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是深夜,原本该是静谧无声的烛阴寺内,却依旧挑着灯火。
“胧月,还请你不要怪责……”
“不会的,婆婆。我知道,这样对烛阴寺里的大家,也更安全一点。”
为了能够预防不测,蒲贞在解除胧月身上的封印之前,于四周事先准备了抵抗妖物的结界术法。倘若胧月因为自身妖力的释放而产生可怕的后果,也好有个应对。
“女士。”
而影釉也并不打算只是在一旁静候着。她希望自己可以在胧月感到不安的时候,一直陪在她的身旁,故此请求蒲贞,允许她也踏入结界内。
“我明白了。”
终于,四下无人的洞窟石室内,闪烁着翠绿光芒的六角形法阵,唯有三者驻足于此。
“解除封印的过程中,我也不知会产生何种感受。胧月,坚持住。”
“嗯!”
撇去衣裳,露出背脊的胧月,背对着蒲贞,轻声叹了一口气。
“影釉……”
“怎么了吗?”
“……我想,抱抱你。”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便主动给予了胧月一份略有些用力地拥抱。她知道,胧月会那样说,其实心中,仍在害怕着自己可能无法抑制住的后果,所造成的可怕影响。
“不会有事的,胧月。不,就算你的真的变成了什么妖物,我也依旧会陪在你身边的。”
“影釉,谢谢你……”
蒲贞并没有急着催促二者,相反地,能看到胧月结识了挚友,并愿意将自己的身心都向她予以依靠的模样,便让她自己也感到有了着落。
“要开始了。”
“嗯!”
皆盘坐于法阵之中,蒲贞双手向前,在胧月背上绘有印记的肌肤上,以和曾经相反的顺序,移动着指间。
“咳……!”
“啊!婆婆!”
“不要急!胧月,你安心坐定就好。”
逆转封印的过程,导致了蒲贞体内的气息紊乱,甚至让她咳出了鲜血。
“女士,请等一下。”
“你……”
影釉见状,立即也静坐于胧月体侧,握住了蒲贞的手腕。
“恐怕,胧月体内的妖气,因常年封印而导致了沉重的积蓄。若是完全解封,必将在瞬间大量外泄,到时候,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你有何高见?”
“请您再一次施行方才的术法,只是,要再慢一些。我会在这个过程中,也跟着您的气息,去感受这份逆向破解的方法。”
蒲贞稍微沉思了一会儿,并未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嗯……!”
重新运气,再度将指间落在了那封印之上,蒲贞用着看似舒缓地动作,裹挟着烛阴之力,移动着双手,却也很快渗出汗液,紧张不已。
“嗯……就是这样……”
果然,和方才使自己体内感到瞬间异常有所不同,虽仍旧存在着如同被荆棘划破手指的痛觉,但也已是步入能够忍受住的范畴了。
影釉她,到底做了什么呢?蒲贞不敢分心,余光下,她只看到那幽静之中,仿佛闪着微弱的白色光芒。
“呜……!”
“胧月!”
而此刻,胧月也因感受到了体内妖气的异样波动,而无法挺立起身子,险些倒伏下去。
“我没事……请继续吧!”
“胧月。”
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将单手抚在胧月大腿上的影釉,向她露出了浅浅地微笑。
“胧月,相信我们。继续放松身体,不要迫发任何力量。就像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一样放松就好了。”
“嗯……”
暂时将那与妖物交战的力量放下,胧月闭合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某种奇异的身影。
“那就是,我体内的妖气吗……”
好似野火在兀自灼烧,时而通红,又时而鲜绿。那到底是什么呢?其形体尚不明朗,无法让胧月在模糊的视线里看清。
“……灭。”
“什么……?”
“毁灭……杀戮……世界原本的模样……”
断断续续地未知声响,穿透胧月的耳膜,直达她的心间。可她还无法理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
而突然,漆黑的四周瞬间变得煞白,眼前的野火,也化作了硕大的人形,并立即伸出手,掐住了胧月的脖子。
“杀掉他们!杀掉那群该死的人类——!”
那可怕的话语,是从好似狐妖一样的火焰之容中传出的。包裹着祸乱邪气的暗紫色野火,仿佛让胧月的身体也被不断灼烧,而感到了剧烈的痛苦。
“咳、咳……!不……我不会那么做的,绝对不会——!”
