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竹筒饭时,她们还听见隔壁三娘店里传来动静。
杨姐儿甩干手上的水渍,探出头瞧一眼:“她们才开店呢,刚开始泡茶。”
三娘汤饼店近来都是临近午时才开店,一直开到子时,除了晚上,也算是跟陆记岔开了时间。
“等晌午闭店了,我就找她去。”陆琼把灶台边堆放的柴火挪到墙角,手上都是木屑。
不然再拖两日,这铺子要给人收了去。
一刻钟很快便到,杨姐儿揭锅时,陆萱的魂儿也跟着飘远了。
她们给孟升留了两份竹筒饭,还摆出其余四份供食客挑选,锅里再添些水便又蒸剩下的几个竹筒子。
竹筒饭的香味与粽子相似,咸咸的腊肉和糯米香杂糅一起,凑近时还能闻到一股竹子的清香,像是林间的一抹清泉,回味甘甜。
食客正吃着汤饼,如今闻到这咸香也觉得寡淡,尤其是这饭还盛在竹筒子里,叫人觉得新奇。
很快便有第一个想尝竹筒饭的人,她先试着问了一份的价钱。
“一份三十文,连着竹筒都能一起带走。”陆琼笑着搭话。
竹筒子不大,只比茶盏粗,一个巴掌长,就怕里面放得都是江米,加上还要三十文,都能买上一斤多猪肉了,是以这位娘子还是有所纠结。
她还牵着一个小女童,看着不过六岁,正是鬓年,正巧扎着双垂鬓,两边各插了一支淡蓝的花簪子,睁大眼睛望着灶台边上的竹筒子。
眼巴巴的,就差晃着她娘手求着买了。
娘子见状便也咬咬牙,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数出铜板来:“成,就来一份。”
钱一收,杨姐儿便把竹筒子呈上来。
这竹筒只能上锅蒸一次,不好再重复使用,一是竹子的清香会变淡,二是容易滋生细菌。因着是一次性的,她们便用柴刀劈成两半,好方便客人享用。
热气袅袅升起,露出金黄的糯米、油亮的腊肉,很快竹叶的清香也在四周散开来。
每一块竹筒都配了一双筷子、一个勺子。
娘子便在众食客期待的眼神中挖起一小勺,入口软糯,腊肉咸香,与竹香交织一起,够味却不会生腻。
“怎么样?”旁的食客也一动不动地盯着竹筒饭。
还有食客已经开始捂钱袋,就怕忍不住便花多一笔。
娘子不语,还多吃一勺,待唇边沾上油光,才笑着点头:“味道好极,本以为江米会生腻,却没想呗竹香冲淡了,连腊肉也是肥而不腻。”
陆琼也及时附和:“若是腻了,可叫我们换一盏茶,也能点一份渴水来解腻。”
这样下来,还能多卖出一份饮子,多赚一笔钱!
在她们谈话的间隙,小女童已经将那份吃光了,那娘子也是被提醒了才发觉,皱着眉头,拍了下她的手。
“你可是不准再吃了,江米吃多容易积食!”
小女童嘴巴一撇,小声地辩驳:“可还没吃饱......”
这委屈模样,叫围观食客的心也跟着化了。
“她还在长身子呢,就让她吃个够!”
“是啊,也才没几个钱。”
娘子哪能说得过七.八张嘴,心想钱不是你们出自然不嫌贵,但还是冷了心,不叫小女童再吃。
陆琼也觉得再吃下去会出事,毕竟这江米委实把霜姐儿吃积食过......
想起她刚穿来时,家里好几回揭不开锅,后来挣了钱,还跟人买糍粑,许是太过好吃,陆萱还偷吃到肚子难受。
听起她说这事,陆萱也愣了,沉默很久才肯小声道一声:“是阿姐记错了,我才没有偷吃。”
见她终于肯搭话,陆琼也跟着笑,便顺着她:“是,是我记岔了。”
最后娘子和小女童各退一步,将剩下的带回家吃,也幸好这竹筒子也是没有别的用处了。
过了这个插曲,竹筒子也卖得差不多,还有食客慕名而来,跟友人共享一份,就只是想尝尝这滋味。
所幸也没叫他们失望。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陆记总有新菜式,不仅吃不腻,味道都不错,放得料也多。”
众人听着也默默点头,心里也觉得稀奇,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点子?
直到晌午过去,食客才渐渐少去。
陆琼守在钱柜前,脸上满是笑,耐心数着一块块铜板。
时而还发出响声,铜板相碰是清脆的,碎银子碰撞是沉闷而有力的,不过都好听!
