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闻言，温和笑了笑，口中却道：“不必猜了吧。”
“也是，”苏灵韵被他拒绝，并不生气，只无所谓地抬手拿起一旁的锦盒，垂眸随意把玩着，“猜与不猜，你究竟做了些什么自己心中也有数，我又何必白费口舌。”
“毕竟跟你这样的人，说再多也是没用的，端亲王殿下当日对你的警告不也照样被你丢到了一边？”
顾安脸色变了变。
苏灵韵却不以为意：“你明知父亲想要什么，又知姐姐为人正派，知她待你比待旁人多了几分关怀，却仍旧为达目的不惜操纵人心，只是想以此让我现身……”
“顾公子的‘赔礼’太烫手，我不敢收，”她说着，将那锦盒摆回原处往远处推了一把，看向对面的人，“废了这么大心思总算是见了我，那就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这是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场景。
哪怕沉着如顾安，一时也有些语塞。
与曾经印象中的她完全不同，那个跟在婉儿身边，永远只知低着头，永远叫人看不清长相，永远谨小慎微不肯轻易开口说话的人，此刻却是如此的聪慧冷静，凌厉高傲。
她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让他有那么一瞬想到了陆凌，那个令人闻风丧胆心有余悸的端亲王。
怎会？
他顾安好歹也是齐国公世子，哪怕是苏婉儿与他说话时也会有顾及，而眼前这位不过是苏家的嫡次女，又怎会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如此不屑一顾的待他？
是因为觉得自己就要做端亲王妃了吗？
应当不会。
即便圣旨已下，她也毕竟还未大婚，她既这样聪明，就绝不可能做出尚未身居高位就先得意忘形的蠢事。
那是因为什么？是因她那日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所以因爱生恨？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任谁被自己心仪之人亲手推给旁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所以她当日在宫中就不肯见他，所以她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和端亲王的亲昵，甚至真的就这么嫁了人，所以她现下也不肯原谅他。这一切都不过是在闹脾气，就是想让自己哄她而已。
这样的女子，顾安见了太多，陈家小姐，荣安县主，有时就连婉儿也不能幸免，苏灵韵自然更会如是。
这么想着，他心中大定，脸上逐渐挂起了习惯性的笑容。
“三妹妹是还在生我的气？这些天，我其实一直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那日在宫中，我是真的想将香囊交还与你的，可谁料镜心园人多，我走动时不知又将香囊掉去了哪……”
“后来我在御花园外几次求见，你都不肯出来，我是想当面告知你这件事，你却只肯与端亲王说话。”
“如今你被圣旨赐婚，不得不嫁与他，可这一切都并非是我想要的，我从没想过要插手亲王选妃，更没想过要陷害什么人。那日端亲王殿下当面警告，我不敢不应，可那并不代表我真的做过。”
顾安说得真诚。
若非苏灵韵对他足够了解，只怕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此人本就一副翩翩君子模样，今日又像是刻意装扮过，发冠腰带，外袍配饰，均繁复又低调，乍看普通细看奢华，衬着他文士般的举止，无一不彰显着非凡的气度。
与端亲王那种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不同，他看着就是温和而充满善意的类型，很容易就会让人失去警惕，产生信赖。
顾安说着，视线在苏灵韵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缓缓站起身来：“三妹妹还记得吗？从前你曾与我说过，你也想要一方砚台做生辰礼，今日虽不是你的生辰，但我还是想给你，就当是这些日子的赔礼好了。”
他行至跟前，抬手将桌上放着的锦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苏灵韵认不出这砚，但哪怕只观其貌也知确实不是凡品。
但那又怎样呢？想要这东西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苏灵韵没再去看那锦盒里的砚台，而是偏过头轻慢地笑了一声：“还是不必了，顾公子的东西，我怕我有命拿没命用。况且你说的那些，我也根本就不记得了。”
自己如此示好，她却仍旧冷漠，顾安和煦的微笑僵在脸上，终于觉出些不对来。
这怎可能是苏灵韵？
今日的他已经算是低声下气甚至委曲求全，她明知他是胸有傲气之人，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无情拒绝？苏灵韵即便真的生气，也绝不敢，绝不会，不可能，不忍心对他如此。
在他的记忆里，苏家的三小姐从来都只是跟在苏婉儿身边的一个“人”。
在耀眼夺目的苏婉儿身边，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无人在意，明明是有这个人，但就是毫无存在感。
今日送来的这方砚台，她的确曾提过想要，但那也至少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顾安的确曾答应过她，可后来他实在太忙，也就将此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终于得到自己朝思暮想一心想要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
