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两声之后，刘弗才意识到，这屋里有点太整齐了。
二十年来养尊处优，毕竟没演过戏，想法执行起来处处是破绽。趁着人还没到，她赶忙把床上能扔的东西往桌椅处砸了过去，直到砸了个凳倒桌翻，知县们才带着衙役们姗姗来迟。
一帮人湿漉漉的，脚上多少都沾了些泥浆，弄得屋里更加难看。见床榻凌乱，知县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正色问：“没事吧刘姑娘，伤到哪了？”
哎呀，忘了做几个伤痕了。刘弗心里一叹，脑袋很快想出了另一套说辞：“我没事，就是突然来一个人要杀我，我就抄起来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过去，就把她砸跑了。”
那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倒不是装的，那个疯子突然贴上来的时候，刘弗着实被吓了一跳，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五官依旧能自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房内没有掌灯，时间又在深夜，知县只能判断出屋里有些凌乱，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再问刘弗：“刚刚打闪的时候，您有没有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看到了！”刘弗描绘的煞有介事：“就是下午伺候我仪容的那个侍女，哎呦披头散发的，脸上还带着血，可吓人了！”
侍女两个字她专门加重了语调，末了还又补了句：“你是给我从哪找的人啊，没有探过底吗？”
知县马上做出了部署：“聚事厅掌灯！去女眷房叫人把刘姑娘请过去！把小桃红给我带过来！”
移动的过程中，刘弗也感觉到那杀手的动线有些不合理。蓟县县衙是一个规整的四合院，疯子撞墙之后，刘弗的住所就搬到了二进院的侧二房，正对着两个堂院，有任何的走动都能被其他厢房的人看到。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弗才实现买通了小东西制造了这雷击木起火时间，为的就是引开衙役方便行动。
可杀手并没有她这样的本事，也不知道她的布置，如果杀手真是那个叫小桃红的侍女，她是怎么做到从最后面的四跨院，连穿过两个庭院，当着正在抢险的衙役们来到自己的房中的呢？
而且，这杀手的行迹也过于古怪了些。她要动手却又不带器具，明明可以一刀了账的事，何苦要用铜箍加金饰这么复杂的手段？别说自己没中招，就是中了招，那雷击后的铜箍也只会紧粘在头皮上，如此行事，不是太招摇了吗？
喝了盏压惊茶后，知县也重新换了套官府来到聚事厅，与她一同等待着小桃红的传唤。可过去了许久，后院一直没有动静，知县有些坐不住了，招呼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好啦！”一个狱吏一路小跑来到厅里，气喘吁吁地禀报：“我们在门外敲了半天没人应，就想着索性进去看看，可这一进去，不得了了，血，满屋的血啊！十名女眷，没有一个活着的！”
知县与刘弗异口同声：“什么？”
刘弗追问了句：“不可能！”
“千真万确啊，我们逐个看了，个个都断气了。”狱吏心有余悸，想来几十年官家饭，这么惨烈的场面也是头一回见到。
刘弗点出了重点：“我是说不可能是十个人，你数了没有，小桃红跟小东西都在房里吗？”
狱吏这才魂魄归为，努力想了方才见到的情状：“小东西是见到了的，当胸一刀，确实已经断气了。小桃红，嘶！屋里还真没见过小桃红！”
“这就对了，”刘弗转看向知县：“大人，事不宜迟，马上签发海捕文书吧。这些女眷，我来出资安葬。”
烛光之下，知县的脸色非常难看。这院子本就是当地豪绅租借出来供县衙使用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好的宅院变成了凶宅，可怎么跟豪绅交代，死了这么多人，又怎么跟上头交代！
刘弗点了一句：“大人，您还好吗？”
“哦，”知县这才回过了神：“不用，女眷的丧葬费用衙门还是出得起的，我们也有官批的墓地，明天一早我就着人……不，那个，来几个人，赶快把偏房打扫出来，连夜把这些女眷葬了！动作干净点，不能被李员外家的人给听到看到！”
衙差们得了令，这就去紧锣密鼓的忙活了，而刘弗新的住处，却又成了知县的一个大难题。三跨院关着一个疯子，二跨院又刚被袭击过，后院又出了这么大的人。这么一个金贵大小姐，总不至于让人家住班房吧……
刘弗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道：“我没那么娇气，出了这种事，我想睡只怕也睡不着了，我看这样吧，带我去架阁库，我刚好再看看这些年九龙山九村的录册，说不定还能再看出些什么来。”
知县显得有些为难。这个当口，雷雨说不准什么时候停，女眷没有一个活口，刘弗又下肢不便，万一一个不留神烧了架阁库，那干系就更大了。
“大人，你现在身上担的干系够多的了，也不差这一个。”刘弗再次一语道破了知县的心事。知县苦笑了下，再无话可推辞，只得照办。
架阁库是屯放一县所有重要公文的库房，以大清律，各县的付税账册、刑名案卷都要按月分类归档，以被御史查阅。史官们编写县志也都会以架阁库内存册作为主要依据。
刚接触九龙山山火案的时候，刘弗就提出过去查看架阁库，却被县丞以兹事重大为由拒绝了，如今出了这大乱子，倒给了她可以查阅案卷的机会。只是这架阁库地处偏厅，终日不见阳光，比其他房间都要阴冷许多。刚翻了不到两本案卷，刘弗就感觉寒气侵体难以招架。
本欲招呼门房打碗热汤御寒，挪动身子的时候，刘弗猛地发现，蜡烛中竟然映出了两个人影！
若是因着光线、角度分出多个影子倒也不奇怪，可那两个影子形状轮廓完全不一致。刘弗能认得出，一个是她的，另一个倒像是梦中见到的那个男人的。