已无法回忆起,自己当时为何有能力喊出那震天声响。意识消失前,胧月好像看到了,那张狐妖的面容,果真就和影釉一样……
“唔……!嗯……”
天已大亮。阳光普照,飞鸟啼鸣,春风已飘过不知多少路途,不曾在此歇息。
“你总算是醒了呢,胧月。”
“啊!影釉……”
她揉着惺忪睡眼,方才都未注意到,影釉就陪在床边,静候着自己的苏醒。
“嗯……啊!对了,解除封印的事情……”
“嗯,已经没关系了。胧月呢,已经不必去在意了。”
“哦……”
掀开被子后,胧月感觉自己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为何,就朝着门边走去。
“哎,别这么急嘛。胧月你才醒过来,身体也没完全恢复好,再多休息一下吧!”
看着影釉那活泼好动,笑容满面的模样,胧月有点诧异。
总感觉,哪里不对……
“大家,都去哪了呢……?”
“大家啊,当然是先你一步,到苍阳城打败可怕的剑妖去了!”
“哦,对哦……帝王被天楼蛊惑,必须赶快去解决这场危机才行……”
说到这里,胧月有了更衣并四下寻找烛阴剑的打算,可却又被影釉给抓住了手腕,阻拦下来。
“不必了哦,大家已经在你安稳入睡的时候,早就把妖物打败了!天下太平,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再出现了哦!”
“是、是吗……”
“没错哦!来吧,尝尝我刚做好的菜肴,肯定很合你胃口的!”
眼下,摆在胧月面前的山珍海味,个个都闪着金光般诱人。
“影釉,你吃过了吗……”
“没有哦!毕竟,不等到和你一起吃饭,那怎么行呢!”
“谢谢你,影釉。只是,我有件事不明白。”
握住那双筷子的胧月,并未朝着任何一盘佳肴伸手,而是转身面向影釉,凝望着她的双眼。
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影釉的颜色,不该是那样纯粹的黑暗。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听到这里,“影釉”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并依旧保持着那装出来的笑容。
“就好像这些美食一样,虽然每一盘都散发着无比耀眼的光芒,可是我却感觉,没有任何一盘菜,能比得上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我看到影釉吃着油豆腐饭团的时候……唔……!”
胧月突然感到了剧烈的头痛,就像是有种曾经忘记的东西,被强行灌入脑中的不适感,在压溃她的思绪——
不,不对!眼前的这一切,才是虚伪的存在!真正的……我真正感悟,那个真正对我好的影釉,不在这里!
“唰——!”
咬破嘴唇的胧月,忍着剧痛,起身将手中的筷子朝着“影釉”掷了出去,正中那片彻底的黑暗之内。
“你甚至不能模仿出,影釉她吃着油豆腐时那份开心的模样……不,看到你做出这种拙劣的模仿,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胧月掀翻了一整个桌子,将之朝着被筷子击中面部的“影釉”身上推去,借机夺门而出。
“……啊!”
可是,门外竟是悬崖一样的残破大地,脚下一不留神,恐怕就要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愚蠢的家伙啊,明明是妖之子嗣,却想要为了那些卑鄙的恶徒而挥剑……”
胧月回过头,望见已不再装着影釉模样的怪异存在,显出了她本来的面目。只是,这副模样,也已经完全让她无法理解,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了。
“烛阴,剑妖,狐妖……不,哪一种都不是。”
那扭曲蠕动,似蛇般的妖物,身体上插着染血剑刃,而其首则是一颗狰狞的狐面。仿佛无论做出什么,都只会让人心生畏惧。
“妖之子嗣呀,好好想清楚吧!到底谁,才是你的敌人……”
“这种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至此,胧月便不会再被那诡异之物所迷惑。她半前倾身子,双手朝前同时攥握,瞬间将一柄散发着翠绿光芒的无形之剑抓在了手中。
“蛊惑他人的方法,最先就是从歪曲事实开始的。我并不是什么妖之子嗣,我……我是人类所生下的孩子啊——!”
“呜啊————!”
一跃向前,将充斥着无尽光芒的剑刃挥砍而下的胧月,自己的意识似乎也跟着周遭逐渐消失殆尽的状况而淡去了。
“胧月……胧月————!”
