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得知了天楼正是当年那暗戟之妖的真相后,影釉感到极为震惊的同时,也立即心生愧疚。
“是我帮她逃离了人类的追杀,而且这么长时间里,我居然还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所以,影釉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关于暗戟之妖和你家族的牵连?”
“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夜已过半,二者谁都没有睡意。躺卧于草席,枕在胧月大腿上的影釉,半闭合上了双眼,讲出了自己曾经的身世。
“狐妖,可以说是妖物中拥有最强大妖力的种族。无论天资才识,或是修验领悟,皆是远高于其它妖物的存在。而我,却像是被诅咒的异类一样,什么也没有。”
影釉抬起右手,捂着自己的前额,仿佛置身黑暗,反而才能让她敢于回忆起曾经那些痛苦。
“我的天赋,基本上就和一张白纸一样。倘若把普通的野狐和我放在一起,没有谁能感知出差异。几近没有妖力的我,很快就被族群嫌弃,被孤立。”
“影釉……”
胧月轻轻将自己的手,扣在了影釉的掌心处,任由她抓握。
“不过,我的母亲,也就是当初我们狐妖一族的领主,并没有放弃我。她依然允许我居住在秘境之中,也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和其它狐妖一起生活度日。”
此刻,胧月感觉到了,影釉抓握自己手指的力量,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了。
“然而,对我而言,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大家终于意识到,我唯有在新月时刻才能发挥一点点妖力的情况后,终于再也没有忍让,再给我居住于秘境里的资格了。”
“为什么?明明影釉并非完全没有妖力,为什么还会这样……”
“很简单。狐妖本该是在满月时段里,额外获得强大的妖力加持。而我,却完全相反,在看不到月亮的新月下,才能获得那可悲的妖力……”
别开手臂,影釉用着藏不住悲情的双眼,注视着胧月。
“从本质上异于其它狐妖的我,被整个族群看作诅咒。我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放逐,而且我,也不打算争辩什么了,总之是走得很直接……毕竟,我不想因此而牵连到母亲。比起我,引领并组织好整个狐妖族群能够更好的栖居于世间,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那才是影釉总会把恪守本职这件事挂在嘴边的原因。就算那段记忆再痛苦,她也不会忘记,母亲最后向她哭诉着无可奈何的理由。
曾经,她会为此而感到失落。现在,随着时间推移,亲身学会了世道常理的她,终也明白了这份无奈。
“我不会责备任何族人,包括母亲,这一切都只是我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罢了。总之,因为几乎没有妖力,但仍然能够化作人形的我,反而更适合居住在人世中。故此从那天开始,我便潜居在苍阳城,慢慢学了人类的种种生活方式……”
“三味线,也是不得不尝试去做的事情之一呢……”
“不,至少,我还是很喜欢演奏这把乐器的。尤其,现在还可以和胧月你一起……”
予以着胧月微微笑意的影釉,虽然仍然能够让她尝出苦涩,却也甘愿与她一起品味下去。
“所以大家才选择了在新月进攻狐妖一族,尽量避开了棘手的状况。”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母亲她明明非常地和善,无论是对待整个族群,或是教导大家对待人类,都尽可能地不想引起任何争斗,可为何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会和天楼,也就是当年还是暗戟之妖的她有关系吗?”
谈到天楼,影釉再度心生愤恨,但眼下也不该被怒火冲昏头脑,唯有冷静思索,才能想出最佳的对策。
“非常有可能。在我小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天楼,也就是暗戟之妖出现在秘境之中过,狐妖一族起初应该和她并没有任何往来才对。”
“无论如何,我们早晚都必须去直面天楼才行。”
“胧月,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恐怕很难相信,但我不想再对你隐瞒下去了……”
说到这里,影釉起身,非常郑重地半跪在胧月面前,凝望着她的双眸。
“是什么事情?”
“关于你背后的印记,那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起到防护身体侵害的作用而绘制的,而是……封印妖物的术法。”
“封印妖物……”
果不其然,胧月一瞬间完全无法相信。可她依旧对影釉充满信任。因为她明白,影釉是绝不会加害她的。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你做了这件事,总之,这的确是过去人们用于封印妖物的一种术法。根据我查阅到的相关记载所述,那个时候,人类还未有办法完全斩杀妖物,只能将之予以封印,所以才创下此种术法。”
“但是婆婆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我的身体到底……”
对于突如其来的认知,胧月陷入了迷茫踯躅的状态。她当然信任影釉,可她又怎么可能去怀疑把她养大的婆婆?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她已经学会了何为探知真相的道理,那就是不管前路究竟怎样,都要勇敢地向着目的地踏进。
“我要回烛阴寺,亲自向婆婆问清楚情况!”
