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内外的一切都在高处看得清楚，栾叶晌午才推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咖啡店，轻音乐舒缓她本烦躁的内心，上楼梯后姚远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杨连夏认真整理电脑中的照片。
“喝点水，吃饭了没。”杨连夏没等人走近坐下来就问，这里地方虽然是县中心，但今天周日大家都喜欢坐大巴去市里玩，所以很多人买点东西就走，不会在店里逗留很久。
栾叶倚靠她肩膀，嘴皮破了还干巴，路上一直在舔和撕嘴皮，但除了疼就没有别的感觉。
栾叶缺觉一直在打哈欠，消停一会儿说：“没吃呢，你这是在弄什么？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一八年的年底，之前觉得太多整理不出来，真高今天有空提前弄出来，省的将来找不到。”杨连夏视线在每一个照片上的人扫过，离镜头近一些的都看得清脸上的毛孔，远一些的就是模糊不清，但五官却能够让她模糊地在心中说出名字。
栾叶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指着电脑上显示的一张照片，右侧角落单杠上的两个人，“这是不是钟越和徐朋？”
杨连夏仔细瞅了眼，点头道：“还真是，眼尖啊，竟然这么快认出来。”
“就是觉得熟悉，没想到被我歪打正着。”栾叶笑道，“你可以再分得细一点儿，这上面有日期将来也会忘记，可以写一下是因为什么拍摄这张照片，以后打印下来后面也可以写，之前我们的高中毕业照不就是这样保存在我家的吗？”
这么一说，倒是为难起了杨连夏，让她去回想两年前具体的事情，还是比较困难，动用脑瓜子仔细寻找片段记忆，中指按鼠标右侧按键，小剪头往下滑，点击重命名，又在日期后面将事情写清楚。
“看来你这儿肯定有之前记录的视频，是姚姚弄的吧，不是说你们为每个消防员都做了一个新年祝福视频吗？让我看一看刘指导有没有把钟越录进去。”栾叶想到这儿便有精神，接过杨连夏递给她的鼠标，在文件夹中寻找，几十个文件，非常有耐心的挨个点进去，在看见不是钟越后又退出去点击下一个，反复十几次才找到。
镜头调整，墙面的影子是刘指导的，他双手放在两个膝盖上，侧头朝外面大喊，“钟越，快过来给我完成任务。”
一件很小的事情，被他说成天大，钟越是不情愿地被徐朋拽到会议室，大冬天穿着军绿色短袖，汗水将衣服和身体粘在一起，腹部的几块肌肉明显，挺直腰板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双腿放正，双手掌心搭在上面，直视相机镜头问：“说什么？”
刘指导啧了声，“什么说什么，明天就是二〇一九年，把你对大队的前景发展和队友之间的相处，未来的打算都给我说清楚，剑来回过头再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到。”
钟越先是在内心想了想，完成任务肯定不能敷衍，所以骄傲带着点笃定，直面指导员毫不夸张道：“明年无火灾，安安心心过年，回家的队员和家人团聚，希望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在我的家乡S市，希望父母奶奶和她万事如意，依山大队越来越长久，是S省第一支建立森林消防的队伍未来有更多的四十年。”
“下一个，把徐双给我叫过来，这小子不知道又去哪里撒野了。”刘指导挥挥手赶人，时间紧迫要速战速决。
她，指的是栾叶。
杨连夏扭头托着下巴欣喜道：“这个她，应该说的是你吧。”
“可能？我不知道，回头问一下。”栾叶不太确定这件事，这个她到底说的是谁，而杨连夏八卦问：“说说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他的表白呗？有没有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栾叶摇头，这种问题她从来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这个我怎么和你说，就之前你和我说感觉很重要，就像认定了这个人，那我就是有这个方向，但和你们说的也不大一样，可能当时就觉得如果不答应，钟越就会跑，就和博物馆里放着的陶瓷长脚不翼而飞这种感觉是差不多的，也有可能是因为钟越看心理医生这件事受到影响，突然萌生一中同甘共苦的想法。”
“你这不是喜欢，是网络上说的三个字，恋爱脑。”姚远吐槽她，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把听得正入神的吓一跳，拍了拍胸膛瞥了眼后怕道：“醒了还吓别人。”
栾叶哼着白了她一眼，“我这是恋爱脑，那杨林是什么？挖野菜的王宝钏？”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杨连夏举手挡住两人的斗嘴，这还没有开始吵起来，架势已经出现，劝道：“太幼稚了，谁也不许说谁恋爱脑，每个人定义幸福和快乐不同，公共场所不许吵。”
“就是，这件事我觉得快乐，自己过得好就行，才不要你们对我品头论足。”姚远得意洋洋地接过话，刚开始挑事的是她，现在倒变成栾叶没理。
楼上的欢笑，与楼下沉重的几人各不相干，钟越坐在台阶上，把手中的烟丢到前面张阳望怀中，吐出烟雾面色放松问：“刘指导呢？”
杨林脚踩在石头上，一个又一个地踢走小石头，“苏指导带着出去逛一圈，说是S省上面派了人过来，不知道什么情况，等消息吧，看他们怎么安排。”
“张阳望，你觉得他会去哪里？”钟越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了解，毕竟已经不是编制内的人员如何安排去处并不是上面人应该考虑的，但刘指导上面却有认识的人，所以他的去处也成了许多所关心的焦点。
