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扳指晶莹油润,质若凝脂,还带有苏梅章指腹残留的余温,与掌心沁出的薄汗糅杂在一起,江令月净白的脸颊上浮出红晕。
她不晓得旁人如何,至少苏梅章是花样繁多的。
兴许是两人契合,他品出滋味,跛足也不是障碍,在正事之外,总有精力发掘新奇的式子,又或则……新鲜的去处。
每每她人已经有些发痴了,只求再没下回,而到了下回时,即使苏梅章仅用含了一汪春水的眼眸凝着她,她也能着了道,迷迷糊糊间,遭了浇灌,盈满溢流,魂似去了三魄。
论起玉扳指,其实是偶然——那日暖光融融,一截细木支起轩窗,撒下一桌浮金。
虽商人不得考取功名,但苏梅章因着自己的喜好,也学了些附庸风雅的技艺,闲来无事时,便会临摹几幅字帖,或是做上几幅水墨。
他唤来江令月已是神思倦怠之际,想那诗文里写的赌书泼茶,红袖添香,心思自不在画上,唯见江令月双瞳剪水,浑然不察,心下只觉可爱,面上半分不显,带着她往书桌前来。
江令月被他圈在怀中,背后贴上一堵温热的胸膛,握着毫笔,却悄然走了神,概因苏梅章的手白皙干净,指节修长,又经日光映照,愈加熠熠生辉。现刻贴合她的手背,更显露出淡青的筋络,像极青花瓷面的釉彩,堪比珍品。
兀自拢着江令月的苏梅章,随意画了几笔,叶似草,花似碗,毫无气韵,不想女子由他乱描,原是早早便分了神,倒也正中下怀,于是反咬一口,直逼得她辩白是多看了几眼玉扳指的缘故。
既是喜欢,那便戴着它行事。
遽然被抱坐在桌台上的江令月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攥紧眼前人的臂膀,须臾仰起脖颈,眉心蹙动,齐整的贝齿咬住下唇,想要夹停,却是徒劳。她的眼眶中逐渐氤氲了水汽,与扳指剐蹭出的热气,交叠升聚,蒸腾得理智溃散。
苏梅章也在低声喘息,长睫压下一片暗影,垂首轻轻地抵在江令月的耳垂旁,直黏得她打颤,倏地,他感受到一阵收缩,以手托住江令月的枕部,在最后关头,将她难以自持的呜咽全部吞入口中。
好半晌,才缓缓抽出**的玉指。
一道雷声在耳边乍响,隆隆轰鸣,风亦愈来愈大,呼呼吹凉了思绪,江令月从掌心中拾起眼眸,朝廊外望去,厚重的积云已经顺沿铺开,电闪如炬。
虽说回忆起来犹觉失当,甚至洇湿了一桌的宣纸……但当时屋外并无侍从,且此事已过去几月,起初的羞臊褪去,她也做不到违心地否认自己的快意。
更何况,也不是她主动招惹的。
心头似乎有了道不明的期待,她将玉扳指掖到腰带里,确认瞧不出形状后,抬脚往里院走去,一路上差点教风卷起的细砂迷了眼睛,心道待会怕是要等雨停了之后,才好回房。
甫一踏入厅堂,常妈妈也急急忙忙从库房赶来,手上捧着大红酸枝方盒,见人都走了,愁道:“都怪老奴手脚慢,半天才把紫云膏找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几步路就能追上,你别急。”
常妈妈跟在吴霭云身边的时间最长,早成了半个亲人的存在,轻易不会恼她,更何况听外边风雷声如此可怖,说不准夏叔懋走到半道,就得被雨挡住去路。
正这般想着,雨点急促地锤击在片瓦、窗扉、绿植上,如敲打羯鼓般声响传来,果如她料想的那样。
吴霭云转头吩咐江令月道:“月娘,待会你拿了伞快些走,追上千户,把这匣子交给他。”若是没追上,再派家仆去千户府,难免教人觉得不懂事。
苏家原先遣散了一批仆人,目今留在梧桐苑的俱是上了年纪的,再者江令月也明白夏叔懋是块金疙瘩,所以当即领了命。
接过匣子时,江令月的手沉了沉,边想着这重量不像是单放了个瓷盒,边出了门。
虽有油纸伞斜顶在前面挡雨,但雨势磅礴,江令月匆匆躲入游廊,廊檐垂下数串珠帘,如同密网将其笼罩,夹杂着恼人的风,水汽轻而易举地往她面上扑,很快,她便觉浑身都是潮意。
她是喜欢赏雨,但也仅止于观赏。
天光倒是随着降雨,有了明朗的迹象,她一面防着伞面上的雨水撒到衣裙,一面目光往前梭巡,终于捕捉到了苏梅章与夏叔懋的身影。
承安并不在他们旁侧,应是去取雨具,两人立于亭下,皆面朝芙蓉池,彼此却不说话,显得有些冷淡。
这也与她没什么干系,江令月心想,还是从速把老太太交代的事情办妥。
在快接近时,她放慢步子,平稳呼吸,见身上无不妥之处,才向夏叔懋施了礼:“大人,老太太吩咐奴婢将紫云膏给您送来。”
当真是意外之喜!夏叔懋直想好好感激这老天,本以为要抱着惋惜离去,及时雨便落了下来。
他又借着身量,瞧见江令月的乌发微湿,皓面沾染了水雾,不显狼狈,反倒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思绪一瞬出离了几息。