这根本不对，除非……
他的心中诡异地划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顾安没再开口，视线却一点点粘稠地落在苏灵韵的身上，嘴角的微笑缓缓收起，那点刻意堆积起来的宠溺也彻底消失不见。这段时间所有一切的异常终于被他寻到了得以勘破的缘由。
默默将打开的锦盒重新合上放在一边，他踱步坐回座位，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你是谁？”
突兀地问话之后紧接着则是一句肯定的陈述：“你不是苏灵韵，从前的苏灵韵绝非如此。”
二人之间虽又拉开了一些距离，可顾安的目光却像灼热的利剑，生生要将她整个人都烧出个窟窿。
他盯得极紧，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如果这个人不是苏灵韵，而是某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替身，那便很可能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幕后之人是谁，目的是什么？此事之中苏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届时朝堂局势，甚至天下大势，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人，顾安脑中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然而意料之中的慌乱却并未出现，被人当面戳穿伪装的苏灵韵却古怪地仍旧淡然，就连视线都未曾有半分躲闪：“顾公子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从前的苏灵韵了。”
顾安的心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提到了嗓子眼。
惊异于此人大胆的同时，就要出言质问，对方却已冷然又道：“半年前我在家中失足落水却无人施救，从那时起，从前的苏灵韵就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原以为找到她把柄的顾安足足愣了有半刻。
的确，半年前他曾听说过此事，那时他与苏婉儿二人正在湖边泛舟，是苏家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来报的信，当时婉儿丢下他就跑了，他还曾因此有些不满，后来听说人是救上来了，却变得怪怪的。
只不过，这位苏小姐怪不怪于他而言并没什么要紧，他也就没再去管。
此刻再听苏灵韵这话，他却有些回过味来。
再惟妙惟肖的伪装也会有破绽，可却没有哪个善于伪装之人会如她这般毫不隐藏就叫人轻易识破。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经历了生死，她的性情也跟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也是，她若不是苏灵韵，还能是谁？
他对她并不熟悉，可与她朝夕相处的家人却不会不清楚。
顾安不由想到了看似稳固，实则却风雨飘摇的齐国公府，他难得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下意识解释道：“对不住，我并不是想要……”
话没能说完，苏灵韵慢吞吞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责。
“顾公子不必道歉，其实你想做什么根本与我无关，或者说于我而言你整个人，也都与我无关。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如此便好。”
周围变得格外安静，顾安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站起身来小声道：“这话我的确不爱听。”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自门外传来：“这话他不爱听，本王却爱听得很。”
端亲王陆凌不知何时，到了。
苏灵韵扭过头去看向门外。
数十日未见，此人依旧披着大氅，不过先前的伤约莫是好得差不多了，因此今日的他并未用轿辇，此刻是在蒋炎铭的陪伴下缓步走进来的。
比顾安那身略显骚包的蓝，他依旧一身黑衣，但因黑色的锦袍上均用金线绣着象征身份地位的四爪龙纹，金冠束发，便又自带了一种难以接近的威严与贵气。
原先等在门外的苏婉儿闷着头跟在他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再是原书男女主，在他跟前也不敢有丝毫放肆。
上次在宫中见到时，陆凌一直被人抬着，又或坐着，看去并没有此刻这样直观，现下人到了跟前，苏灵韵这才发现他身量极高。顾安在人群中本就已经有些鹤立鸡群，可在他旁边竟显得格外娇小。
除去矮了将近一头，还有肩宽和体型的绝对差距。
她看得入神，陆凌自然也注意到了，但罕见的，他却未曾生气，反倒提起了些兴味，一边往里走一边勾起一抹笑容来：“如何，本王这模样，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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