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都城京安是一个新兴的城市,自建国定都以来重新建城修路,大兴土木。
将皇城围在中心,城市一圈一圈扩散出去。
主街道以福禄寿禧旺茂单字定名,横竖交错,三横三竖规矩齐整,福禄道、寿禧路、旺茂街。
丞相府距离皇城很近,就在福道之上。
马车行进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谢宁便看到一座雄伟壮阔的府邸赫然眼前,大门外两个气势雄伟的石狮彰显了主人尊崇的地位。
两个大红灯笼将府门前照得通亮一片,丞相府三个金色大字乃当今圣上御笔,还有私印盖戳,处处透露着丞相的天恩圣眷。
谢宁负手站在门外,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到紧闭的大门之上,细且长。
单瞧着这府门便不像是克俭淡然之风,谢宁嗤笑一声,抬眸望向街道上。
一旁的德福瞧着她的脸色,上前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直接通传,让丞相接驾,现在却要在这里白白干等。”
谢宁挪动着步伐,背对大门站在台阶之上,“这是人家的地方,我们是来做客的,客随主便。”
“可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德福压着调门不满道,“丞相府再大不也是天家给的恩赐。”
“嗯,所以才要常来常往啊。”
二人话音刚落,便听“吱哑”一声,沉重的榫卯摩擦之声响起,大门打开。
檀清让站在门内,眼前出现了一个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的翩翩佳公子。
“臣接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他屈膝拱手行礼。
谢宁转过身看着单膝跪在自己眼前的人,他身量很高,纵然是这般单膝跪地也快及她胸口。
杏眸微眯,谢宁记得,几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丞相向她行大礼。
“丞相快快起身吧,是我心血来潮唐突了。”谢宁虚扶了他一把,隔着轻薄的衣衫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小臂的肌力。
她指尖的温度传到他的手肘上,檀清让一滞,眼神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灯影映照之下,她容色晶莹,如新月生晕,双目如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却又神态天真,透着顽皮亲昵。
全然不似白日里朝堂之上那位双目炯炯、寒光逼人的太子殿下,眼前的人亲和得很。
“是臣无状,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脚下错步,让出了路,比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殿下,请。”
谢宁抬步迈入门内,入眼便是一道四君子屏风墙,卵石铺路,绿荫片片,水榭潺潺,灵动雅致却并无丝毫奢靡华丽。
绕过屏风便是慎言堂,丞相府会客之地。
谢宁扫了一眼,堂内摆设一应俱全却也是寻常之物,这里是最靠近大门的一处正厅,他若有心遮掩,必然不会在明面上铺张奢靡。
“果然清雅幽静。”谢宁微笑着赞叹,仔仔细细在厅内瞧了一圈,无甚收获,遂看向身边高大的男子,他一身家常素衣,倒是敛去了不少平日里摄人心魄的锋芒,“丞相在做什么?”
“臣在书房写字。”他答得正中下怀。
“可方便带本宫去丞相的书房瞧瞧?”她站在慎言堂内,没有落座的意思。
檀清让抬眸看了她一眼,“殿下这边请。”
他在前方引路,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缀在最后的陈伯心里却是明白,相爷的书房不让人随意进出,瞧着主子那绷紧的身姿和肃然的神色便知,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太子殿下,他是十分的不悦。
要提醒众人今晚小心些,千万别出差错,陈伯捏着袖子擦了擦汗。
文宝斋在慎言堂之后,有一个单独的小院,一路而来,谢宁留意了一下,丞相府的奴婢屈指可数,且正如丰子玉所说,能看到的都衣着朴实,垂目敛神,可见他平日里规矩极大。
踏入文宝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浓的墨香。
房间内到处都矗立着高耸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籍和案卷,凌乱中自成一体。
谢宁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仔仔细细地参观着这里的一切,时不时动手东摸摸西敲敲,看似是在欣赏,实则是在探查,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稀松平常,谢宁有些失望。
案几之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副墨迹还未干透的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苍劲有力。
她抬眸正看见他站在门槛处,将室内的明亮与室外的漆黑阻隔开,素衣之下更显丰神俊朗,气宇不凡。
“丞相这幅墨宝送我可好?”谢宁眉眼弯弯,十分真诚。
檀清让自打她进门便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问出这句话方才一怔,赶紧推辞,“粗陋行笔,不足挂齿,怎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我若执意要呢?”她似笑非笑,讲出来的话不软不硬,却叫人难以拿捏。
檀清让俯首,“呃……殿下若是喜欢,臣另写一副送予殿下。”
他想糊弄一下推诿她。
“好。”谢宁一手叉腰,一手二指敲着下巴冥思,“那就写……‘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可好?”