“呜……哈啊……”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能够赐予她安心感的,最重要的她。
“影釉,我回来了……”
仿佛真的从异世界踏回现世一般,她伸手抚摸着影釉不断落下泪水的脸颊,而后才缓缓坐起了身子。
“让你担心了,抱歉。婆婆她呢?”
“也都还好,至少,大家都保住了性命。”
胧月侧过脸,看到蒲贞正无声打坐着。虽然依旧气喘吁吁,但的确还有生息。
“那就好……影釉,其实,我很想向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
回想起那一刻自己的怒吼,胧月感到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心中迸发出的是对妖物的嫌恶。那样的话,她到底对影釉拥又有什么样的看法?她到底怀揣着何种真实的感情,在与影釉同行……
“不会的!胧月!胧月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我……!”
“不会的啊!胧月,我明白的,我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所厌恶的,是被迫无奈所接受的现状,也就是你出生时,不得不被妖气所侵害,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我知道的,我理解的,我不会怪你去那样想的……”
把胧月抱在怀里,稍有些急躁地为之梳拢着秀发的影釉,一脸憔悴。方才的封印解除之术,也让她感到了身心俱疲,需要修养。
“所以求你了,胧月,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怪你的,不会的,啊……”
“唔……”
影釉言语中的那般重复,在害怕的表现吗……害怕我会因此,而讨厌她吗……
这之后,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蒲贞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精神。而她也并不打算再耽搁什么,对于世间来讲的最大危机,必须尽早解决。
“蒲贞女士,您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不必多虑。眼下,我们必须再度团结起来,打倒剑妖天楼。”
再一次,就和当年一样,尽可能将世间有志之士集结在了烛阴寺之中的蒲贞,向众人说明了当前的状况,并制定了计划。
“现如今,苍阳城帝王——苑,已被剑妖天楼所蛊惑,此乃潜藏在人世的最大危机。而那剑妖,实则正是曾经被狐妖所持的暗戟之妖,现如今再度祸乱于世,不仅操控帝王,还能使常人化作妖物,可谓是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行。此次,我等必将那妖物真正击溃,终结其恶行,方可解救苍生于险境危难,还天下祥和太平之景。”
“嗯……只是这次的情况,可远不同于当年了啊。”
“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被蛊惑的朝廷禁卫军,还有被转化成了妖物的人……”
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剑刃,将会不得不指向无辜的同胞,众人也只得无奈接受,绝不可在此踌躇犹豫,否则便也只会让天楼得逞,搅乱整个世界。
“天楼不一定会一直身处宫内,不过基本上,我们是无法避开在苍阳城内的战斗了。”
“影釉,有什么好办法吗?”
“还能怎么样呢。我暂时回宫,佯装归顺,发现天楼后,便给你们传信就是了。擒贼先擒王,只要打败天楼,很多事情便也就迎刃而解了。”
胧月一听,瞬间握紧了影釉的双手。
“不行!我也要回去,你自己去的话,肯定……也不是肯定啦,总之,我们互相有个照应才好!”
“……是啦,我当然知道。”
“那样的话,就用老夫的宝物吧!”
此刻,从众人之中,传来的话语声,让胧月感到有些熟悉。
“杜先生!?”
“胧月小姐,老夫我也不能总是傻呆呆地坐在家里等呀!来,它就交给你了!”
说着,杜家家主便将一只和当初传递书信时极为相像的青蓝色鸟儿,放置在了胧月手中。
“不过,您怎么也到烛阴寺来了,万一被谁跟踪……”
“但事已至此,恐怕也瞒不住那剑妖了。多谢您的好意,先生。”
是呀,这场宛如决战般的烈火,自然也被天楼窥见。那漫天火光,已不可能藏得住了。
“那么,现在,我们就赶往苍阳城附近待命,等候胧月与影釉的消息,再采取接下来的行动。”
“好——!”
再一次,为了世间祥和而战的众人,重新高举刀枪剑戟,踏上旅途,只为终结那罪恶之化身,守护苍生。
“影釉。”
“嗯?”
先行之路上,胧月一直都没有放下与影釉十指相合的状态。她们互相之间,时刻都感受着彼此体内向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而备受鼓舞。
“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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