迷上了打猎，张立本想讨好人家，这不就想起我来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物色着这么一个宝贝儿。”
老尤狡黠一笑，挑了挑眉毛：“这买卖不错，你小子可赚了不少吧？”
李摸鱼“嘿”了一声，道：“还说得过去。”
老尤点了点头，道：“别说。你小子熬鹰是个行家，这只有名嘛？”
“有，胡乱起的，叫‘破云’”。
老尤又喝了口酒，眼前一亮，笑道：“名不错啊，响亮。看来你小子那几年私塾是没白上啊。”
李摸鱼脸一红，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有些不耐烦。
这时，老尤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说道：“我找你是有点儿事，咱屋里说去？”
李摸鱼一听，心里反倒踏实了，早就说这老小子找自己指定是有事。
李摸鱼随手把肉块扔了过去，那海东青动作迅速，一口叼在了嘴里。李摸鱼拿过一块破布擦了擦手，便引着老尤去了正屋。
进了屋来，老尤环视屋内，只见一张瘸了腿的八仙桌靠墙摆放，上面摆着几件李摸鱼从市井中淘换来的小古董，像什么鼻烟壶、木雕小玩意儿等类。还有骰子、牌九等物。旁边只有一把椅子，显得屋里更加空荡。对着八仙桌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铺了一床洗得发白的棉被，挨着床边是一个破旧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李摸鱼常穿的长袍和马褂。
李摸鱼张罗着要去烧水沏茶，老尤却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说道：“不用麻烦了，我有酒就行。”
说着，老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李摸鱼招了招手，道：“你也别站着了，咱坐下说话。”
李摸鱼脸一红，心说老子家里就一把椅子，你坐下了，让我坐哪儿啊？李摸鱼干脆坐到了床上，直愣愣地看着老尤，等着他开口说明来意。
老尤喝了口酒，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找你来，是想买一样东西。”
李摸鱼一怔，笑着问道：“您这是要买嘛啊？”
“神仙倒。”老尤轻轻说了三个字。
李摸鱼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中竟闪过一丝慌乱，赶忙掩饰过去，干笑着勉强问道：“您老说要买嘛？”
“你不是听见了嘛？”老尤伸手掏了掏耳朵，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神仙倒啊。”
李摸鱼脸上肌肉蹦了三蹦，他咽了口唾沫，冷言道：“尤爷，您老是不是喝多了？对不住，我这可没有您要的这玩意儿，要不您别处问问吧。”
老尤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念叨起来：“神仙倒，迷药妙，一闻即倒真逍遥。若问此药何处有，江湖秘传不外扬……”
老尤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冷言道：“小子，都是老中医，甭跟我这整偏方！你会没有这东西？”
李摸鱼眼中闪了几闪，苦笑道：“尤爷，您要这个干嘛啊？这是**药啊！不瞒您说，以前我是卖过，可早就卖没了。我这真没有啊！”
老尤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李摸鱼被看得心里直发毛。
突然，老尤叹了口气，说道：“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把杀猪刀的来历。”
此言一出，李摸鱼腾楞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惊惧之色，盯着老尤是瞠目结舌。
原来，当日陶百祖灭门所用的杀猪刀是李摸鱼的。当时陶百祖谎称要借刀杀猪用，李摸鱼也未多想，便借给了他。好在案发之后，唐若白倒是讲义气，一口咬定杀猪刀是他自己准备的，没有攀扯李摸鱼。夏沫海也未深究此事。故此，李摸鱼提心吊胆了几天，也就放下心来了。没想到这件事却让老尤说破了。
李摸鱼勉强定了定神，说道：“尤爷，好端端的您提这事干嘛？我是真不知道陶百祖那小子是要杀人啊，要是知道了，我说嘛也不能借他啊！再说，他不是都已经认罪伏法了么……”
老尤笑道：“是啊，可这事要是让警察厅知道了，怎么也得再查查你小子吧？”
李摸鱼闻言心头一紧，知道老尤这话的确不假。若是真翻出来此事，保不齐自己还得去警察厅。他想起警察厅的监牢，不由得暗自叫苦。
老尤瞅着他的样子，突然大手一摆，不以为然地说道：“看你这点尿性！我要是真想点你，就不来找你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要这个‘神仙倒’不干别的，就是看窦民纲那小子不顺眼，想给他下点儿药，让他当众出个丑。”
李摸鱼闻言一愣，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那您给他下一把巴豆不就结了嘛？”
老尤一笑，点指着他，说道：“你小子还真是个坏种，这馊主意是一转眼珠就有啊！”
李摸鱼干笑两声，心中骂道这不是让你老小子给逼的嘛！
老尤却摇头道：“巴豆不行，不解气。还得是‘神仙倒’，听说这里面是蟾酥，劲儿大……”
老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在了八仙桌上。
“钱我都备好了，能不能把药卖给我，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
李摸鱼瞥了一眼桌上的钞票，吞了一口唾沫，心说这老小子害人可是够下本啊！可他也明白老尤这是软硬兼施，看样子若是不把这**药给他，只怕他扭头出去就得把杀猪刀那事翻出来，到时候也够自己喝一壶的。倒不如卖给他算了，还能得一笔钞票。
李摸鱼打定主意，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您也不是外人。我就给您拿去。”
说着李摸鱼俯下身子，在床底下摸索了半天，取出一个白纸包，起身放到了桌上。
老尤拿起纸包掂量了掂量，问道：“这量够嘛？”
“您放心吧，别说是大活人，就是头驴吃了也得立马倒下！”
老尤点了点头，将纸包塞进了怀里，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李摸鱼。
李摸鱼反应过来，苦着脸道：“规矩我懂，尤爷您今天没找过我，我也没见过您。”
老尤这才心满意足，起身径直走了。
李摸鱼愣了半晌，上前拿起钞票点了点，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
夜幕如墨，唐若白独自站在唐公馆的天台上，眺望着点缀着繁星的夜空。城市的喧嚣已经远去，只剩下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他的目光深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就在这时，秦飞扬轻咳一声，缓步走上了天台。唐若白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汇。
“就知道你在这里，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看星星？”秦飞扬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唐若白的身旁。
唐若白微微一笑，轻声问道：““画眉睡了？”
秦飞扬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她太兴奋了，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的，还是许妈出面，让她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她才勉强罢休。”
唐若白瞥了他一眼，说道：“其实画眉很想念你。”
秦飞扬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唐若白摆了摆手：“画眉很乖的，这些年陪在我身边，带给我很多欢乐。”
秦飞扬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怕还有很多麻烦吧？”
二人相视一笑，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唐若白说道：“你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扫墓的。”
秦飞扬长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唐若白目送着秦飞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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