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游宴信徒
堕腐女王并没有去找血骨之王。
倒不是她的暗精灵文官又想出什么缺德主意，而是这位第三地狱的统治者是一位众所周知的苟王，从不会随意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用我的安全来验证你的猜想吗？”黑发黑眸的少女表情沉沉，像极了人类的外表下，是纯然属于魔物的腐烂本质。
弗朗西斯微微一愣，旋即轻笑，欠身行礼：“当然不是，吾主，我怎么会有如此不敬的想法？”
堕腐女王看着他不说话，梦幻般的流光水母和粉红孢子起起伏伏，从他们身边划过。
无声的威压。
第三地狱统治者的外表和本性截然相反，童话世界般的领域比第一地狱的血池更危险，而隶属于她的深渊大群乍看美轮美奂，实则吞噬生灵于无形。
她本人也是如此，喜怒无常，翻脸无情。
侍奉这位女王，哪怕是游宴者的乐子人信徒，也同样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翻车。
“不如，让属下亲自前往第一地狱，向血骨之王禀报戈米斯的事情吧？”
少女稍微沉吟，点头应下。
“我会给你一道秘法。如果他是个冒牌货，就直接把他抓来，不会有谁敢阻拦你。”
堕腐女王没说的是：如果血骨之王是真货，那么弗朗西斯就得自求多福。
大战在即，深渊统治者彼此之间有再多矛盾，也不能闹到明面上，至少不能直接对撕，否则终世主君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只要不闹大到台面上，他们就可以随便搞。之前怂恿戈米斯动手，堕腐女王就没担心过被发现，哪怕弗朗西斯这次试探被抓，她依旧不必畏惧。
因为说到底，他们两位统治者之间没真的动手。
#
“莫老弟，你是说，幕后那位统治者不会亲自找来？”
遣去左右后，王东和莫谦的态度更加自然放松，后者将小伙伴带到自己的寝殿，翻找一番，在轮回作家社的提示下，找到一些疗伤药物。
银瓶子里倒出的液体猩红粘稠，不知道混合什么生物的血液，竟然没有半分腐臭味，反而散发着浓浓药香。
优质血药（紫色）：第一地狱血池出品，内服可维持生命力，外敷可治疗任何伤口。
王东喝掉半瓶，又将剩下半瓶涂抹在伤口处。
苦修会俘虏的身材高大健硕，背后位置涂抹不到。莫谦看他动作艰难，伸手拿过银瓶，鲜红刺目的血药从惨白枯瘦的手指间流下，平添几分艳丽与诡异。
莫谦一边涂抹药物，一边平静解释道：“就像这瓶仿佛早就准备好的血药一样，轮回作家社会竭力维持游戏平衡。”
“你入场就被俘虏，某种程度上，难道不是对你的不公吗？”
“嘶，我还以为因为众神殿给我太多外挂……”
“也有这个原因。”莫谦叹息，“但众神殿给你的道具，还不至于到弄死你的程度。所以，作家社早就计划好一切，把你送到我面前，又在血骨之王的寝殿放置血药。”
“只要我们能顺利度过刚才的刺杀，就算完成作家社给我们的初步考验。它必然会给我们足够休整时间，让开局就是地狱的你把负面局势扳回来。”
“同理可证，作家社也绝不会让我们直接和一位深渊统治者对峙，因为我们在对方手下走不过一招。”
莫谦将银瓶收起，里面还残余三分之一的血药，可以应对之后不时之需。
“不过这位深渊统治者不会亲自前来，却一定会派遣得力心腹来试探。”
这句话让王东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
“那我们该如何瞒过对方？”
“为什么要隐瞒？”形销骨立的苍白王者勾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既然敢来，就不必走了，化作血池的一部分不是很好？”
苦修会的骑士俘虏有双深褐色的眼眸，此刻瞪得滚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等，等等，莫老弟……”
刚才说话的真是莫老弟吗？为什么在那瞬间，他还以为见到真正的血骨之王？
顾不得身体带伤，王东跳起来，匆忙道：“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打过来人，就算我们真能杀死他，岂不是对那位统治者的挑衅？”
他们最不想的就是把其他统治者招来。
就算是杀人灭口也要看看场合啊！
“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必然会生根发芽，无论你如何打消对方的疑虑，也终有一天会因为其他事情爆发。”莫谦走到血骨之王的书桌边，摊开第一地狱的布防图。