“胧月,我……我和你一起去!”
“嗯,把影釉独自留下,我也会很不放心的呢!”
终于,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孤独旅行了。一个她新结识的,让她感到暖心的同伴,终于可以陪伴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前行。
天明在即,不知这是否会是二者在秘境相拥入睡的最后一晚。
“我们从这边走。”
“好。”
为了避人耳目,躲过天楼极有可能派来追杀她们的爪牙,也为了不让无辜平民牵扯进来,踏上返回烛阴寺之旅的二者,尽可能选择了杳无人烟的僻静线路而行。
“胧月,且慢。前面这一带是荒废的田地,已被『泥田坊』所占据。不过,只要不惊扰到它们,我们便可悄然顺利通行。”
“我知道了。”
泥田坊,是全身裹挟着淤泥,只懂得做那卑劣恶行的妖物。妄图劫掠,却也已经离不开泥泞之地的它们,神智不清,动作迟缓,故此并非是难以摆脱之邪物。
“影釉,我来背着你吧!”
“不用了吧……我们小心一点走就是了。”
“但是,这里的泥土果然是太脏了。就让我一个人踩脏了脚就是了!”
见胧月这么直爽,影釉干脆也不去执拗什么。而且,就这样趴伏在胧月的背上,也让她感到格外的安心,甚至有了想要入睡的打算。
“啊呜……”
果然,直到胧月迈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无粮之田后,泥田坊们也完全没能发现她们的行踪。只是,不远处,那嘴中露出尖牙利齿,渴求着鲜血的她,并不会丢失目标。
“哈啊……”
“休息一下吧,胧月。”
毕竟不是乘坐马车,而且还要走无人的荒野山路,二者必然要在旅途中驻足歇息,停留片刻。
“喏,我特意买的!”
“哎?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啊?”
“我在你醒来之前,回了苍阳城一次,把很多事情跟杜先生交代了一下后,就去买了!”
此刻,影釉从胧月手中接过的,是仍然还温热的油豆腐饭团。
“之前跟影釉你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特别爱吃油豆腐。只是,我也不会做,就只能去苍阳城买做好的……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真是的,要是因为做了这种无所谓的举动,影响了更重要的事情的话……啊!”
略有些不安的影釉,被胧月伸出手轻握住了腕子,顺而抚弄,就像曾经自己触摸着她的手背时一样,让她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怎么会是无所谓呢。这可是影釉喜欢吃的东西,如果吃不到的话,影釉也不会开心吧……我只是希望,我能多做些让影釉高兴的事情,因为……虽然影釉平时那张总是静默着地脸也很秀美,很好看,可是!我更想看到,影釉你笑起来时候的样子!”
“啊……嗯……”
是啊,就像是影釉也更希望看到胧月那活泼开朗的模样,而非故作温文尔雅之容一样。她们彼此都更愿意让对方展露真情,尤其不该隐藏的,便是欣喜。
“好不好吃?”
“嗯……你也吃一口吧。”
“好!啊——”
影釉稍微有些不知所措,将咬过的油豆腐饭团捧到了胧月嘴边时,却还是看着她只是在那里大张开口的模样。
“莫非还要让我喂你哦,现在不狡辩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嘻嘻……”
临近正午的暖意,照耀在静谧山间内,唯有二者享用简单饭食的景象里,尤为和谐。
“我也想和你做朋友的呢,胧月……”
藏在树影之内的小飞,将这一切都望在眼里,却没有在这个极为适合偷袭的时机里发动进攻。
“虽然很嫉妒,但是,对胧月再次做那种事情的话,我又会感到不安了……”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已经体会过,妄图逃离天楼的掌握,将面临怎样的境地。况且,她已经不再是人类,只是一个被强迫变作妖物的邪恶存在。
飞缘魔,就该贪食鲜血,就该将活物折磨致死……
“唰!”
“……啊!”
而就在小飞才打定主意的时候,一道宛若利刃的光瞬间刺入了她的身旁,险些划破她的脸颊肌肤。
“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小飞。”
原来,胧月早已发现了小飞跟踪着她们二者的身影,只是一直未出手而已。
“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对你来讲也已经太迟了……尤其是,我的确也很遗憾,那一天没能在船上,接受你的好意。”
“……那才不是好意呢,那只是我为了解决掉你,让你麻痹大意的诡计而已。”
“是吗!?真的是那样吗!”
抽出烛阴剑的胧月,与影釉一同跃向崖边巨树之下,直面着未被阳光所照耀到的小飞。
“就算你的确是为了杀害我才做出那种举动,但那其实,也正是你最真实的模样,对吗?”
“真实!?开什么玩笑!咳……!不要再说了!”