“嗯?”檀清让愣了一下,“殿下喜欢情诗?”
谢宁转过身,灼灼的目光看向他,“两厢情好固然令人艳羡,但若一方早已心猿意马,那便覆水难收。可是……”
她顿了顿,“路途遥远,莫忘了归期。玲珑骰子嵌入的红豆,这是入骨之情,得来不易,还望珍重。”
她意有所指,用情爱暗示他的离心;
他亦参悟机窍,心中所疑更深一层。
屋内烛光萦绕,书卷清香扑鼻,阵阵微风自窗牖吹入,拂动了他的衣角,她的发丝。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光亮处暗潮涌动。
“若真两情相悦,必不可疑神疑鬼、旁敲侧击,如此,反倒寒了对方的赤诚之心。”他仍旧是那张无喜无怒的脸,直愣愣地回击,毫不留情,“殿下还是多读些经史子集,切莫在这心机诡道上渐行渐远了。”
细风拂面,他声音温润,看似礼貌客气,实则言语间却寸步不让,且猛烈还击。
这是骂她不务正业吗?
好,好得很。
谢宁也不生气,敛神垂眸粲然一笑,“我只当说笑,君子不夺人所爱,看丞相的神情,仿佛还对早上朝堂之事耿耿于怀?”
她迈着悠闲的步伐在屋子里随意走动,一边观赏着他的陈设摆件、诗词字画,一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臣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他冷肃着一张脸装傻,却字字句句直来直去,完全不似读书人的婉转。
就跟他朝堂之上驳斥她的死德行一模一样,谢宁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拳头,笑道,“早上……是本宫急躁了,还望老师莫要往心里去。”
她一变脸,又是一副谦谦学子的模样,方才还是丞相,这便改口叫老师了,檀清让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眼花缭乱的招式着实有点儿困惑。
少年已然长成,且,比他的父亲刁钻精细得多。
“殿下言重了。”他拱手,“殿下首次监国,没有经验情有可原,臣怎敢同殿下计较。”
嘿,他倒是不客气,谢宁心里头暗讽,她本想放低姿态客气客气,逼他退一步,却没想到这个人如此顽固,你退一步,他便更进一步,倒还真成了她给他道歉来了。
“那……”谢宁转换话题,“早上丞相说不方便当众解释之事,现下没有他人,丞相可以说了吗?”