今儿也算是挣满了十贯钱!还都是现钱,就算这铺子不开了,也能回上元村躺平一阵子。
但挣钱真叫人过瘾,她还是想把铺子继续开下去,好早日换上新宅子,实在不想从院子提着桶去打水了……
等到闭店,孟升还没来,陆琼见时候不早,便先叫杨姐儿回家,陆萱也带着一个竹筒子回去,顺道拿了几块瘦的猪肉,给雪儿当午食。
又想起雪儿近来越发圆润的身子,这也算是跟对人了,整日吃好睡好,过得还挺滋润。
屋里没有食客,陆琼便坐在外边的长凳歇着,正好屋檐下遮住烈日,风一吹,还有些凉快。
不过现下的三娘汤饼店正热闹着。
陆琼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升才急匆匆赶来,身上的袖子挽到小臂上,露出结实的肌肉,怕是刚搬完货物。
他不好意思笑:“陆掌柜,方才有事耽误了。”
“无事,也耽误不了多久。”
陆琼笑着转身,见灶口还有些余火,便取来粗布,盖在竹筒各一角,替他取出两个竹筒饭来。
“都给你放锅里蒸着,是带回去,还是在这吃?”
竹筒子还冒着热气,孟升做了一早上的活,早就饿得不行。
他盯着竹筒子,两眼放光,发觉陆琼还在等他回话,这才腆着脸笑:“带回去,带回去。”
陆琼便抽出两根草绳,在竹筒两头绑上一圈,中间打个死结,方便拿取。
送走孟升,她便把锅里剩的水舀到木桶里,一口气提到后门的街巷,倒在青砖上,污水便顺着沟渠进了钱眼。
本想这会儿找施三娘谈谈,可人家铺子正忙着,不好耽误。
便又拖到晚上闭店,陆琼才有机会跟施三娘见一面。
她对三娘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未主动接触过,是以不清楚三娘的为人。
许是三娘手里掌握着陆记的生死,陆琼在见她前还是有些忐忑。
提着一盒糕点、一袋茶叶,便赶去三娘家。
施三娘虽有钱,却不住在城北,而是选择盖在城南外的宅子,倒是离州桥有段距离。
庭门宽广,两座石狮子立在石阶两旁,有些气派,倒是像三娘的作风。
传闻中的三娘倒不知门外有人登门拜访,正在院子里的菜地除草。
为何白天不除,晚上除?只是觉得白天太晒罢了。
门外传来咚咚声,施三娘把手里的草搁一边,拍开手上的泥,不料吃了一嘴:“呸、呸......”
这时候还会有谁来?
陆琼在门外等了许久,夜间有些冷,本想改日再来,门却在这时开了。
她见过几回施三娘,自是知道三娘的相貌,只是这位娘子的身上沾满了草,还有黄土。
如此不拘小节,怪不得能成大事。
陆琼也很快便反应过来,把带来的礼品呈上,自报家门,随后便笑着道出来意:“听闻施三娘也是花了五年踩在汴京扎根,而我们陆记才开不久,根基不稳,也很难再寻一个适合的铺子......”
施三娘一见到她,便觉得合眼缘,在听到她此行的目的后,也是笑了:“你是想继续赁下这个铺子?”
陆琼不知她为何笑,愣了片刻才正色道:“正是,若是三娘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也不小。”
施三娘也只是看着和善,伸出手来算账:“我把铺子赁你,一月至多五两,可若是将两家铺子打通,说不准一共能挣到八十两,孰轻孰重,我还是知的。”
“可两家铺子打通需要不少时日,少则半月有余,多则一月,再加上石料、人工,花的钱可不少。”陆琼分析一番。
三娘听了也点头,这些确实是前期要细细考量的。
见她听进去,陆琼便进一步解释:“况且,铺子的生意并不是扩张便能有起色,三娘的铺子已经有不少供食客落座的席位,也是正好够,甚至有余。”
“若是打通了两家铺子,增加了席位,也很可能与原先并无两样。”
这倒是施三娘没想到的。她这才仔细瞧一眼陆琼,面上平和,可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倔强,是个聪慧的女子。
倒是她小瞧了。
也叫施三娘想起一位故人,若是她还在世,孩子应当也是这般大。
只是睹物思人,她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怕被人看穿,硬是逼回泪水,轻轻“嗯”一声,语气少了方才的锋芒。
“你说的有些许道理,但我还是要将两家铺子打通的......”
