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山城的街道上，大雨倾盆，泥水飞溅。不远处的山隐匿在云雾里，周身一片黯淡。
栀子就是在这一片灰蒙蒙中看见了他。暴雨没有浸湿他的衣服，泥泞没有染脏他的鞋袜，他步履缓慢、悠闲。
栀子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栀子想要看清他的模样，栀子还想听他说句话，听听看是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于是，穿着圆点雨鞋、打着伞的小小的栀子朝着他跑了过去。
“你好——”雨声嘈杂，栀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比较清晰地传到对方耳朵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脚步放的更缓了些，一步一步，刻意地迎合着栀子小小的步伐。
“你好呀——”栀子加快步伐，跑到他的身侧，歪着头又打了声招呼。栀子还是没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她感到很奇怪，眼前这个人离她这么近，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衣服，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可是她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就像是他的面前有一团雾气，只能浅浅地显出丁点儿轮廓。
“你好。”他终于应了一句，低沉磁性，很年轻的声音。很好听。栀子心里这样想。
“我叫栀子，栀子花的那个栀子。”栀子没有直接将疑惑问出口，她觉得要先相互认识一下才不会太过冒犯。而且，栀子也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像他的声音那样好听。
“你好，栀子，我叫路过。道路的路，过去的过。”他脚步没有停下来，只是侧过头对着栀子说了这句话。
栀子看不清他的模样，她在伞下，雨滴坠在伞上，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路过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路过，路过......栀子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个名字顺耳了许多。
“路过，你是山城的人吗？”
“不是。”
“你只是路过山城是吗？”栀子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有些别扭，路过路过了山城。她想笑，又觉得不礼貌。
“嗯。”
“你身上为什么沾不到雨啊？”犹豫了一会儿，栀子还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问了出口。
“......”路过没有回答，气氛有点冷凝。
栀子感到有点不自在，把还要问的一句“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给咽了回去。
“你要到哪里去呀？离这里还远吗？”栀子岔开了话题，希望能缓和一下现在尴尬的气氛。
栀子觉得很奇怪，她觉得自己该走了，但是还是想要问路过一些好奇的问题。她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在撺掇栀子“快问他呀！”；另一个在劝栀子“该回去了，你不认识他，不要跟他走太远。”
栀子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问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自发的举动。
“我不知道，可能还有很远的距离。”路过的回答打断了栀子内心的纠结。
栀子猛然回过神来，转身，身后一片灰暗。她揉揉眼睛，依旧灰暗。她转过身，暴雨已经停了，前方景色绮丽，阳光澄明，空气清新。
路过停下来，转身，面对着栀子。
“走吗？”
栀子收起伞，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灰暗，小步跑到路过身侧，轻声说了句话。
“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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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
栀子跟着路过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不过，路过的话还是那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栀子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看见了很多在山城从未见过的景物，也领略了和山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虽然大部分都是在偏僻、几乎无人的地方。
栀子一直将那时没有问出的疑问深藏在心底，她觉得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问出口，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
这一次，他们走到了一座小城里。没有忙碌拥挤的人潮，没有高耸压迫的高楼，没有曲折层叠的繁琐道路，没有一望无际的车辆长河。只有在墙根下饭后话谈的悠闲百姓，从两层小楼顶上垂下的繁茂蔷薇，道路边虬曲苍劲的老泡桐树以及道口嬉闹玩耍的垂髫总角。
云霞斜倚，暮日垂边。暗黄色的余晖懒散地照进了窄窄的胡同，无风，有些余热，令人烦闷。
道路上零星几个行人，没人注意到这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身后行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栀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路过......”
路过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光迎面照在他的脸上，栀子看不清。路旁的树上蝉鸣阵阵，栀子声音很小。
“我没有影子......”
栀子身后的行人逐渐接近她，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栀子一样，直直地撞了上来，路过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栀子，直到那个人的左侧身体从栀子的右侧身体穿了过去。
栀子看着那个穿过自己的人，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从中穿过。“喂！”，她大喊了一声，她多么希望前面的那个行人能够回过身对她说；“有什么事吗？”可是，没有。
栀子的眼神中带着恐慌，两个多月以来压抑的情绪有些许崩溃。栀子呼吸急促，眼眸中泪光已经遮掩不住。她害怕，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十五年以来的认知。
她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不小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过去变得很模糊，甚至想不起来最亲近的人，记忆中的人们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她害怕也许哪一天她对过去的记忆会变成一片空白。
栀子的身体因为害怕和无助而不自觉地颤抖着。
路过走近栀子，伸出手，轻轻地放到栀子的头顶上，摸了摸她的头。
“会有的，会有影子的......”路过轻声地说。
路过的声音让栀子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低着头，看着路过的脚下。路过也没有影子。
不仅是栀子，路过也没有影子。两个人的脚下是道路以及道路表面一层浅浅的灰尘。
栀子长舒了一口气，将满眼的泪意压了下去。很奇怪，栀子觉得很奇怪，这么长时间了，她居然才发现这个奇怪的现象。她抬头看了看路过，又看了看身边路过的行人，也许只有他们两个可以看见、听见、触碰到彼此了。
“走吧。”路过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背对着夕阳，面朝着明天太阳升起的方向。
栀子揉了揉眼睛，双手捂住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小跑着跟在路过身后。
路两旁的低矮小楼门前，人们吃过了晚饭，正在门口坐在矮矮的凳子上说着闲话，还有些蝉鸣声萦绕在耳边。
起风了，属于夏天傍晚的凉风，夹带着不知谁家的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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