霎时,小飞已经不再遮掩口中锋利的尖牙,直面扑向了胧月。
“喀——!”
不仅如此,小飞的双手十指,也已然变得修长可怕,且竟有金属般坚韧的力量,可以和胧月所持的新烛阴剑抗衡。
“胧月!小飞手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不仅不会隐藏妖气,且能够将力量完全释放出来!”
“怪不得她竟然会有这种可怕的力量……”
要知道,胧月现如今握在手中的,可是由经津主神亲自冶炼而成的崭新烛阴剑。恐怕在小飞行动之前,天楼还特意赐给了她不少妖力,起到了力量的增幅作用,才能与神兵对抗。
“咳啊————!”
怒号着的小飞,越发疯狂的不断进攻,但并未出现失智的迹象。她的每一招并非纯粹的压制,也巧妙地阻挡住了胧月挥舞剑刃斩中自己要害的可能性。
“哈啊……!呀啊——!”
而现在,小飞所做出的选择,是越过胧月的阻隔,打算先解决掉影釉。
“不会让你得逞的!”
“胧月——!”
同样踏出了迅捷的飞身动作,胧月竟主动擒住了小飞的身体,但她们二者也因此失衡,朝着悬崖下摔落而去。
“咳……!你真是太天真了!”
“唔——!”
而借助擒抱姿态,从而接近了胧月身体肌肤的小飞,顺而能够轻易地将指爪刺向她。比被利刃所伤更痛苦的感觉,立即传入胧月敏锐的感官中,难以忍受。
“咳啊——!”
二者虽然并未摔向谷底致死,却也因连连磕碰,滚落到了狭窄的悬崖峭壁处,身负重伤。
“哈啊……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不过,胧月,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虽然同样也因坠落之伤而难以行动,但拥有飞缘魔能力的小飞明白,只要能吸取鲜血,便可迅速为自己恢复体能与妖力。而这诱人的美餐,便静候在她的眼前。
“唔……!”
在胧月重拾烛阴剑,做出抵抗动作之前,小飞赶快猛然扑向了她倒在悬崖边的身体,并朝着那白皙的脖颈处,刺入了尖锐的利齿。
“嗯咕……唔……”
胧月那充满着生命力的血液,正不断被小飞贪婪吮吸至了体内。很快,她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也开始逐渐愈合了。
“小飞……”
感到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小飞,意识到胧月似乎想说什么,从而将尖牙拔出,用着鲜血淋漓的面容,凝视着胧月微弱喘息的脸孔。
“有什么遗言,就直说吧。我会在解决掉影釉前,好好去转达给她的。”
“不,我是有话,想对你说……”
“对我?”
起初,小飞并没有太在意。此时此刻的胧月,到底还能说什么呢?总不会是向她求饶吧?
“没能和你成为朋友,真的很对不起……但是,现在的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也有更重要的伙伴,在等着我……所以……!”
“啊!”
胧月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她抓准小飞分神的时机,又一次将她抱在了怀中。不再必须借助烛阴剑才敢释放力量的她,直接在这种状态下,将这份山神之恩赐爆发了出来。
“咳啊————!”
仿佛方才饮下的血液,全部都像是变作了沸腾的剧毒般,在小飞体内爆裂灼烧。无法忍受的剧痛,使她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不适,那堪比异变的肤色,是她身体所无法承受这份力量的印证。
“如果真的有下一次的话,我希望,我也可以拯救你……然后届时,也和你成为朋友……”
失去意识小飞,就这样坠向了悬崖。惨死后的大滩鲜血中,到底哪些是她自己的生命,哪些又是无辜者的牺牲品?已经谁也分不清了。
“唔啊……!”
而胧月所身处的悬崖,也已经无法保持土石之形,陡然向下滑落——
“唔——!抓紧我!胧月!”
千钧一发之际,影釉终也赶到了此处,伸手与胧月互相抓住了彼此。
“哈啊……谢谢你,影釉。”
“先别说这个了。快,先躺下,让我来处理伤势……”
摆脱险境后,影釉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为胧月疗伤。那失血过度的肌肤,变得比平日冰冷了许多。
“影釉,冷……”
“我知道,我知道……”
虽然服下了随身携带着的补气药丸,可待至药剂奏效,自然还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此刻的胧月,更应该得到的,是最直接的温暖保护。
“影釉,别这样做,你也会冷的……”
“现在是担心我的时候吗!胧月你……你偶尔也为自己多着想一点啊……”
就这样,额外裹着黑衣的胧月,便在影釉的怀抱中,浅浅睡去了。不解情意的微风,依旧在世间吹拂,将丝丝凉意,打在影釉的背脊上。
“我不想再失去谁了……胧月,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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