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快被拖下去,陈挽少许恢复了意识,平静下来,赵声阁就把安抚他的手放下去了,也没有再对他说话。
上了机舱,医护人员为他们检查伤口,赵声阁几处关节受了伤,陈挽多处软组织挫伤,头部也有撞伤。
赵声阁一直在和医生交谈,询问注意事项,陈挽看着他,好几次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想起密舱的对话,一颗心像潮退般低落下来。
医护人员离开,赵声阁径自翻看药物和医嘱,一件一件,看得非常仔细。
体外伤的药不多,镇静神经的品类倒开有好几种。
陈挽等了一会儿,对方还在看,眉心皱着,他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赵声阁。”
赵声阁终于抬起头,面色很淡,目光深而平静,平静到透着一丝无情,说:“什么事。”
陈挽张了张口,问:“你还愿意和我谈谈吗?”
“陈挽,我说的话,说到做到,从来。”这是赵声阁在密仓上的原话。
但现在赵声阁没有说话,只是不近人情地静静看他,陈挽从他眼神里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阴翳。
还有上位者那种沉沉的不悦。
果然。
陈挽心里有了最坏的结果,顿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轻声说:“那我先出去了。”
说着温顺地敛了声就要走。
赵声阁看着这个不由分说做了决定,现在又不由分说要离开的人,心底突然涌上很重的烦躁。
他起了身,挡在陈挽面前,居高临下,垂着眼,“回来,让你走了吗?”
陈挽一怔,马上说:“没有。”
他立在原地,一副任打任骂任处置的样子,手臂上带着伤,在海风里纤细苍白得像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
只差一点点,这片羽毛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赵声阁想到这人刚才那副果断偏执的强势模样,此刻看他低眉顺眼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伸手一把掐住陈挽的脖子,语气是冷冷的凶狠。
“你有几条命够这样折腾?还是说在你看来自己就是贱命一条?”
赵声阁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凌厉,平时正常说话就有种无形的威慑力,现在语气一凶,更是逼得陈挽呼吸都有些困难。
赵声阁的话很重,那句“贱命”落在他心里,像是雨滴落入湖心,一圈圈荡开涟漪。
但似乎说得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垂眸想了几秒,随后艰难仰头,在对方的禁锢中呼了口气,淡淡笑了。
“是啊。”
陈挽觉得对方说的对,自己的性命确实不珍贵,可也唯独事关面前的人,才值得他豁出这条贱命。
只是心脏一直下坠着,落入了寒冷的冰窟。
陈挽的目光很坦诚,很谦和,语气里还带了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自嘲。
像是往赵声阁心里开了一枪。
他不过气狠了随口出了气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结果面前的人居然就这样淡淡地应了。
陈挽就这样被他掐着脖子,笑着承认自己确实贱命一条。
听证会如此,环海高速飞车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他就没把自己的命当过命。
对谁都是这样。
汹涌的怒火从心底燃起,太阳穴突突直跳,很多很多年了,赵声阁从未有过此刻这么生气。
他手上重重使力,把陈挽掐着抵在了船舷上,发出“碰”的响声,手腕都气得发抖,呼吸也急促又凶猛。
“你以为用自己的命来救我,会让我多么感恩戴德吗?”
陈挽的后背冷不丁撞到了舱门,喉咙上被掐的力道也重了,一阵头晕目眩。
他知道赵声阁生气了,不是平时那种一点点不悦,而是怒气冲天的宣泄。
他被掐得窒息,脑子里一片混沌,却清晰地听见对方咬着牙说到。
“你自作主张做的这些,知道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
“自轻自贱的付出,我不稀罕——”
陈挽的手在这些话里垂下了,手背贴着舱门冰冷的材质,感受着冷意渗透肌肤。
他领会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陈挽此时此刻,居然前所未有的平静,有种“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感觉。
只是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已经能和赵声阁当上还算熟悉的朋友又变成陌生人,舍不得还未得及成行的斐灵岛,舍不得那些能随时随地的电话和视频……
这些都是陈挽处心积虑、努力了很久、一点一点攒起来才得到的东西。
以后应该就没有了。
不过还是赵声阁的安全更重要。
重来一次,陈挽也还是这么选。
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东西,其实就是命运。
既然他的存在非但不能再让对方顺心如意,反而成了添堵的那柄柴。
他的暗恋已经成了对方的负担,那他就把这份感情完完全全地藏起来。
然后体体面面地退场,再也不会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这就是他的法则。
赵声阁的意志,永远排在第一位。
心酸涩痛苦得皱缩成一团,他表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不变的表情和微笑,努力抬头看向那个人。
赵声阁在等一个解释,他在用仅剩的理智劝说自己,陈挽的举动事出有因,而并只是玩命。
然后他看到了陈挽的笑,体面的,优雅的,像平时一样挑不出错的微笑。
只是隐隐约约有些苦涩,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赵声阁还没开口,就听到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到。
“赵先生,这次的事是我处理不周。”
“但明隆是我最大的甲方,我不希望您在这次科考行动中出现任何闪失。”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落入危险的程度会远小于您,这是我当时的考量……”
陈挽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把最后的“仅此而已”几个字说出口。
他自从靠近赵声阁的第一天起,就做好过抽身离开的准备,但直到真正面对,他才发现自己排练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各种借口,连出口都变得无比生涩。
如果爱能被完全掩藏,那只能说明对方的分量不够。
而此刻,心像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陈挽忍着剧痛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赵声阁。
他刚刚出口的话,已经足以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了。
赵声阁的怒火突然一下子散在了海风里。
前两天陈挽还叫着他的名字,跟他相约要一起去斐灵岛,而现在,他叫他赵先生。
满口都是恭敬,笑里都是虚伪。
刚刚准备出口的那些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那些带着不明显关心意味的嘲讽,此时突然变得像一个笑话。
他沉默片刻,“只是这样?”