还是国库空虚的事,这是谢宁的心头大患,不弄清楚,寝食难安。
”不可。”他又一次严词拒绝。
谢宁:……
“此事仅臣同陛下知晓,个中缘由曲折复杂,恕臣不能告知殿下。”他规矩行礼,十分为难的样子,却寸步不让。
谢宁咬了咬牙根,不住地劝慰自己,慢慢来,莫急躁。
这话说到这里便进行不下去了,二人相对无言,屋内寂静,弥漫着仅有二人能够察觉的硝烟之气。
更漏“哒哒”作响,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谢宁默默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笑容,“也罢,丞相不说,那本宫便不多问,只是,银子还是缺的,本宫暂且不过问缘由,可燃眉之急却不得不解。”
谢宁一只手把玩着他放在案桌上的狼毫笔,倒是一只尚好的笔,只是不小心将浓黑的墨汁弄了她白皙的手指上。
“臣已有一个对策,等臣准备妥当,定然向太子殿下请奏。”檀清让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少年人眉眼弯弯却面含冰霜,心中骤然一跳。
“可巧,本宫也刚巧生出一个想法,那此事便等丞相准备妥当了我们再谈。”谢宁很自然地将弄脏的手指放入他干净的笔洗中搓了两下,指尖沾入清水,笔洗内立时变得浑浊,“你瞧。”
她笑着说,“老师虽然嘴上苛刻,实则还是替我想了办法的。”
她半真不假,檀清让微微蹙眉,这一篇就此揭过。
谢宁也基本将他书房里扫了个遍,果然如丰子玉所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至少面上如此。
是个谨慎的,谢宁腹诽。
“想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老师府上。”她兴致盎然,走到他身边,那湿漉漉还未尽数洗干净的手指捏住他的袖子,理所应当地擦了擦,“老师可否带我参观参观。”
她有求于他的时候,必然姿态很低,一口一个老师唤着,让檀清让无法拒绝。
檀清让的目光落在袖口那一抹突如其来的污渍上,久久挪不开眼。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衣衫鞋帽沾染污渍必然立刻脱掉换洗,然而眼前这一团乌糟糟的东西落在他浅灰色的袍袖上,十分扎眼。
这让他浑身生刺,万般难受。
夜幕沉沉,繁星点点,二人提灯漫步在小径上。
丞相府并非灯火通明,不像宫里头,即便是深夜,到处也是明晃晃一片。
小径上明暗相接,房前屋后灯光明亮,假山水系之处则暗影绰绰,倒是如水墨画一般明暗间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意境趣味。
从文宝斋出来便是守善堂,他说,“是臣母亲的居所,其后还有一个佛堂。”
既然是长辈所居之地,谢宁自觉不去打扰,脚步一转,随着他进了一道月门。
这里便是花园,周围的几处房屋,有檀清让的小书房,他的单独的小院,景致怡人,美不胜收。
谢宁驻足池塘边,月色下,水波粼粼,清风拂过,起了一层褶皱。
丞相站在她身后错一步的位置,一只手始终捏着那一团带着污渍的袖口,仿佛抓到了一个撬门而入的小贼,就是不肯松开。
然,池塘对面的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红色的圆门,周围便是镂空的白墙,植有青竹,远远瞧着雅致得可以入画。
“那里是什么地方?”谢宁顺手一指,转头看向身旁的丞相大人,“看上去颇有些不同。”
只见檀清让瞳孔微不可察地一颤,随意道,“一个放杂物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过去。”
这是拒绝了她的好奇心。
谢宁没有多问,却将那处记在了心里。
精致的瓦檐,修剪得极为雅致的翠竹,还有红门上的金色对联,一看便知不是杂物间。
她嘴角微微上扬,单眉一挑,转身道,“老师,何时开饭啊,我饿了。”
风水树叶沙沙作响,檀清让脑子里一时错愕。
“臣……今日殿下来得匆忙,臣府上粗茶淡饭恐殿下不合……”
“不碍,有什么吃什么,老师吃得,我怎就吃不得。”
他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宁打断。
她伸出双手牵过檀清让的大手,将他一路捏着袖口的手拉走,袖口被松开,形成几道褶皱。
“丞相与我,既是太子与丞相,更是师生,合该更默契更亲近才是。”
“可是……”檀清让仍旧不死心,有一份容易,他都不想他留下吃饭,“殿下乃太子,身份贵重,如今监国重任在身,等同天子,这入口之物需合礼制规矩,需严格把关才妥当。”
谢宁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连摆手道,“合宫上下都知我在丞相这里,难不成,我还怕丞相给我下毒不成?”
她好似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
檀清让哑口,额角渗出了密密匝匝的薄汗,微风吹拂,不觉打了个寒颤,那团污渍仿佛越扩越大,越洇越黑。
女鹅:who怕who,哼(抱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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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秘小院(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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