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里下来的兵将,尤其是驻扎在边境的和真上过战场的,通常都有着浅眠的习惯。
巡营、操练、帮助百姓种田拉货,还要防止敌人突袭。
他们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白天的时间不够分给敌人和百姓,只有夜晚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大多数士兵前半夜擦刀擦身给伤口换药,然后在下半夜战友鼾声四起时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倒头就睡补充体力。
往往刚睡熟就会醒来,运气好一点是被军号叫起来操练,运气差一点就是敌人的战鼓响在营地之外。
两年前,文故知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现在即便他已经脱离军营成为盛大奢华的京都城内的不大不小的官,统领着皇宫的禁军,他也依然保持着从前的习惯从未贪睡。
直到高压下连轴转的三天彻底把他压垮。
夜幕之下,他从深睡中悠悠转醒,难得没有做梦。
入目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古朴雅致的家具和绸缎柔软的床铺提示着文故知仍然身处世子府中。
房间门向着两侧大开,柔和的月光铺了满地,照应在门边站着轻声谈话的二人身上。
俞蕴姿态轻松的半倚在门框上,她身上墨蓝色衣袍宽松的拢在身上将她整个人溶于夜色里,又被月光勾出柔和的光晕。
乌黑的发丝被一柄玉簪挽着,并着四五个玉雕饰品点缀其中,虽不比金银珍珠华贵却另有一番大气雅致。
怀中抱着她的剑,说话间唇角轻扬,眉目舒展而眼神明锐,明明是习武之人却没有杀生凶气,阴郁沉静的气质更衬得她不似凡间百姓。
在她对面站着刘郴,他也换下了禁军的打扮,却仍然没脱去那股子武将的直率,半向前倾身,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与她交谈。
偶尔声音大了些还回头看眼床榻这边,复又压低。
文故知醒过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的副将和他的同盟在月下交谈,而他躺在床榻上休息,没有军情,没有大案,没人受伤。
这应当是他最期盼的岁月静好,可惜屋子太小,距离近到他能听清他们俩的对话,他们正热火朝天聊着的内容足以打断任何文故知对于安宁生活的幻想。
“......一会记得不能用鞭刀,容易留痕被他人发现”
“司卿放心,我手里有轻重,一会儿就直接下毒,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时效长些,需得等着发作.....”
......
文故知刚睡醒还不甚清醒的脑子一个激灵快速反应,他自床榻上惊坐起。
被褥的动静惹来了门口二人的注意。
见他醒了,刘郴率先一步窜到床边,“头儿,还难受不?”他关切的问着,没等文故知说话就递过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不顾别的直接塞到他手中,文故知与那碗浑浊的汤药大眼瞪小眼,再看看刘郴那和善的奸诈笑容,越发觉得命不久矣。
“别怕,郎中都来看过了,说你是什么,心绪不宁加之劳累过度引发的晕厥,这碗是开给你补气血的,快喝吧头儿,喝完还得办事去”
刘郴不知道文故知内心的弯弯绕绕,只是一味的把药碗往他手里塞,见他迟迟不动恨不得直接拿勺子喂到他嘴边去,当然,他也确实这么干了,只不过文故知怎么可能受他这一口来路不明的药,他翻身下船穿鞋就要走。
“我早说你不要熬糊了还给他吃,文大人又不是傻子”身后俞蕴缓步而来,每次见这俩人“勾心斗角”都给她逗得不行,上过战场的人还幼稚的像村口稚童真是不成体统。
她的笑容多少带着点无奈的意味,根本不知道这种无意的笑容已经再次被刘郴判定为讥讽。
“行,你官大你金贵,不吃拉倒”他如此说着气话,药碗确实平平稳稳的交到文故知手里。
文故知仍然不肯下手,两方居然就这么僵持不下,这次俞蕴是真的要讥讽了。
“你们禁军真特别,自己的副将都信不得”她话音未落,只见文故知一咬牙一狠心,端起药碗仰头灌进喉咙里,还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拿药碗作酒碗翻过来扣在桌面上。
他以实际行动反驳了俞蕴的嘲弄却也没放过刘郴的“衷心”,熬糊的苦涩味在唇齿间漫延,他趁着穿鞋的功夫一脚踹在刘郴腿上。
文故知身上衣服没换过,看着人齐,他伸手想从怀里摸那封搜到的密信出来,却左右也没找到,正在焦急之时似乎有人察觉到他的意图,一只手把那张纸递到他眼前。
他记起晕倒在世子书房时是俞蕴赶到把他扶稳,想必之后也是她找来刘郴并着下人扶他到客房休息,密信在她手里并不意外。
他这边伸手要接,她却不打算把信还给他,反而伸出包着绷带的另一只手摊开,掌心赫然躺着两颗药丸。
刘郴率先捏走一颗丢进嘴里,还不忘向俞蕴道谢,接着两人又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文故知。
“合着毒药在这等着我呢......”他极其夸张的大声叹息,做出蒙受了多大冤屈似的愁苦的表情,欲哭而无泪。
他自认为已经对俞蕴有些了解,可惜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就比如说他根本想不到俞蕴会趁着他大声叹息喊冤的功夫捏住下巴穴位毫不费劲的直接把药推进他嘴里,结束后甚至还借着他的肩头擦了擦手。