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陈挽垂着眸子,把字从喉咙里一个一个挤了出来。
“只是这样。”
赵声阁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陈挽,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眼睛里没有了怒气,却暗得让人心惊。
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诧异,默然的复杂眼神,快要把人洞穿。
陈挽的心脏被缓缓攥住。
被赵声阁这样的眼神望着,他觉得比刚刚的袭击者的冷枪击中还痛,有一个瞬间差点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再无保留。
但他在最后的关头咬牙忍住了。
科考船已经平稳开进了码头,岸上医疗人员和全副武装的警卫队员涌上了船,交谈和扣押袭击者的喧哗被海风远远吹来。
而他们谁都没动,只是站在甲板上互相对视着。
许久许久,久到陈挽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时,赵声阁开口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陈挽。”
他的语气很轻,轻得有种残忍感,像是最后一遍在确认某个答案。
陈挽笑了。
他的手抵在舱板上,借力般握着拳,是一个轻松自如的姿势。
他闭了闭眼,随后抬头看向赵声阁。
“我一直都知道。”
赵声阁的心沉到了谷底。
又是与之前同样的无力感。
他一辈子顺风顺水,位高权重,唯独在陈挽面前总是一次次陷入这种无法掌控的境地。
他看着陈挽从旁观的位置优雅现身,一步步走进他的生活里,此时又要从容退场,嘴上挂着的还是那上扬幅度都不变的完美微笑。
这个人像飘进他窗里的一片叶子,又来一阵风,便打着旋儿离开了这扇窗。
但他不信陈挽一点也不喜欢他。
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做不了假。
赵声阁从来都相信自己到直觉和判断。
他骨子里其实有点偏执掌控的阴暗,从幼时就有,只是在渐长的地位和阅历中,被上位者风轻云淡的从容所掩盖了。
他一直在失去,不管是十三岁时捡到的流浪狗,还是自己手把手偷偷拼的模型。
自那以后,他格外珍视的东西,总会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不择一切手段。
他风平浪静地过了这么多年,不过是真正珍视的东西已寥寥无几。
而他如今已如此身份,需要他这么做才能得到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现在面前就站着一个。
沈宗年不止一次劝过他,让他别犯混,但他忍不了。
他已经给过陈挽机会了。
既然陈挽不自愿,既然陈挽一二再而三地这样嘴硬,便别怪他被自己踩泥土里,吃尽苦头,如同一粒尘埃。
而他便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与依靠。
届时看他是否还能如此体面淡然,能否还能这样如此这般自轻自贱。
是否还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拒绝他的话。
即使是也没关系。
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得到陈挽。
赵声阁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说明隆是你最大的甲方,但你有没有想过擅作主张的下场?”
“退出吧,明隆和科想此后不会再有任何合作的机会。”
陈挽没有任何诧异,心想果然。
到了最后,他点头的动作并不犹豫,没再让对方多费口舌,非常顺从地接了话。
“我会让科想提交解约书,对外就说是造成了重大技术失误,主动与明隆解除合作。”
“至于解约所需违约金。”陈挽稍微想了一下。
“具体金额我会与明隆财务协商清楚,再通过您的一助二助汇报结果,不会再打扰您。”
“今后,我不会主动出现在您的面前。”
陈挽冷静地说出了最佳处理流程,果断得让赵声阁都有些说不出话。
像是迫不及待要脱离他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后是更深的怒火涌上心头。
“好,那便如你所愿。”
说罢赵声阁扭头朝向船舷,手撑在舷杆上,这是一个结束对话的信号。
他只留给陈挽一个背影。
而陈挽痴迷又留念地看着那个背影,用目光把对方的发丝到脚背描摹了几遍,像要刻进心底般,深深地看了一眼。
最后他微微鞠了一躬,用赵声阁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随后便下了船,脚步很轻,却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与停留。
赵声阁心情烦躁地看着海,突然想起陈挽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刚回头想叫来医护,就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一拳砸在了舷杆上,指节都出了血,却恍然不知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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