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睡了吗?”
窗内,一盏灯发出微微泛黄的亮光,屋内身型似是未长开的女子长发披散,捧着本厚厚的书,荀为霜在窗边的小声嘀咕并未得到回应,屋内人看书入迷一般荀为霜等了许久她只翻了一页书。
“沅心,我能进来吗?我实在是睡不着。”荀为霜敲了两下窗户放开声音说。
“吱——”
木质窗户被打开,荀为霜被钻出窗户的狗脑袋吓得脚下一个踉跄,这条棕狗看不出来品类,眼睛浑浊无神,两个大耳朵耷拉下去,耳朵根部几撮花白卷毛在风中凌乱,看起来是一条老狗。
“大福!头缩回去!”秦沅心细瘦的胳膊抱住满是粗褶狗脖子费劲往后揽,荀为霜有了点兴趣,见狗嘴被秦沅心制住,大着胆子摸摸狗耳朵上的白毛。
“它叫大福啊,看起来年纪比我大!”荀为霜黝黑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秦沅心,秦沅心不好意思笑笑,“大福是我给他起得小名,他其实叫福康。”
福康许是困了,凑上去嗅了一下荀为霜的手就缩到秦沅心边上安静趴着,秦沅心探出身朝漆黑的西厢房看了一眼,见荀为霜还想说什么,她竖起食指小声说:“嘘—有什么话进来说,姑姑不让夜里串门的。”
荀为霜也不知她说得“姑姑”是谁,懵懵懂懂地点头,秦沅心端着烛台轻手轻脚得打开门,荀为霜借摇晃的烛光打量一圈公主的卧房,木柜、八仙桌、木塌还有大床,除了挂了几匹银蓝纱幔,其他好像与自己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秦沅心架上门拴,见荀为霜目光扫向窗边趴着大福的木塌,急忙把烛台放在桌上,收起塌上未合上的书。
“《大藏经》?你还看得懂佛经吗?”可惜荀为霜从小眼睛亮,秦沅心合上书的瞬间被她看到了三个庄严的大字。
“没有,只是能粗粗读明白简单的句子。”秦沅心被发现了秘密有点羞恼,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她侧脸,莹白的耳垂攀上一抹灰暗的异色,她抬眼偷瞄被大福勾走视线的荀为霜,试探道:“你不会觉得在道观读佛经很奇怪吗?”
“会奇怪吗?道观这样清净的地方就是看书的好去处,读什么书关旁人何事?”荀为霜趴在塌上一只手拨弄着大福耳朵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散道,大福烦躁得甩了一下耳朵,转过身留给荀为霜肥硕的屁股。
“怎么还不理人了!”荀为霜本来心里就压着一点儿郁闷,此番又被大福无视,怒上心头,半撑起身子撅起嘴指着大福向秦沅心告状,秦沅心还在回味荀为霜刚刚得一番话,骤然被荀为霜得小脾气打断,方才回神,乌黑的发尖不知是被风吹动还是什么荡了几下,她撑着膝盖,向荀为霜温柔解释:“大福都做爷爷了,你体谅一下老爷爷虚弱的身体,好不好?”
不料这番解释触到强撑一天坚强的荀为霜的内心,她偷摸了几次大福也明白大福不咬人,索性一把拦腰抱住狗屁股,埋在大福杂毛丛生的背上呜咽起来。
“大福的孙女不在它身边,我也不在爷爷身边,我们真是可怜到一起去了……”
秦沅心抬手摸摸荀为霜乱糟糟的脑袋,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沉默地放下手,侧坐在荀为霜边上摩挲小几上放着得《大藏经》。
待荀为霜哭声渐小,怀里的大福不安分得蹬了两下腿踢到她肚子,她这才想起来她在秦沅心的卧房里,她故作潇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揉了揉有些泛红的双眼,揉眼间不忘偷偷打量许久没说话的秦沅心。
说不清灯下的人到底是心不在焉还是心事重重,或许都有,她撑起手臂扶着脑袋,灯火明灭间,眼角微光闪烁。
“沅心,今晚你能陪我睡吗?”