碍于在场还有第三人,他很快扯回神,犹暗想,她必是念着自己才不顾风雨赶了来,心头热了再热,像那滚在黄豆面上的圆子,双手都伸了出去,只为接块木头,还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纤指。
虽然只蹭到了指甲,但江令月还是被烫了下,顿感不安,见他托稳了木匣,迅疾缩回了手。
她平日几乎接触不到外男,却在昨今两天内,近距离接触了夏叔懋好几回。他又是与相公完全不同的男子,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眼眸像黑亮的曜石,江令月自觉对上他会生怯是必然的。
她忍不住看了苏梅章一眼,见他似是完全没有察觉,面色平静,心底分不明是失望,还是庆幸,占得更多几分。
夏叔懋悄悄捻了指腹,自觉冒失,于是背过一只手,挺直腰板,清了清嗓,才朝身前的女子道:“还劳你替我向老太太道声谢。”
江令月递出匣子后,不敢再看他,当然也不知道他一番作态,面上只垂了眼,恭敬回道:“奴婢会转告的。”心下却想着尽快离了这地。
恰在此时,承安带着几把伞并三五个小厮回了来,补全伺候的人数,又得了苏梅章的令,江令月才如蒙大赦般告了退。
*
苏家游廊依势而建,随形而弯,行至其中,有石径花台,有飞虹卧波,亦有画栋雕梁,移步换景,美不胜收,更兼曲长缭绕,互通园中各处。
江令月路上遇到个小丫鬟,用荷包里的饴糖哄她去梧桐苑跑了一趟,故而眼下走了另一条廊道,正拾阶而上。
她在苏家并不多言,尤喜独处的时刻,会将听见的话、遇见的事,忖量个三五遍才算。
现时她的脑中便又浮现出适才的一幕,细节被她不断放大:先是夏叔懋热切的话语与苏梅章平静的目光,再是各自身上的黑与白,最后惟余带有茧子的指头与透着青白的侧脸。
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心神一片不宁,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江令月未注意脚下,猝尔一个踉跄,腰间系挂的香囊紧接着一松,顺着阶道一路滚了下去,她焦急去追,只见香囊坠着的玉环终是在半路碎了。
她挪步蹲身,小心翼翼地拾取碎片。
玉环乃苏梅章所赠,江令月视为定情之物,如今却裂成两半,心下惊惶,既怪自己挂绳系得不牢,又怕苏梅章发现,半晌才想起去寻剩下的香囊,最后在廊道尽头看到了它。
江令月离得近了,才发现此处连结着苏家一间角门,又瞧见有一人影晃动,正与门外的一男子争吵,那夹枪带棒的声音就势钻入她的耳中——
“发热了,你不去医馆,跑来找我做什么?!”
“没钱?你不是最会耍混吗?如今死乞白赖地求帖药也做不到了吗?”
“别叫我,你爹都不管你,我有什么办法?你放心好了,你爹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瞧得上,你就是他唯一的种,他不会真让你厥死过去的!”
江令月只想这是旁人的家务事,不想撞破,可是香囊就在那叉腰妇人脚后几寸,即使她放轻手脚,拿起就走,也难保不会惊动了他们。
正犹豫间,妇人愈加激动起来,举着的伞面斜了一头,江令月便直直地与门外的孩童对上了眼,互相都不曾设防。但显然孩童更沉不住气,只见他本来虚弱地倚躺在男子的怀中,悄悄地眯出一条眼缝,遽然惊乍地睁圆双眼,瞬间破了装病的作态。
妇人见状,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半分情面也不留了,把住门就要关上,男子见她竟然给脸不要脸,索性也撕破脸,恶声恶气威胁道:“你今日要是不拿钱出来,我就带着江胜去你主家大门前闹,说你跟着野男人跑了,抛家弃子!到时候看苏家的老爷容不容得下你!”
“呸!当老娘怕你不成?江贵你只管去闹,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我不过赔点钱就能走,而你损了苏家的颜面,仔细吃不了兜着走!”
妇人发了火,先是转着伞面甩了他一脸水,洗洗他的脏嘴,再支起伞杆狠狠地戳过去,直把他顶得后退几步,猛地抽痛,趁此关头飞快地关了门,落了栓,扭头就走,一气呵成,任由身后的拍门声砰砰响得能穿透雨势。
结果正与来不及躲避的江令月撞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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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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