她心里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人终于也不甘躲在暗处了。
刘弗依旧直奔主题：“想说什么就说吧。”
影子嘿嘿一笑：“你不好奇你的右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刘弗甩了甩右臂，想起了放在遭遇刺杀时的场景，恍惚间，那股灼痛感仿佛又侵入了意海。她讨厌这种始作俑者故意卖关子的得意劲，厉声道：“再装神弄鬼，老娘一道雷符劈死你个王八蛋。”
影子晃了两下，这才开始说正题：“我是在救你。”
“我用你救？要不是嫌麻烦，我一道冲天火直接让山里兄弟们端了这个破县衙。”接二连三的出事，对手又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刘弗已经快没有那个耐心了。
“你不会的。”影子一语中的：“那样做，你就再也查不到你想查的东西，也会永远失去自由。山字门的，你们的规矩我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抓回去……嘿嘿。”
刘弗也不退让：“查我查的挺细啊，但你以为你出阳神这件事藏得很好吗。”
影子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大哥，出阳神这种拙劣的把戏你也当个看家本事吗？”刘弗揶揄道：“玄门各派逢年过节少不了相互走动交流，山字门没别的好，就爱四处留人情，这么些年过去，各派的法门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北方门派中有一种修炼方式称为丹道，讲究炼器与修神，所谓修神，就是把思想融进苍生万物，纯善的念头称为阳神，恐惧邪恶的阴暗面则称为阴神。
夜探那间屋子的时候，那人猛地扑过来固然骇人，但那一瞬间，刘弗也借着雷光看清了他的脖子上的咒印，就是丹道所用的出神咒。从那人的表征来看，应该是出了阳神，把阴神留在了体内，这才有了这一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见影子没有否认，刘弗便继续说了下去：“出阳神有一个关隘，就是必须借着至纯之物才能与寻常人通话，你先前几次都是借雨传音，下午的时候用的是我洗澡水发出来的雾气，我没说错吧？你现在的阳神就寄在这盏烛光里，你要在磨磨唧唧，我就灭了这盏灯，让你的阳神永远回不了窍！”
“别！”影子终于慌了：“我说我说，你从小修炼的那套法门有问题，你现在年纪小感觉不到，等你再老一点，你的双腿就会完全残废。我真是在救你，你右臂里现在嵌进了我专门修炼的法器黑琉璃，能强化里的血脉，让你你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刘弗并不领情：“我们门派的东西有什么问题我不比你清楚，用得着你瞎起劲吗？你还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修炼山字门秘法，必须要修炼者复出与秘法效果同等的代价才可有成，代价越大，施展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大。刘弗是以双腿作为代价这才换了如今这一身本事。
可她不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她本就是掌门，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废了就废了呗。紫禁城里不都是这样的废物，多她一个不多。
烛光又闪烁了几下，影子的轮廓散了许多，颜色也变浅了。见状不妙，他终于说到了正题：“这两个公门人都有问题。我是被陷害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陷害的，意思是山火与他有关吗？
县丞有问题刘弗倒是察觉到了，知县也有问题？从这些天的相处来看，这个知县为官清廉，办事得当，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你要么再说清楚些呢？”
烛光又闪了两下，影子一晃之后整个散开，屋子里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影子。
“咚，咚咚”
“刘姑娘，知县老爷吩咐给您送汤来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刘弗只得强忍住心中的疑问招呼下人：“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来，一个伛偻的身形端着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炖盅出现在了门口。
闪电落下，白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孔，那副样子却把刘弗吓得心头一紧。
不像个人模样啊。来的是个老者，一直眼睛跟房里那人一样外凸，另一只眼睛上下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眼白外翻，该是盲了。这，能看得清路吗？
老者很快用动作回应了刘弗的疑问，他端着炖盅缓缓挪进屋子，边走边说：“雷雨天啊，最适合喝鸡汤了。”
鸡汤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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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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