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惊婵正发愁要怎么寻找石像，就听见敲门声。
来者是客栈掌柜，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阁下，请随奴来。”
江惊婵惊讶了一瞬，“掌柜你……”
“我不是掌柜，只是主人的奴仆罢了。”他深作一揖。
江惊婵反应过来，对方大概便是黎悬口中的引路者。
他应该也是亡魂吧？
她跟在后面，默默观察他的脚有没有踏踏实实踩在地上。
离开客栈，引路者一路上都在巧妙地贴着房屋走，雨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檐下她们的衣裳依旧干爽。
拐入一条街道，视线逐渐开阔，她听到了窃窃私语声。
“她身上有主人的气味。”
“怎么会？主人不是被关进……”
“这个味道绝对没错！”
“她是人类吧！为什么会和主人扯上关系？”
……
江惊婵下意识低头轻嗅了一下，确实闻到很淡的香气——如果不注意就被风雨吹散了，她小狗似的耸动鼻尖，找到了气味来源——黎悬的眼珠。
幻觉吗？感觉这颗眼珠在缓慢地转动。
还未等她深究，耳畔响起一道嘶吼，她扭头望去，却被引路者挡住视线，他摊开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阁下，请。”
“方才……”
“无碍，继续赶路才要紧。”他绷着脸，抖了抖袖子，江惊婵没敢再多问，只得闭嘴前行。
因此她没有看见对方背后长出了尖锐的骨刺，将扎得浑身窟窿的邪祟甩到雨里，它被淋湿后竟缓缓融化流出黑色黏液。
“到了。”引路者带领她穿过一片瘴气，抬手指向远处弯弯曲曲的阶梯，它长得看不见尽头，如同一条盘踞在山间的巨蛇。
他叮嘱道：“阁下，千万要诚心诚意地许愿。”
江惊婵问：“你不和我一起上去了吗？”
他略微折腰，满脸敬畏地说：“不，我们不被接受。”
“好吧。”江惊婵猜不出他的谜语，糊里糊涂地应答，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隐隐绰绰的日光从云层里洒下来，山间空气清新，微风拂过，竹叶摇又晃，沙沙作响，江惊婵不见疲惫，越往上登越是轻盈，嘴唇也有了几分红润。
不过须臾之间，她如有神助般到达顶峰，一座座雕像藏在缈缈雾气里，明明模糊不清，却给人美丽庄重的感觉。
她轻轻扫开雾气，如同拨开一道凡人了不可见的珠帘，而帘后是满目繁华。
流光溢彩的雕像金装玉裹，它们姿态优美，活灵活现，罗衣柔顺地垂至地面，不沾一丝尘埃，面目朦朦胧胧像蒙了薄纱叫人始终看不真切，披帛飘逸发散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江惊婵谨记自己的目的，并不为此神魂颠倒，赞叹一句后便去寻黎悬的石像。
一阵香风抚过头顶，扶好她簪着的摇摇欲坠的珠花。
“一,二,三……”江惊婵数来数去也只数出十座雕像，第十一座去哪里了呢？
她心念一动，掏出黎悬的眼珠，小小声问道：“黎悬，你的石像在哪里？”
眼珠飞转，视线最后落在了地上。
江惊婵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垂头望去，瞧见一个鼓鼓的小土包，“不会吧？”
她与眼珠对视良久，任命地撩起衣摆蹲下，手在潮湿的泥土上按出一个掌印，小土包簌簌塌陷下去，她一下子掉进深不见底的石窟。
失重感传来，层层叠叠的蛛网兜住了她，脑袋被“咚”地砸了一下，她晕头晕脑地接住，片刻后缓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尊巴掌大的石像。
周围太过昏暗，她看不清晰，唯有靠着手摸索，依稀感觉到这它通过几块小石头垒起来，有着粗糙鳞片和尾巴。
似蛇，但又不完全是蛇。
它大抵是黎悬的石像。
江惊婵把冰冷的它合在掌心，不可避免地想起黎悬约莫与她同龄的面孔，心中不可理喻地生出微微的怜悯，这尊石像被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受待见，格格不入呢？是不是也会感到寂寞难过呢？
