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地僻在随国西南一隅,西临大海,离随国的沫邑甚远,其境内复岭密箐,河流湍急,多有毒虫猛兽,却少有沃土。因四周山势陡峭,内部几无平原广野,遂成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之地。住在此地的蜕人民风彪悍,素来以打猎为生,他们虽已归随国统治了两百年,但从来不服教化,时常发生杀官造反的事,于是就有了“蜕人豺狼,不可厌也”的评语。
离开沫邑十余日,周围的环境逐渐由平坦的原野变为密集起伏的山林,随队的向导这才告诉卢鲲,现已进入蜕地了。
满眼俱是连绵的青绿山峦,浑身湿热难耐,卢鲲拭去额头流下的汗水,现在分明还是春季,却感觉身处炎夏,而且这里异常潮湿,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湿润的,一时真让人难以适应这里的环境。有些兵卒已经敞开军服,不时擦拭着身上不断流下的汗水,纷纷叫苦不迭。
一名白衣书生骑马来到卢鲲身旁,与其并辔而行,看似文弱的书生若无其事道:“卢将军是否以前一直生活在南方?”
眼前这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比卢鲲要大两岁,虽谈不上一表人才,却是气度不凡,而且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沉稳气质,这一点连卢鲲都自愧弗如。卢鲲与他相处十数天,交谈过几次,此人谨言慎行,卢鲲对他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叫仝伦嘉,十五岁时独自离开家乡,周游列国,他一边寻师解惑,一边欣赏名川大山,不知不觉已在外漂泊了六年,骤然想念故乡的亲人,于是决定返乡探亲。
卢鲲答道:“确如仝公子所言,我是南方人,也就这两年来到北方闯荡。”
仝伦嘉点头道:“南方夏季暖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至最南端下都临黔所在之地,一年四季都干旱少雨······”
卢鲲细想,南方的天气确实如此。
“···北方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湿寒少雨,天气多变。像我们现在所处的随国,因东有北梁山脉、南有芒松山脉,阻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西北两侧又被茫茫大海所包围,其境内降雨充沛,却分布不均。”仝伦嘉手握马鞭,遥指前方,道:“降雨主要集中在蜕地这片区域,所以造就了这里湿热的天气。天下诸国都认为随国是蛮荒之地,而蜕地因其环境和天气的缘故,又被随国认为是难以开化之地,蜕人更是被当作野蛮之人。”
经仝伦嘉一番解说,卢鲲对蜕地有了更新的了解,同时也对仝伦嘉丰富的知识心生敬佩。他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我只知道蜕人粗野,现在总算知道蜕人也有仝公子这般知识渊博之士。”
仝伦嘉谦虚还礼道:“不敢当!我与卢将军虽相处时间不长,但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汉,这才多说了几句。”
卢鲲有心结交,于是诚恳道:“仝公子博学多才,今后在下如有不解之处,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仝伦嘉欣然道:“赐教不敢当,如有相询,必尽心力而为之。”
卢鲲抱拳谢道:“那就多谢仝公子了。”
仝伦嘉回礼道:“卢将军,客气了!”
两人不由得仰天笑了起来。
又行了半日,在仝伦嘉的指引下,队伍穿过两山之间狭窄的山路进入蜕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由众山环绕的一片开阔地带,许许多多的建筑物坐落在高低起伏的原野上,一直延伸到附近几座山的山腰上,就如同繁星般洒落在这片深谷内。这些建筑物都是以木材和竹子搭建而成,以稻草做盖,用来防雨水风沙,房屋大多分为两层,底层养殖家畜、家禽,上层供人居住。外观独特,有着浓郁的民族特色。远远望去,寨子外围还遍布着几片田地。
青山绿水,繁星般的竹屋,宛如一幅宏伟瑰丽的绣画。
卢鲲细观山腰上的建筑,只见那上面有石垒的高墙,墙内耸立着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俱是灰瓦白墙,虽看上去颇为粗陋,但已具中州的建筑风格。
一旁的仝伦嘉指点道:“那些都是四大家族以及一些有名望的人居住之处。”
卢鲲顿时想起仝伦嘉是四大家族之一仝姓的族人。
这时通往蜕寨的大道上出现了几顶轿子,周围伴随着两、三百人,或骑马、或步行,正浩浩荡荡地朝卢鲲这边迎来。
仝伦嘉暗皱眉头,随即向卢鲲拱手道:“迎接你的人来了,我自己回去了。卢将军!咱们过几日再聚。”
卢鲲隐隐感觉他不想见其他家族的人,于是抱拳道:“仝公子!那咱们后会有期。”
仝伦嘉策马朝西边的小路驶去了。
仝伦嘉刚去不远,一众轿子和随从人员在卢鲲面前停了下来,从为首的一顶轿子中走出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那人朝仝伦嘉远去的身影望了一眼,跟着面向卢鲲,绽露笑容道:“这位可是新任的别部司马?”
