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山谷，灰扑扑的少女漫步其中，惊起百蝶振翅，春风吹起十里桃花，清香弥漫，发丝飞舞，江惊婵仰起脸，粉白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她抬手接住一片，手心里的花瓣却变成了一滩黑色黏液，顺着掌纹流进袖子里，冷得刺骨铭心。
她并不惊讶，因为这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梦中。
地面上涌出黑色黏液，无限蔓延，吞噬了所有草木，蝴蝶被缠住翅膀，不停挣扎，扑扇着残缺的身体摇摇晃晃地飞向天空。
一根黑色腕足从黏液里冲出来，如同蛇尾疯狂摆动，呓呓乱语着。
“救救我！”
江惊婵听懂了它的求救，踌躇着不敢上前，那呼唤愈发悲怆，隐隐带着哭腔，她纠结半晌还是心软了。
江惊婵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腕足，触感滑腻湿冷，她稍微萌生了退意，却被非同小可的力量勾住手掌，它的顶端出现裂口，逐渐分叉，仿佛菟丝花千丝万缕，攀爬缠绕手指。
转瞬间，腕足覆盖上皮囊变为一只修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密不可分，怎么也掰不开，江惊婵力竭之时，那只手猛地一拽，她猝不及防朝无尽的黑色黏液摔去。
想象中的灾难没有到来，她带起微风，衣袂翩翩，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落入了一个阴冷的怀抱里。
江惊婵心头狂跳，怯怯地抬起头，看见了那张至死难忘的脸。
但是，不可思议他居然在哭。
他的眼睛和这山谷一样笼罩着雾气，凝结成泪水落下，“不要……害怕我。”
“求求你……”
黎悬一边乞求，一边把江惊婵的手握得更紧了，力度之大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血肉里。
“呃！”江惊婵痛呼出声，甚至怀疑关节是不是骨折了。
“抱歉，弄疼你了吗？”黎悬虽然在道歉，但更像是好奇的学生认真发问，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现在呢？”他微微松开了手，手背上的青筋不正常地凸起，仿佛即将冲破人皮钻出来。
江惊婵也在观察对方，意识到他和初次见面有所不同，尝试沟通开口道：“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黎悬呼出一口凉气，尖牙若隐若现：“你的手非常暖和。”当然，你的血更加可口。
“我不想伤害你。”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尾指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江惊婵抖了抖，将明显变得更加冰冷的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
“我不想的……”黎悬喃喃自语，他的眼球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滚在江惊婵脚边。
如同打开了某种开关，黑色黏液一股脑地从眼眶里泻出，“啊哈”他惊慌失措地捂住，黏液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汇聚成小池塘。
“控制不了……“他匍匐在地，深深地垂下头，长长卷发挡住了他的神情。
江惊婵看着惊悚的一幕，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你怎么了？”她陡然生出勇气，捡起玻璃珠似的眼球递过去，黎悬没有接下。
他忽然原地消失了。
山谷重新焕发生机，草长莺飞，就像他从未来过。
江惊婵蹙眉思考；既然梦没有结束，那就说明他并未真正离开。
而这时，手里的眼珠瞳孔收缩了一下，阴恻恻地凝视着她。
似乎为了印证江惊婵的想法，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鼓声，她静静聆听了会，好奇心压倒了恐惧，拎起裙角循声而去。
无头人身的怪物长满了疙瘩，浑身血红，它盘腿而坐，从胸腔里吐出长舌头甩来甩去，泄愤般恶狠狠地敲击着面前的鼓。
不，不是鼓，是一颗巨大头颅；每敲击一下，就会滋滋流出灰白色的脑浆。突然它睁开了占满脸部的浑浊独眼，阴毒地朝江惊婵的方向扫视过来。
她用平生最快的反应躲进草丛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哪怕知道梦是假的，但也太吓人了！智齿尖锐地疼着，叫嚣着危险。江惊婵抱住脑袋，咬紧下唇试图唤醒自己。
山谷里回荡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大脑完全空白，她依靠求生本能迈开双腿，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呼呼呼”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江惊婵绊到树枝，结结实实跌倒在地，脚踝钻心的疼，她咬牙赶忙爬起来，步履蹒跚，心中绝望慌不择路藏进一处狭窄的洞穴。
别发现我，别发现我，千万别发现我！
江惊婵缩起身体，冷汗浸湿衣裙，心脏快要撞烂胸口，双眼一瞬不瞬地望向洞口；那双畸形的脚停留片刻，缓缓走开了。
要命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她提心吊胆僵成一团，等了一会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正当她庆幸之时，却与那只幽幽独眼对上了视线。
它眯起眼睛如同在微笑着欣赏她的狼狈。
江惊婵沉滞地倒退，直到后背抵到坚硬的石头，已经无路可走了。
怪物鲜红的舌头探了进来，淅淅沥沥的涎水淋得她恶心反胃，滑腻的舌头贴上皮肤，江惊婵被舔得人仰马翻，身体发麻。