手中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给它，仿佛如此便能捂暖一件死物。
她细细摩挲着坑坑洼洼的石像，鬼使神差地在它身上挂好那个以雨水编织而成的平安结。
平安结闪烁着小到不能再小的光，里头藏着她渺小平凡的祝福。
她是江水泱泱，无人领会她泛滥的感情也不要紧，因为江水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浪费，只会自顾自地包容，然后生生不息地流向远方。
江惊婵闭上眼睛，舌尖卷翘，心事宣之于口，虔诚、固执地许下老套的愿望：“我想要陪伴，无论是谁都好，请不要离开我，永远地陪伴我。”
江水也有想要环抱山岛的私心。
风吹乱了发丝，她缓缓睁开眼，六只眼睛的蜘蛛正幽幽盯着她看。
顷刻间纵横交错的蛛网绑住她的四肢，蜘蛛敏捷移动，她被高高吊起，手一松，石像掉了下去。
无数蛛丝席卷而来，密密麻麻包裹着她，结成了厚厚的茧。
突然地动山摇，悬挂着的茧不断摇动，她感到自己正在剧烈颠簸反转，五脏六腑跟着震荡。
江惊婵艰难地动动手指，银剪刀凭空飞了出来，划破梏桎手腕的蛛丝，她反握剪刀，用尽全力朝堆叠起来的茧刺去。
噗嗤——
剪刀嗡鸣不止，穿透了蛛丝，也穿透了一具身体。
“哦？见面礼？”黎悬挑起眉，似笑非笑。
他在江惊婵惊恐的目光下，将剪刀缓缓拔出去，腰腹上的血洞瞬息愈合。
“对不起，我……对不起，不是故意……”江惊婵握着染血的剪刀，欲哭无泪，语无伦次地解释。
石窟下沉，裂开一条条深深的裂缝。
“嗯哼，这里快塌掉了哦。”他一脚踹开蜘蛛的尸体，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像只迫不及待要干坏事的猫。
他的胳膊化成黑色黏液，鞭子似的圈住江惊婵的腰，往上飞去。
黏液隔着布料紧贴她的皮肤，江惊婵冷得微微打颤，这种黏腻感叫她不可遏制地想到那只长舌头的怪物。
她差点条件反射要用剪刀攻击了。
江惊婵腰间一松，脚踩在青砖上，抬眼看去，黎悬已不见踪迹。
天空雷电震怒，轰鸣震耳，激得天空亮如白昼，隐有撼动寰宇之势。
远处一望无边的黑云汹涌翻滚，浩浩荡荡地逼近，摧枯拉朽般遮蔽天空，压下雷霆万钧。
不，这并不是黑云，而是排山倒海直上九天的邪祟。
磅礴的暴雨浇打下来，它们更是沸腾狂热，极度嘈杂而混乱的声音响彻天际，千千万万的呼喊逐渐整齐：“恭迎主人！”
江惊婵缩进屋檐下，蓦地涌出一股鼻血，而这时天空泼下了墨汁——黑色黏液倾盆而下，黑压压的仿佛要把整座城池吞没。
黏液宛如在地上游动的小蛇，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这是实现心愿的步骤之一吗？江惊婵按耐不住激动，很想把异象分享给林荔，奈何身边没有纸笔，只得作罢。
哗哗哗——
地上的黏液越积越多，已经漫过了小腿，她方觉不妙，喊道：“黎悬！黎悬！你在哪里？”
下一秒，惊怒交加的黎悬凭空出现，尾巴还维持着缠绞的姿势，煞气丛生，浑身血腥味。
他显然气极了，红晕飞上面颊，咬牙顶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黎悬，你来得真快！”江惊婵打量着他，语气渐弱，“你……怎么受伤了？”
“哈……”
黎悬眉宇间满是戾气，当时他正率领邪祟冲锋陷阵，与天道交锋，厮杀得难解难分，却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纠缠不清的绳结拽下云端。
他笑得阴森森，歪头露出了掩在乌发中的耳垂。
耳垂上钉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结，底下坠着的流苏随风摇曳。
他掌中黏液凝成一把长剑，剑尖对准了江惊婵，“你去死吧。”
长剑直劈过去，却硬生生停在半空，被雨丝般的绳结缠绕一寸寸化为齑粉。
江惊婵一边讶异又迷惑，一边慢慢后退想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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