卢鲲滚鞍下马,拱手道:“正是。在下卢鲲,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拱手还礼道:“鄙人蔺奉,现为蔺氏一族的族长。”跟着他依次介绍身后几名刚从轿子里出来的贵人。
有着一张受欺负的愁苦脸、身材高颀微胖的是濮氏一族的族长濮象;仝伦嘉一族的族长是一个鼻孔朝天、阴沉难测的瘦削之人,名叫仝旷。
当蔺奉指向一位美妇人,准备做介绍时,卢鲲的目光顿时被那妇人身后的妙龄女子吸引住了。那女子身材曼妙,可谓曲线玲珑、婀娜多姿,尤其吸引人眼球的是她的穿着过于大胆,她身着一件色彩艳丽的紧致衣裳,上肩袒露,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滑润泽,紧紧包裹的上身异常丰满,下裳处一双颀长水润的秀腿若隐若现,其装束充满了独特的异族风格。再观其容貌,只见她头戴银闪闪的白银头饰,耳垂一对极大的银色耳环,脸上薄施丹红胭脂,一抹红唇柔软饱满,使得整张俏脸媚艳动人,靓丽的黑发随意飘洒在裸露的肩畔,此刻她正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看着卢鲲,眉目含情,惹人遐想。
卢鲲怔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
蔺奉介绍道,那长相清雅诱人的美妇人是养氏一族的族长遗孀,名叫蓝蕴娴,因养氏族长早逝,现由她代理族长之职。蔺奉似看穿了卢鲲的心思,破例介绍蓝蕴娴身旁的妙龄女子道:“这是养匪茹,是蓝族长的女儿。”
匪茹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媚声道:“奴家见过将军。”
卢鲲慌忙还礼,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随后蔺奉又介绍了几位本地有名望的长者。这些人俱都穿着改进后的中州服饰,颜色上大量采用了代表蜕族的红褐二色。
卢鲲一一还礼。
待介绍完毕,蔺奉邀请卢鲲去他府上赴宴,卢鲲欣然接受。蔺奉派遣手下的人领着兵卒去营地安置用饭,卢鲲则随着蔺奉等人通过蜕寨大道,循着平整的山道往山上去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地势平坦的山腰上,面前修建了成片的建筑,两丈高的围墙将屋宇楼阁包围其中,宛若一座山城。庄严肃穆的大门前,数十名贵妇簇拥在一起,待车轿停下来,众贵妇纷纷向自家的主君走去。
蔺奉钻出轿子,立时有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来到他身旁柔声问询。蔺奉没睬她,而是面对正从马上下来的卢鲲,自豪道:“这就是鄙人的住处,卢将军看看可还行?”
卢鲲瞅了两眼,恭维道:“这比起沫邑的城守府大了许多,也更为壮观。”
蔺奉抚掌大笑道:“沫邑建城不过百年,我蔺氏一族在此十数代经营,已逾二百余年,如何能相提并论?”