她神色纯善表情平静,并不觉得强行喂文故知吃药有什么不妥。
究其原因,还是要回到文故知醒来前刘郴与俞蕴二人商讨的内容。
俞蕴来时为节省时间没有走正门那套程序,策马直奔萧园而来,在围墙外循着他们先前夜探过的路子直接翻墙而入,正好撞见摇摇欲坠的文故知,在他彻底昏睡后,她循着先前他查探的踪迹大致明白了现状,先是将屋内杂物回归原位,接着叫来吴总管将文故知安顿到客院休息。
文故知意识不清,她不敢放他一个人在世子府内,犹豫片刻,她差人去找来了刘郴。
“你找到的那封信的纸张十分特别,不只是昂贵,而是稀缺”将文故知托付给刘郴,在昏睡期间内她独自离府查探,以画着红梅的那张信纸为线索,她已然打听出信纸的由来。
“这是帛纸,在制作中加入了棉麻蚕丝,经过西域匠人的特殊手艺制作成小而薄的花笺,手感如锦帛顺滑,易于储存,写在其上的字与画能够经年累月不改颜色”
文故知听着她的介绍先是对自己判断正确的欣喜与俞蕴办事妥帖的赞赏,紧接着表情逐渐凝重。
能用得起这种昂贵特殊纸张之人非富即贵,而京都城身为皇城,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之家,要满京城核查一位用帛纸与世子往来之人谈何容易。
不过俞蕴何许人也,这位捕猎器灵的卫遣司司卿自船上一见到现在还从未让他失望。
“行,药吃完了咱们就准备出发吧,时辰也差不多了”俞蕴回头看了眼天色,月上树梢,大约是刚过亥时。
她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玉挂,看上去还不太习惯,刘郴那边也站起身来抚平褶皱的衣摆,离得近了文故知才注意到这小子穿了一身相当正式的打扮,还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姿态,虽不知道她二人做得什么盘算,他还是顺从俞蕴的指令麻利的翻身下床,伸手跟刘郴要软甲。
他的盔甲和军服因为船上一战血污受损,新换的这身是临时找来的,只有体面和俊秀的表面功夫,要跟着俞蕴去真刀真枪的干架还是得在里面另外穿上软甲,不光是他要穿,他看俞蕴和刘郴二人的休闲打扮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所以他手指由一变为三,要三副软甲来。
刘郴对他要求只是笑,门口的俞蕴也流露出几分忍俊不禁,她那双狐狸眼弯弯的掩住眸中的精明,看的文故知心慌。
“今晚用不上软甲,文大人”她面色如常,他却仿佛又回到了在牢房中被她说服查案的那一刻,熟悉的毒蛇缠身感回归,任凭她一身休闲打扮如何温和沉静,俞蕴在他眼里不亚于丛林中蓄谋捕猎的毒蟒,而被她盘算上的猎物就是他本人。
“咱们要去辞今朝”
“辞....那不是?”
“对,就是酒楼,不然你以为那颗解醉丹是为什么吃”
文故知的感觉没错,他就是上了贼船。
俞蕴口中的辞今朝是京都城最繁华的酒楼,自开业启就以其包罗万象的四海美食和独家乐署吸引着各方来客。
不拘泥于客人身份,只要银钱给够,上至官员下至商贾,来者不拒,甚至常能在大堂看见打扮怪异的江湖人。
酒楼老板身份更是十分神秘,有说是外邦人,有说是前朝后人,众说纷纭,来客都对这位一手建立起京城第一酒楼的老板充满好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老板是个女子。
“帛纸稀缺,寻常富贵人家即便使用也是用在婚丧嫁娶一应大事上,而舍得将其裁剪成小片制作花笺的,京城唯有辞今朝一家”
“这种帛纸花笺是她家用给贵客的信约,持有此笺者可登顶楼”
辞今朝同样广为人知的还有一点,除宴饮歌舞外,这座奢华高耸的酒楼还做着皮肉生意。
距俞蕴所查,这帛纸花笺就是通往上层的信物,须有辞今朝的姑娘自愿送出,亲笔写就交给客人才有用,其上还需写着客人姓名与辞今朝的暗语,以此分辨不同客人的需求。
文故知找到的这几张上不知为何没有像寻常信物的规矩撰写,无法轻易分辨对方姓名,兴许是顾虑世子身份特殊,皇亲贵胄京城才子流连酒楼确实有损颜面,不署名也不奇怪。
好在辞今朝内部有严格的等级秩序,够资格用帛纸花笺的花魁娘子屈指可数,找起来也不至于海里挑针。
据俞蕴查到的线索,辞今朝顶层亥时开放丑时关闭,时间紧迫,她催着文故知动身,一行三人趁着夜色掩映悄然离开世子府。
而就在他们三人身后,文故知所居客房外侧小径内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睛。
吴总管负手而立,隐于山石造景间将三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肩上停着一只燕隼。
老头一声口哨,燕隼腾空向着三人离去的相反方向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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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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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帛纸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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