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人的身份渡过了五十余岁的年华,可作为树的时间才不过三年。
新的身体健康繁茂,挺拔坚韧,树干粗壮且有力。墨提斯抖动着破开层层障碍钻出地表的顶冠,绿叶舒展,接住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初代基地的灯具“滋滋”亮起,破旧设备轻微震颤着。在太阳彻底升空时,这座被遗忘的废墟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气根自天花板垂下,轻柔拍打着她熟睡的孩子。忽略其中的怪异感,这也算不上是一幕温馨的画面。
可贺靡舟不愿被叫醒,伸手挥开那些条条,渴望继续他的梦镜。漆黑的外骨骼收紧,把被子团在腹部。
可想见的人还是同梦一起消褪,留下的只有回忆。
下身半截蝎身轻巧落地。他半扎起中长头发,顺手接过气根递来的金黄色小果叨在嘴里。
墨提斯在融合榕树基因后放弃了人类形态,器官也与榕树的各部分合为一体。
她不能移动,抓取。不能正常发声,却渐渐领悟到通过振动叶片来模拟出声,灵巧的气根和粗壮的树枝也成为她接触世界的工具。
这种果子尝起来虽酸,却是如今唯一的食物。气根交错成网,带着满满的果实同贺靡舟来到一片区域。
有一点他们没有在求助中透露——实验中还有不少嗷嗷待哺的(划掉)在被放逐后因缺少生存经验难以谋生的低龄实验体,半人半兽的样子既不能让他们被人类接受,也得不到异种们的承认。
想当人的活不下去,不想当人的也活不下去。兜兜转转,大家又回到了这个最开始的地方。
贺靡舟止住脑中的念头,熟练地将果子取核切块,投入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培养箱。
这些曾经的“家人们”被他在归途中遇到后就扒着他不放,誓要和他一起“回家”。
他自认为是冷血的人,也对小孩们对“家”这个字的留念与向往呲之以鼻。甚至在偷渡回来的最后关节上冷眼旁观跟在身后的二十多人争夺最后登舰的方寸空间,看着他们上演“互相谦让”的好戏,却没有给出相应的承诺。
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年纪尚大的抓住机会把幼体们通通堆入,立马决绝地拉下窗口……
于是贺靡舟黑着脸,在崽子们的簇拥和期盼的目光中痛苦地预见了照管他们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的未来……比前几节节步足被对手齐根斩下时痛多了。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他暗暗腹诽起某个人:“把怪物的行事作风教得像人一样,却绝口不提人有时能比怪物更黑暗。”
对待同伴真诚有爱?那些人类狠起来时连自己都骗,他人的利益在他们眼里更是一文不值!所以教导他们这些半异种,怪物要安份守已,积极为社会服务的人更是坏上加坏!
那个人明明是知道的,知道现实有多残酷,却天天给他们灌输各种虚妄的理想。
什么人和异种终有和平共处的一天?这连变成树的墨提斯都不信!
贺靡舟将一直拥在怀里的旧终端竖放在地上,榕树垂下气根,不紧不慢地摆弄着它,一个个界面接连闪过,最中定格在正实时转播的直播画面上。
画着错杂线条的纸张安稳待在公文包的夹层内,而他的主人并不打算查看这份久远的地图。
停滞在半空的小铁球如实记录下前方阻碍众人前进的板状树根,进入地下后,越是接近初代实验室的旧址,这些东西就越是粗大密集——直到将所有道路全部堵死。
除了在前领头的姬煦,艾尔文是唯二来过这里的人。不过,只能算进去参观过罢了,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持他留下。
故地重游,艾尔文放眼望去,曾经令他向往过无数次的地方已然破败不堪。
多年前的朝气、锐气在此刻只剩下了一阵淡淡的失落。艾尔文无视同他一起走在未尾的二人递来的询问目光,只是默不作声地走着。
他们的身后同样有一个浮空的铁质小球,所作所为皆被拍得一清二楚。
小球散发的冰冷红光倒映在他眼底,艾尔文扭头避开,又骤然和另一个对上……他叹口气,和身旁的同伴一起分析巨型树根的物种。
毫无疑问,这是株强大的的变异榕树。
艾尔文扶着树根,又回想起他们初到时所见的那片状若遮天蔽日的高大树冠。与渺小的人相比,这棵参天大树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瞧瞧这些完美的根茎!真是把防火防盗防人类的功能贯彻到底。
一有风吹草动,学生们便团团围上。哪怕只是科研人员们简单的采样过程,他们也一个叠一个地看得津津有味。
直播时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不止于学校风貌。所以当陆平发现他正呈汉堡状被另两人夹在正中,而被他挤到身下的正是他最看不上的何为野时,也不敢有明面上的动作。
哼!低贱的下等人。
陆平感受着小耗子的紧张颤抖,偷偷勾了勾压在他身上的少女的手让她退后。而后他身体向前倾去。假装在镜头中是因过于好奇,想着要再靠近点观摩学习。
才会控制不住重心的把何同学压倒在地的。
这声响动在幽静的地下扩散开来,即将就要走到被树根堵死的入口处的姬煦耳尖动了动。他把自已那份探照灯放到豫星手中,快速调动脚步。
“哎哟!同学你别动,别动!走了太久的路,一时脚软。”
“对不住啦,现在真站不起来。你行行好,给缓口气呗。”
“我会好好谢你的。”陆平的话连同几声低笑灌进何为野的脑中。
有解决的办法。被压扁的何为野当然知道,可他做不到啊。同学们就不提了,就连随行的科研人员们也只敢任由事态发展。
地上的两个人都没抬头,陆平还在单方面暗暗较劲。周围脚步声凌乱,一只手拦下于心不忍的少女,递向他们。
灯光交汇,照出伸手之人的身形。原本还在快乐看戏的陆平小弟顿时惊叫道:“你脚底安了滑轨吗!”
没有人去握姬煦的手,两人先后起身。
陆平拍开衣上尘土,瞪着小弟,仿佛是他那声喊才把人叫来的。陆平用鼻孔出气,接着这道歉那道谢的,丝毫没有展示出不该出现的情绪。
虽然没人要他扶,但也并不能说明两小孩没有受伤。遍地都是尖锐碎石,真是选得好地方。
姬煦把手插回口袋,感觉好累:有种好不容易带大六个儿子之后又塞给他带十二个活蹦乱跳的孙子的无力感。
取样成功,艾尔文收拾好东西跟上被某人整理过的队形。
这回可是安心多了,只因陆小少爷凭借自己的优越表现成功获得了负责断后的殊荣!而被其壮硕体格拍成薄片的小男生则被姬大领导强行取过手电,拽到最前去了。
“唉,可怜孩子。别用手蹭身后的衣摆!把那都染红啦。下次……”艾尔文低声絮叨给身后的小屁孩听。
他知道这些话对于嚣张跋扈的贵族子弟无用。
只怪自己还是过分软弱,不能在别人的苦难面前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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