陆琼听她这么讲,心里的石头跟着一沉,以为是没希望了,又听见她道:“不过,还有些细枝末节未敲定好,在这之前你还能继续赁这铺子,但要重新定下契约,每月租金嘛,至少五两。”
施三娘本就不打算这么快打通铺子,只是城中有人说些三言两语,传得多了,就把人小娘子吓到了。
不过她前些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不失为一段很好的磨炼。
陆琼的心也跟着落下,又升起,知道三娘把话说全,才彻底松懈下来。
心里的激动无法表达,她只能一遍遍地跟施三娘道谢。
施三娘打断她:“这铺子也开不久,或许还有一月的时间,也可能是一年,在我放弃打通铺子前,这些都说不定。”
不过也总算是将陆记暂时保住。
笼罩在陆记的阴影被揭开,所有人都松口气,也变得更有干劲。
杨姐儿在知道陆琼要去找施三娘后,整夜辗转反侧,直到夜半三更才睡着,好在如今有了个不错的结果,也不算是白忙活。
陆萱便更不用说,她是除了陆琼最关心铺子的人,心里虽还有些气,可人人见了都知道她心情不错。
有食客点了份酥山,她便去后门敲了块冰,刚要放进盆里,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她。
“陆萱,”魏盼睁着一双小眼睛,扒在门框上,“你这几日怎么没来找我,不是说好给我带酥山的。”
见到她手里的冰,更是好奇起来,蹦到陆萱身边,伸出一双手,想碰又怕弄脏:“还没在暑日里碰过冰呢,往常过冬,汴河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除了一小块地,剩下的全是采冰的人,都不能靠近。”
陆萱笑了声,又沿着冰块的一角敲了敲,一小块碎冰便掉下来,捡起放到魏盼掌心:“这给你,只是比井水凉了些,摸久了手还会疼呢,我做酥山都不敢用手碰。”
“我知道,”魏盼打量起这块透明的冰,独自喃喃,“不过还真不一样。”
魏盼没事做,便留在铺子里帮闲,哪里需要人手便去哪。
陆琼也不怕得罪陆萱,直接夸赞她:“盼儿做起活来,比萱儿要利索,还勤快。”
“等食客少了,你们就出去玩,我给你们钱。”
她也知道魏盼在家的处境,汴京的女子好强,能挣钱,可还是不被家里重视,处境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
至于卖女求荣的事,陆琼没少听,可也无能为力,毕竟自己也是在讨生活。
魏盼在哪都放得开,唯独面对陆萱的阿姐,总会装上几分矜持,小声道:“不、不用了,我跟萱儿就是随便走走。”
可陆萱早已看穿,揭她的短:“阿姐,她先前想要吃酥山来着,我忘了给。”
被她这么一打岔,陆琼也隐约记起,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忙得晕头转向,转眼便忘了。
“成,你们要什么吃的自己拿,酥山也是萱儿最擅长的。”陆琼看出魏盼的要强,便也装作不知,没拿这点去打趣人。
还悄悄给了陆萱十文钱做零钱。
这也是她清楚陆萱的为人,给了钱也不会乱花,这一点很是省心。不然一边忙着挣钱,一边还要纠正妹妹的用钱观念,不出半月身子便会被累垮。
下午陆记闭店,陆琼便打算整日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
结果人还没歇多久,金娘便跑过来聊家常了,主要还是裴家的事。
正好,方才有人刚提来几桶杨梅......
陆琼心里憋着坏,对金娘笑:“你来的刚巧,我这有件好事。”
“什么好事?”
金娘以为是说事来着,没想到她说完便转身进屋,跟进去才知,灶房摆了整整两桶杨梅,看得她眼冒金星。
“你说的好事,不会是叫我帮你洗杨梅吧?”
陆琼依旧笑:“不止,还要去核压成果泥。”
没办法,金娘还想跟她继续聊裴家的事,只好认命坐在矮凳上,有气无力:“成,先洗这一桶。”
待盆里倒满水,金娘才开口。
“杨三娘可不要脸,昨儿还是前儿,又到处传裴玉的亲事,这回不是施三娘了,是坊里的一位小娘子。”
怎么还带换人的?
陆琼也是看不透这位杨三娘,见过花心的,没见过对儿媳花心的。
“这回她可踢到铁板了,那小娘子的娘可是徐九姑,直接跑上门去,先是把裴家小郎君骂一顿,再是喊话杨三娘,说她再败坏自家小娘子名声,就叫她出不了门。”
金娘说得绘声绘色,手里的杨梅被她弄掉地上,装作无事又捡起来,还差点放到干净的水里。
那兴奋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事人。
不过陆琼也记起这位许九姑了,只要去蔡河洗衣,十次能碰上六回,她家小娘子还是绣娘来着,称得上是心灵手巧。
陆琼有点馋,顺手塞一颗杨梅进嘴,好酸:“那裴玉岂不是被连累了?”
“可不是,”金娘连连点头,“不过他这两日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就怕杨三娘安分没几日又闹出幺蛾子。”
不过在陆琼看来,裴玉的爹责任最大,把全家丢下,也不知跑哪去,若不是偶尔寄钱回来,还以为死在外头。
跟金娘聊着天,很快便把杨梅洗好,也差不多压好泥,二人手上还染成淡粉色。
“你这手真细,染上色还更好看了。”金娘比对着两人的手。
陆琼刚要回话,便听见院子外有动静。
循声跑出去,就见陆萱扶着魏盼回来,还把她手搭在自己肩上。
“这是怎么了?”
陆萱看起来有些心虚:“我给她吃了酥山,没多久她就肚子疼。”
陆琼着急问道:“盼儿这是吃了多少?”
“......大约是两份?”
陆琼还想训斥她一顿,金娘就过来帮手:“先把人扶到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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