江惊婵胸膛剧烈起伏，舌头圈住她的腰，慢悠悠地收紧，顶端分岔的舌尖重重舔过脖颈，她徒劳地掰扯，力量无异于蜉蝣撼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出洞穴。
快醒醒！快醒过来！她拼命哀求。
怪物裂开了胸腔上的嘴巴，露出两排獠牙撕咬过来，她甚至感觉到獠牙擦过脸颊带来细细碎碎的疼。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黏液构成薄膜铺散开，就像为她撑起一把巨大的黑伞，严严实实遮挡住所有，连光线也照不进来。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她在茫茫黑暗中收拾好情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挺直了单薄的脊背。
薄膜划出豁口，变回人形的黎悬裹挟着血腥气来到江惊婵的面前，他视线锁定在她面颊的血痕上，缓缓伸出了手。
江惊婵向后一躲，避开了他，硬撑着发问：“你要和它一样吃掉我吗？”
黎悬闻言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好过分啊，居然把我和它相提并论。”它只不过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分身而已。
他手跟着一偏，以诡异的姿势抚上那条血痕，指腹沾上鲜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
“你到底是谁？”江惊婵问出了最初的问题。
黎悬的脸色比天气还要多变，令人捉摸不透，明明刚才还在委屈，现在又嘲讽起来；“哈，我倒还想问你，身为人类为什么要闯入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这座无名城池是此世与彼世的交界地带，流放的亡魂聚集于此，它们遵从弱肉强食法则，弱者一定会被撕碎的，尤其是你。”
“人类的骨肉，鲜血和灵魂是上好的补品，更何况它们已经饥饿太久，完全陷入癫狂了哦。”
“而且就算它们不伤害你，你也会被污染。”
“什么意思？”江惊婵忍不住问出声。
黎悬忽然捏住她的脸——正正好好是智齿生长的位置，眼睛闪闪地说：“你的牙齿已经痛起来了吧？”
“嘶！”江惊婵避之不及，倒吸了口气，整张脸痛得皱成一团。
黎悬放下手继续道：“你在交界地待的越久，身体便会越来越虚弱，一开始只是小小的病痛，后面……”他语焉不详，顿了顿，“话说回来你觉得梦对现实没有影响吗？”
江惊婵愕然抬头，他似乎被她的反应取悦了，轻快地说：“人类非常脆弱，如果我没有大发慈悲出手救下你，恐怕你苏醒过来直接精神崩溃变成疯子了。”
“总之仅凭你自己是无法走出这里的。”
江惊婵听出威胁的意味，问出了关键：“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吧？”
“没错，”黎悬瞬间眼眶红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但我受了诅咒才变成这样。”他的四肢逐渐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宛如快要烧尽的残蜡。
“对不起，初次见面我闻到人血的味道，失去理智伤害了你，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要道歉，却突然失控，我怕吓到你所以逃走了，没想到那个怪物会趁机下手，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他眼里浮起一层水光。
江惊婵怔住了，被他态度的变化无常搞得不知所措，同时卸下了防备。
黎悬见此加大力度，飞快停止身体异变，完美无瑕的脸凑近对方，哽咽着说：“你讨厌我嘛？”
“呃，”江惊婵反应不过来，嘴巴似乎无法说出否定的话语，心里更是受不了美人落泪，结结巴巴道：“没、不讨厌。”
“好，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他话锋一转，“那我们等价交换吧。”
“啊？”江惊婵张着嘴巴，傻里傻气，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会保护你，并且告诉你离开的方法，你则帮我解除诅咒。”黎悬的声音染上一点哑，“你只需要诚心地向我许下一个愿望，无论怎样的愿望都可以哦。”
“小婵，好不好？”他说得黏黏糊糊，轻如情人的呢喃。
江惊婵揉着耳朵，点点头：“好。”
“我、名、黎、悬。”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去第十一个石像许愿，它们会为你指路。”
江惊婵掀动眼皮苏醒过来，鼻子蓦地涌出一股热流，她下意识地摸去，是鲜血。与黎悬的对话清晰地萦绕于耳，她意识到必须尽快找到石像，否则身体会承受不住。
江惊婵颇为费劲地坐起来，屁股被硬物硌了一下，扭头发现居然是颗黑黝黝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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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悬懒懒地趴在盘起来的尾巴上，忽然笑起来，眼角上扬像只狡猾的猫恶作剧得逞了一样。
真好骗啊。
他捻了念指腹，伸出舌头仔仔细细舔舐上面残留的干涸血迹，下一秒，舌尖之处出现扭曲，变成了如同蛇类的分岔舌头。
不够，远远不够。
他发痒的尖牙来回磨咬口腔内壁，面无表情地将肉撕得鲜血淋漓，令人战栗的“嘎吱嘎吱”声回荡在黑暗中 。
黎悬的眼珠子：我会永远监视你……永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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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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