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
听此，两人怔怔，没了动作。
而洛鸢更是在心底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没想到，鸣霍这小子居然崇敬洛水。
想想日后他那高冷到不近人情的模样，洛鸢愈发无法将两人重合在一处。说到底，此时，他不过是个十四的孩子，稚气未脱，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意外的被猜透了心事，鸣霍倏得埋下头，脸上腾起的红意蔓延至耳尖，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不论灼华如何调侃他，也没了反应。
说话的功夫，三人也歇了要走的心思，毕竟很快，最后一件展品便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带了出来。或许是都奔着这件拍品而来，洛鸢能明显的感觉到楼里的氛围同方才有了些许的不同，尤其是从阁间投来的视线，明明白白的擦过她的耳侧而投向展台。
那样的热烈，那样的渴求。
但洛鸢仍然不大感兴趣，方才听那妖族故弄玄虚的说了一堆，也只依稀几个关键词在脑海里浅浅留了些印象。
以血为引而生净化之力。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一个清癯的身影被好几个妖族死死压制的由远及近的推来，洛鸢方才明白血液逆流的感觉，一束余光，足以叫她呼吸停滞，剧痛难忍。
始于心口，终于指尖。四肢百骸的麻木或许不需要酝酿，即刻便能叫她原形毕露，跪跌不起，她不明白那一刻的感觉，只知道本能比思维更快的占据了身体，将她拉入无尽深渊，沉沦不起。
少年被推搡着跪坐展台，身形在动作起伏下被衣衫随意勾勒，单薄得近乎缥缈，像是一幅被水洇湿后晕染开的画，只剩形销骨立的轮廓。他的颌骨线条锋利，皮肤紧绷着，若非是瘦到了极点，不会成如此模样。
一幅狰狞可怖的面具死死嵌在他脸上，只留出了一道浅粉的薄唇，相映违和。他双手向后被法器捆绑，而玉白的脖颈之上，还紧紧贴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以示威慑。他像个没有尊严的牲畜一样，被堂而皇之的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可无人在意他的脆弱，因为既然被当做拍品而出现，他就注定了失去作为一个族类的尊严。
那些**的，贪婪的视线上下打量，纵然洛鸢是个局外人，仍觉毛骨悚然。可当他淹没在此，却麻木的连呼吸都依旧很轻，他那毫无生机的模样，在此地只会勾起人们发出他是否值当的疑问，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心疼与同情。
妖市拍卖场的血腥，直到此刻，方才揭露出一角，却足以叫洛鸢深恶痛绝到窒息。
明明看不全他的容貌，明明没有视线的交流，明明不在意这最后一件拍品，可偏偏，偏偏她不是洛水，不是那个单单只照顾了他短短一个多月的神使大人。便不需要辨认，不需要观察，亦不需要苦苦求证。只要他在眼前，她就能看穿所有伪装，发现他，认出他，找到他。
是，是……
她无力的启阖唇瓣，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在下一秒，泪水簌簌。无尽的神力似乎不需要调动，就自发的倾泻出身体，将她的发丝吹得滚打交缠身后，衣袍也烈烈鼓动，无形的威压与气场从身后卷起，宛如浪潮，将这楼阁震的摇摇欲坠。
她疑惑过剧情的走向，却也暗自期待过相遇。可若是这样的真相，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心愿牢牢占据她的脑海，重燃悲愤的烈火，她要，带走他！
去他的神性，洛水是神，但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罗刹。