张阳望仰头看着满是乌云的天空，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大雨，但这乌云在悄悄的转移地方，雨水能不能下来还不一定，眼眸流转淡定道：“省退休干部养老院，只有这一个地方，留在依山这个县城不会有更好的治疗，刘指导慢性病严重，前几年程星传说过他，后面拗不过才放弃，阿姨的过来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上面有他曾经的伙伴，会优先考虑他的情况，我们的担忧现在是没有必要。”
刘指导的情况除了这个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安排，钟越心中还能够接受，毕竟他应得。
从玻璃窗户往下看，一只手在外面伸着，右手手背上的一块灰色是栾叶能够认出钟越的一个小秘密，其实大家都知道。
钟越从出生后手背上就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胎记，是浅灰色，小时候她总是以为不小心弄伤了，后面才明白大人们说的胎记是什么意思。
手指缝隙中的烟头被他丢进两个垃圾桶中间的小盒子里，“上去了，等的时间久了。”
栾叶收回视线，窗户并没有关严实，露出半个手掌的宽度，楼下声音也就听得一清二楚，转着搅拌棒，面前刚上桌的意大利面早已变凉，叉子拿在手中没有下一步。
“这个照片上的徐朋好傻呀，和个大马猴一样。”姚远玩笑道，正在翻看前些年的照片，这里面好几个消防员已经没有印象，反倒是杨连夏一直在提醒叫什么。
栾叶看过去，徐朋两只手各拿着篮球仰天大笑，丝毫没有平时的注意，短袖的袖口被他卷到肩膀上，衣角同样往上卷，但时不时会因为跑步而掉落，到后面自己反过去挂在后背，就是这造型难以令人理解。
“他这天应该是篮球比赛队伍拿了第一，然后刘指导说他难得比出这样的成绩，是因为钟越不在，和张阳望去市里拿东西。”杨连夏寻思半天才讲出徐朋当天为什么那么开心，背后的故事也因为这张照片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打开。
当事人不知不觉坐在后面的一张桌子，姚远看见后不吭声，也不提醒眼前两个聊开心的朋友，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很快得到回复，立马兴高采烈打字。
“徐朋篮球打得好吗？”栾叶很好奇这些男孩子打球的技术，毕竟学生时期太多男生喜欢抱着个球从篮球场到教室，每天恨不得跑八百次，哪怕面临被教导主任逮也不会放弃。
杨连夏看不懂篮球什么叫打得好不好，如果看队伍的投球率，可能徐朋还真的差了一截，“我的评价是一般般，没看他玩过几次。”
徐朋的篮球技术一开始确实不好，后来很大时津屁股后面学习，有了质的增长，但对比不显山露水的钟越来说，是差的挺多，不过时津真正专业可不是篮球，是足球。
杨连夏努力在脑花中寻找过往的片段，从刘指导的评价中找出一句话，“程星传应该是篮球最好，后面排到钟越，足球队里只有一个，时津，他颠球或者传球都很厉害，在一六年市比赛中带着队伍拿到第一名，所有球都是他进的。”
在学校里刘老师就说时津不管足球排球还是篮球都特别好，如果不是因为学习，要是走体育这条路说不定真的可以有另一方面的出息，偏偏选择了消防员。
刘老师自认为和森林消防也是有缘分，表哥在依山待了二十多年，当了十来年指导员，算不上光荣离开，最起码荣耀留在了那里，而他带的几个学生都前后脚进入到依山，替他们骄傲和惋惜。
“程星传几几年的？”姚远都忘了当初所了解的事情，毕竟他们进入到依山跟采，人已经走了一年多，很多事情都是从指导员哪里知道。
杨连夏摇摇头，茫然道：“突然间，一下子卡壳忘了，应该比我们小，牺牲的时候应该也是十九岁。”
姚远算数还得掰着手指头，“九九年的啊？”
“嗯，一六年他毕业后就来到依山，一七年走的。”杨连夏点头道，可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孩子行走的身影，是她去年在L市烈士陵园的西北角，正值清明和姚远给所有烈士送花，一个女孩子在陵园张望，然后看见要找的墓碑后，鲜花放下原地站了许久，又沿着小路石砖离开。
工作原因杨连夏的人脉也就彻底打开，认识了各行各业的人，出版社报社、军警消防、老师建筑律师，这些行业她都有认识的人，而且单位所在的地方虽然算不上郊区，周围几栋楼是被出版社所承包，地皮自然也没有市区那么贵，楼与楼之间地下通道和电梯都是相通的，觉得一个身影熟悉，好像一直在她眼前。
杨连夏所了解到的许多背后的事情都只是一点点，就像她知道每个队员的家庭情况，却没有真的去走过，只是有人牺牲后跟过去，但那时却像在别人伤口撒盐。
“就比我们小三岁啊。”栾叶小声道，她只在学校的公告栏见过程星传的照片，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钟越肯定是排第一，但身边杨连夏一点儿都不偏心，非常公正说：“程星传吧，因为见过他以前军训的视频，还有在学校的校庆上弹吉他的样子，印象很深，是那种干干净净清爽的男孩子，现在网络上不是穿着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吗？他应该算是白月光。”
姚远大吃一惊，双臂抱身前说：“夏夏，既然程星传是白月光，那张阳望就是朱砂痣咯？”
杨连夏因为她这个理解能力无语，喝了口水冷静后说：“只是比喻，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栾叶右手掌心抵着脑袋，侧头盯着杨连夏，瞥到后面两个人，一个脸色不大好，明眼人都看出来吃醋，一个看热闹带笑，“夏夏，都被听见了啊，回去张阳望是要重整家风咯。”
“别扯东扯西，电脑用完了没？”杨连夏没注意两人的视线，也不知道在男朋友面前夸奖其他男生是一件较危险的事情。
钟越的笑声让杨连夏回头，见张阳望淡定的看着她，嘴角那扯出来的一抹笑难看至极，对视的那一眼丝毫不心虚，话已经说出口，就是后面要面对的事情难办。
姚远脸上的笑表现出来有些色，和栾叶眼神交流的瞬间，什么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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