荀为霜本想说“今晚能不能陪她睡”,话滚到嘴边,竟鬼使神差得换了种说法,不过也无妨,她想起下午初见时温温柔柔又矜贵的公主,觉得秦沅心一定会答应自己。
果不其然,秦沅心双睫轻颤,转眸看了一眼塌上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荀为霜,晚上偷跑出来只着薄薄的里衣,闹腾了一番宛如锦城里下雨天走丢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狗。
“好啊。”
秦沅心替她就着剩下的冷水梳洗一番,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卷被子给荀为霜这只躲雨的小狗造了个被窝。
“沅心知道公主伴读要做些什么吗?我被她们送来什么都不知道。”荀为霜爬进被窝,她想起祖父当初哄她来锦城时说只需要荀为霜好好读书的慈祥模样,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
整理被子的手停下,秦沅心摸到荀为霜身边,松开她的手臂,捧起肉乎乎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为霜,公主伴读是她们给你的身份,在我身边,你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昏暗烛光下,秦沅心眼中似有火光闪耀,荀为霜疑惑得观察,确认没看到一丝作伪的意思,她隐隐觉得离家以来心里的缺口被什么满上了。
秦沅心抚开她额前的碎发,没等她反应便抽身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荀为霜也傻愣愣躺下,卧房一时陷入沉寂。
“沅心今年有十四岁了吗?我祖父说女孩子十三四岁就会抽条,就是开始变瘦。”荀为霜躺下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能说什么话回应,又不甘心就这么睡去,硬是起了个话头想和秦沅心聊下去。
“今年刚十三岁,听说你从杭州来,江南一定很热闹吧?”
“是特别热闹……”
正是暑热时候,锦城山虽高但锦城观所处位置并不过于清凉,两个姑娘打开窗户裹着被子坐在大床上说起小话,月亮慢慢地从山峰上下来,她们从江南景致说到了民间怪谈,说到兴头上荀为霜还伸手比划起来。
山腰处星星点点的光熄灭已久,秦沅心见荀为霜的情绪彻底平复,揉揉酸涩的眼睛。
“你还听过夷族公主的怪事吗?就是那个老夷王的女儿去了北蛮边境就不见了,有些人说她是被北蛮那年刮起的怪风吹走了,你觉得呢?”
荀为霜久不见回应,转头一看,秦沅心枕着手掌睡着了,睡容恬静,丝毫看不出来她是那位眼角挂泪的孤独公主。
荀为霜悄悄伸出手借着月光勾勒秦沅心眉目形状,越看越觉得秦沅心长得像谁,一时也想不出来到底像谁,但荀为霜认定秦沅心长大一定是最美的人,比宫里皇上新纳的贵妃娘娘美上千倍万倍……
“为霜,快醒醒,早课迟到了!”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早晨的阳光从缝隙刺入眼睛荀为霜才猛然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
猛然睁眼,见秦沅心一双灵动的眼睛满是焦急,待荀为霜眼神逐渐清明,秦沅心才松了一口气,边给她递早课要穿得道袍边道:“昨日忘了与你说,我们在道观中身份特殊,观主不会像对待一般弟子那样对待我们,但是早课还是要参与的。”
“是我傻了,昨晚说了那么多我竟然忘了问你在观中要做什么。”
荀为霜边说边扣上粗布道袍的扣子,身旁的秦沅心只差道鞋未穿,她见荀为霜扣子系歪了一颗忙给她整理好,两人顾不上梳洗,戴上道冠就往院外冲,矮塌上的大福扫了一眼两个小姑娘又闭上眼安静睡去。
今天与往日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好像又有了一些变化。
跟着秦沅心快步走过上清宫和建福宫两座大殿,脑子里虽浑浑噩噩得记不起观主的脸,晨雾弥散间路边清雅的景致倒是记了不少,偶尔还能见到几只红顶金翅膀的仙鹤从松林间水塘边飞起,带起的风牵动地上凌乱的松针在水塘上盘旋。
“前面就是皇经堂了,观主他老人家要是问,你千万记得实话实说!”
与荀为霜接触半天时间后的秦沅心也知道她是个爱说大实话的人,可回头见荀为霜一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实在不放心,才多嘴叮嘱了一句。
“观主他‘老人家’?娃娃脸和‘老人家’这三个字有什么联系吗?”
“你啊,去看看就知道了!”秦沅心被她逗得乱了步子,回头笑道。
她拉上秦沅心的袖子还想问什么,登上台阶绕过刻满赤灰道经的石壁,道人诵经声涌入耳朵,前方老旧却不见青苔的台阶上,红底金顶的大殿顶着“皇经堂”三个大字,早晨山里太阳还不甚耀目,衬得殿内烛火通明,仔细从大殿门看去,殿内乌泱泱跪着一片做早课的道人。
荀为霜除了入宫那次还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她老老实实被秦沅心牵进大殿,抬头扫了一眼殿前庄严神像下背对众人打坐的道人,这道人背影看起来身型颇为瘦削,仿若入定了一般无知无觉,看起来也不像那位不老实的观主。
“跪下。”
清冷威严的女声在一片诵经声中尤为清晰,荀为霜耳边像炸开一声惊雷,不等秦沅心提醒就扑通一声跪下。
打滚求收藏!刚开始节奏是慢了点,童年重要人物太多了,下山后会好点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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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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