“阿水，你！”
“神使大人！”
灼华和鸣霍不明所以，却不得不被洛水此刻发狂的模样惊异到无所复加，无不起身试图安抚，却徒劳。
桌案湮灭成灰烬，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瞬间，众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不得不防备的向后撤去。原本幽暗神秘的宝阙，现在却被这神明的圣光所照耀，让彼此无所遁形，显得那展台上拥有净化之力的展品，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噱头。
而此时，那侍下的刀刃已然割破了顾清的脖颈，殷红的鲜血洇出刀剑锋利的锐芒，他似乎想通过示范来展示顾清所谓的净化之力，丝毫不顾少年不受控的蔓延出的痛苦之色。可真到了现在，却也不得不被洛水的怒火所吓住，而无所开展下一步的动作。
纵然这样的“仪式”早已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但顾清仍然深受其苦痛，无法自拔。待到眼眸被酸涩的雾气淡淡蒙住，他懵然不知为何“仪式”停止，小心翼翼的聚焦视线，他试图捕捉前方传来的异样，可几乎是眼底清明的那个瞬间，全世界骤然静止，唯有一双疯狂的眸子，死死存住他的身影，一半泪，一半恨。
无所自容是什么感觉，或许在那一刻，没有任何人比顾清还清楚。九百多年浑噩的日子，他的记忆实则没有留下许多人，却仍有这个照顾了自己不到两个月的神使的一席之地。
是做梦么，还是幻境？
他虔诚的向神明跪伏，无力的向上抓握，卑微到尘埃里，只不过企图证明什么，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过一直愣在原地。
九百多年的光阴，没有让洛水的容貌有丝毫的改变。也恰恰因此，他无法再欺瞒自己这是他的错觉。从前相伴的时光隐隐在脑海里有了破土的迹象，可顾清却抵死制止，直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也浑然不觉。
再见故人，他以为自己会庆幸，会欢欣，会苦苦哀求对方救自己于水火，会诉之这许多年的糟糕与不幸。他已经幻想了太多次，多到梦想成真的时刻，他却恍惚了起来，而随即，那所有他曾经预设过的情节统统碎裂。
只剩羞恼，只剩自卑。
明知这或许是救赎，而在此时，他却只想逃离。仓皇的避开视线，他几乎在下一秒就将唇瓣咬出血痕，默默祈祷洛水不要认出自己。他在害怕，一个少年的自尊心在洛水出现的瞬间，似乎一下就裂成了针芒般的玻璃碎片，反倒将他扎的满身血口。
他们的重逢，不该是这样的……
因为洛水无缘由的暴动，二层的守卫纷纷警戒，各自将妖力凝成弓箭对准洛水，还有部分一跃而下，将力量幻化成长矛，将此死死围住在这个以展台为中心的包围圈。可那点力量在洛水彻底爆发之后的实力对比之下看来，显然没有丝毫的威慑力，甚至不能近身分毫。
情势巨变，那原本威胁着顾清的侍下被拍了拍肩而带下，紧接着幕后一位老者缓步踏出，慢慢站定至顾清身旁，“洛大人，这不好吧。”他精明浑浊的眼骨碌碌的转着，将手一点点搭上顾清的身子。
是展品，也是人质。
算计洛水一事他完全知情，但因为熟知这位神使的性子，他并未将此冒犯放在心上。直到现在，亦如此。所以说，神之一怒，其实不为乌木香，而是……
他阴恻恻的笑看顾清，掩下思绪，没有声张。
看来这展品的价值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密布的红丝爬上洛水的眼球，愈是无泪，愈是痛的刻骨。
以神力凝剑，洛水轻抬指尖，将那剑尖直戳老者的喉口却未刺入，似乎只是威慑，而不准备进行下一步，一如先前他们对顾清的羞辱。
“我要带他走，明白么？”她冷声，一字一句犹如剜心刻骨般可怖的刻在他们的心上。而在场众人，虽来历非同，却也不敢冒头。
但，为何呢？
自然因为洛水更强，甚至于强的离谱。所以在摒弃了部分的神性与仁慈之后，他们只会因天然的实力差距而畏惧。