身边的众人跟着一番奉承,蔺奉更是乐不可支。
进入蔺氏山城,犹如来到了一座极具中州特色的宏伟建筑物内,该有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周围还栽种了本土特色的草木花卉,若说这里仿造了中州的建筑风格,却又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远处的园林内还保留了蜕地特有的竹屋,远远望去格外地应景。
蔺奉领着众人向一座青瓦黛墙的主宅走去。
众宾客走进宽敞亮堂的主宅大堂内,顿时感觉舒适宜人,不像外面略感潮湿。两旁涌来数十名身穿绿衣的婢女,她们俱都低着头、手捧铜盆跪在宾客面前。卢鲲见以蔺奉为首的一干人拿起铜盆里的湿巾抹脸、净手,于是跟着做了。婢女们又拂拭去宾客身上的尘土。
诸事停当,蔺奉这才引众宾客依次就坐。
宴会按照中州的规矩采用分席制,蔺奉与其夫人共坐于正中的主位,濮氏一族的族长濮象偕其夫人坐在左侧首位,蓝蕴娴与女儿匪茹坐在第二位,仝氏一族的族长仝旷独自坐在第三位,后面俱都是些乡绅土豪。
作为随国派到此地的最高长官,卢鲲被安排在了右侧首席,在他下首处坐着的都是些当地所谓的年轻俊杰。卢鲲察觉到身旁坐着的青年小伙似怀有敌意,一直对其怒目而视,于是打量了他几眼。只见这名小伙头发蓬松,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生得颇为粗犷豪野。
这时,主位上的蔺奉举杯敬酒,众宾客纷纷应和,大堂内顿时喜乐融融。
酒过数巡,数名衣衫单薄、袅娜多姿的艳丽女子从侧门踏着轻快的舞步走了出来,她们都有着当地特有的野性美。随着充满异族风格的丝竹之音响起,她们在大堂中央翩翩起舞,瞬时绘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待舞曲结束,舞女们并未退出大堂,而是一个个娇滴滴地站成一排。
蔺奉向卢鲲敬酒道:“卢将军!您觉得我们蜕族的女子与你们那的女子有何不同啊?”
卢鲲镇定片刻后道:“蜕族女子柔美可人,是别处寻不到的。”
蔺奉对这回答很是满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眼前的一排娇柔的舞女,笑着道:“卢将军若是中意那个,便领回去享用,万勿客气。”
面对如此诱惑,卢鲲很难说不动心,然而他心中自有抱负,所以他能很好地控制和压制自己的**。正当他想着如何婉拒时,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能享受时且享受,只怕今后就没机会这般享受了。”说话的正是卢鲲身旁的青年小伙。
“赤泰!你说什么混账话?”蔺奉厉声喝道。
刚才说话的青年小伙顿时哑然。
蔺奉面向卢鲲,赔笑道:“这是小儿赤泰,怕是喝醉了酒,乱说胡话,请将军见谅。”
卢鲲正要说些客套话,没想到蔺赤泰猛灌了一杯酒,站起身来,朝着卢鲲大声道:“卢将军,离此三百多里有座山,叫班曲律山,山上驻扎着一伙强寇,为祸地方多年,你可有胆量去剿灭他?”
卢鲲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蔺奉大骂道:“在上差面前怎可如此无礼?你这狂妄小子,快给我滚出去。”
蔺赤泰冷哼一声,直接起身离开了大堂。
蔺奉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其夫人在一旁极力安慰。
卢鲲沉吟半晌,道:“王将军可是被这伙强寇害死的?”
王将军是驻扎蜕地的前任别部司马。
坐在对面一脸愁苦的濮象回答道:“正是。王将军在数月前带兵前往班曲律山剿寇,没曾想误中强寇埋伏,全军尽墨。”
长相阴沉的仝旷阴仄仄道:“那伙强寇常年驻扎在班曲律山上,他们打劫过往商队,还时常劫掠附近的村落,闹得整个蜕地不得安宁。”
卢鲲暗忖,四大家族势力庞大,加上驻扎在此地的官兵,竟奈何不了一伙占山的强寇,看来此事确实棘手。
濮象接着道:“这伙强寇的首领叫博呼黎,是本地的土人,此人异常凶蛮强横,见人就杀,前三任司马都命丧在他的手上。”
这时蔺奉打岔道:“今日是为卢将军接风洗尘的,别尽说些没趣的话。来来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众宾客立即举杯同饮。
卢鲲饮完杯中酒,发觉坐在对面的匪茹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他随即报以一笑。
席散后,众宾客各自离去,卢鲲在蔺府管家的安排下,暂时住在了山城里。
蜕地的酒甘甜可口,初次品尝确实不错,然而其后劲十足。卢鲲一进入屋舍,便倒头栽在床榻上,呼呼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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