老者似乎算准了洛水的剑不会再进一分，他抬手，不做反抗，反倒笑眯眯的看向她。“可这毕竟是宝阙，纵然神使大人亲临，也不好坏了规矩吧。”
看似服软，可挟制顾清的法器，却不见丝毫松动的迹象，更甚于，洛鸢还看出了他用了一击必杀的妖力叠之顾清的心口之上，可他的眼神却丝毫不遮掩，只要猜透软肋，纵然她实力再强悍又如何，那老者似乎深谙这个道理。
卑鄙无耻！
可……
她却不只是洛水。“我不坏规矩，你们也要有命承受我的怒火。”洛鸢直白的说，狠厉的眸光几乎将他千刀万剐。
他以为这样便能挟制自己了？
听此，不仅灼华、鸣霍，就连藏在暗处的买主也冷冷抽气。这样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到出自一位神族之口。那原先的伪装一点点消退，所有人看洛水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可唯有顾清不同，正是洛水这一句话，却让他的眼底跃动起一丝莫名的希冀。明明与当年的洛水，也不尽相同的，可他为什么会抬眸呢。
那老者一时没有应答，许是洛水的反应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展台，洛鸢不过拂袖，就将老者身侧那耗费妖力凝出的结界打碎，满脸阴鸷的看着他。那悬于喉口的巨剑依然没有退避，可直到洛水真实的走到他面前，那致命处的威胁方才显得如此真实，他知道，洛水真的动了杀他的心思。
紧张的吞咽口水，那老者总算有了些本能的审视，而非自顾自的傲慢“神使大人，宝阙底蕴深厚，并非只有我们几人，还请三思而后行。”他暗示洛水，面上的那点自以为是的拿捏总算收了大半。
“哦？”洛水嗤笑。“我有说我要坏规矩么？”她反问，满脸的讽意。
而少年顾清自始至终就在其身侧，他明明白白的看着她的暴怒，看着她的失控。眼底的静水泛起涟漪，不外乎了解其的矜贵自持，方才理解此刻的失智是有多么疯狂。
她明明皎月一般的存在，幼时，顾清也曾敬她，崇她。却不想这样出尘的存在竟为了自己沾染污浊，顾清不愿意看到，可心底的热血还是一点点沸腾，没人不会为偏爱动容，更何况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偏执狂，这九百多年，没人知道他究竟如何度过。
“我要赎走他，无论什么条件。”洛鸢的声音在静默里流淌涌动，一点点敲击着顾清的心，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却见她威慑更甚的向前，用自己的神力凝结屏障罩住自己，可这次，这个却不是囚牢，而是保护。
面具之下的眼总算干涩到了极致，反倒催生出几滴苦泪，浅浅淌过那苍白的面颊，直到流经薄唇，方才停住。
一看向他，洛鸢就收敛了满身的戾气。她强忍心绪，几近全力的忽视着他那不成人形的枯槁身躯，抬手，轻轻拭去他的泪，异常轻柔，难得的温热。叫顾清贪恋而又讨好的蹭了蹭她的掌心，直到现在，那盘踞心中许久的自由意志疯长。
他要离开，他想和洛水走。
“我不坏你们的规矩，但希望宝阙众人也不要为难我。我想，你们在售出这件拍品前，最起码应该调查了他的身份吧？”她问，却不冲那老者，而是直直看向暗幕之后缓缓走出的众妖，各自的妖纹熠熠，邪魅异常的夺走洛鸢的视线。
他们才是宝阙的幕后之人。比起一齐压来的威压，其身上弥散的危险气息更令洛鸢忌惮。可好在他们似乎没有杀意，只是试探洛水的实力。
但即便今日注定苦战，她也势必要带走顾清，没得商量。
“诸位！请回吧，今日的拍卖，到此就结束了。”没有回答洛鸢的问题，他们一改态度，客气的冲隐匿黑暗的买家诉道。有洛水威慑在前，又引来宝阙的幕后之人，这诸多买家不想惹事，自然退避，很快，空旷的楼阁里只剩下他们，灼华和鸣霍自然也在一旁静候洛水，纵然不明所以，他们也依然站在洛水身后，为其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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