“太过弱小的人必须哀求强者的信任，那是因为他们无力反抗。面对需要长时间相处的同僚也必须伪装，那是为了拖延时间，以达成最后目的。”
骨瘦惨白的男人猛地抬眸：“可我们既不是绝对的弱者，也不需要在这个副本停留过久。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除了杀人灭口，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至于你担心会被统治者找上门，我有七成把握，对方绝不会亲自前来。”毕竟时机不对，人类和深渊的大战在即，终世主君绝不会允许部下在此时互相厮杀。
而竞技类比赛的关键就是时机，迟则生变，所以选择快刀斩乱麻没毛病。
王东张了张嘴，他想反驳，想劝说，可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因为莫谦是对的。
“只是还需要详细计划，确保他死得迅速又悄无声息，”王东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最好找到足够借口，让那位统治者没法找我们算账。”
莫谦笑起来，他就说东哥很不错，善良又不懦弱，谨慎却又果断。
且不说东哥天赋如何，就说东哥的潜力，众神殿也是捡到宝了。
“来看看这个。”苍白修长的手指拂过布防图的羊皮纸。
深褐色的眼眸再次瞪圆：“这，这是……”
“东哥，你现在觉得，我们的计划有几成胜算？”
两人对视一笑，都在对方眼神里看到果决。
既然有这种条件，那还等什么？
弄死他丫的！
#
第三地狱的暗精灵文官弗朗西斯带着堕腐女王口谕，专门前来第一地狱拜访血骨之王。
这事正常又不正常。
正常之处在于弗朗西斯的拜访礼节周全，暗精灵文官甚至带着一份精致的拜礼。
不正常之处也恰是如此。
深渊统治者之间的关系不说亲如一家，也是有你没我。如果没有终世主君在上面坐镇，下面几个统治者能马上扔下人类联盟互掐，直接打出一堆狗脑子。
什么？和人类的决战？滚一边去！
没空搭理你们，先等我收拾完那个辣鸡/碧池！
弗朗西斯没有任何掩饰，这次拜访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吹遍所有深渊地狱，连终世主君都从自己弄臣嘴里听说此事，感到几分有趣。
堕腐女王听闻消息，更是嗤笑一声。
“他倒是会算计。”
“吾主，弗朗西斯不可信。”
“我知道，”黑发黑眸的少女表情沉沉，“来路不明的棋子自然是早早扔出去更好，更何况废了也不心疼。”
谢克尔并不知道，堕腐女王是像扔烫手山芋般扔掉弗朗西斯的，他同样不清楚整个深渊地狱都在暗搓搓窥屏围观此事。
他只是本能对眼前暗精灵的来意感到戒备。
第一地狱和第三地狱本无来往，甚至双方的统治者还有仇。
来者不善，很可能和背叛的情报官有关。
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涵养极好的谢克尔。
“既然是堕腐女王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请贵客在此稍后，待在下禀报吾主。”谢克尔带着挑不出任何问题的礼貌笑意，接过那颗流光溢彩的月亮宝石，朝着殿堂两旁瞥去。
下一刻，十几个面颊苍白却身材妖娆的美貌魔女从两侧走出，端着黄金托盘，其上放置五六个白骨杯盏，盛满馥郁芬芳的血红液体，光闻味道便勾人馋虫。
血酒，第一地狱的特产。
虽然双方不合，但谢克尔绝不会让“第一地狱不懂礼数”这样的评价从自己这边传出去。
作为苦修会最年轻有为，甚至差点加入枢密院的主教，谢克尔将“得体”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向弗朗西斯微微颔首，平静道：“贵客不如一边品尝美酒，一边观赏舞曲等待。”
“恭敬不如从命。”
连终世主君都会笑纳的血酒，区区第三地狱的弄臣自然不敢拒绝。
弗朗西斯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含笑，从黄金托盘上取下一个白骨杯，在一众苍白魔女包围下，听着丝丝缕缕的优美旋律，放松身体坐于华椅，看着挺适应这种环境。
谢克尔跪在血池前，托举手上的月亮宝石，并不敢贸然抬头看自家的王。
其实都不用抬头看，他都能想象到血骨之王目前的姿态。
他们永恒的王者必然一脸慵懒阴冷地托腮，倚靠王座瞭望不知名的远方。
没有魔物敢询问王，他到底在瞭望什么。
谢克尔也没问过，但他认识那种眼神：无聊、怀念、憎恶、自嘲、喜爱。
因为他每次想起在苦修会的往事时，也会带着相似的眼神。
谢克尔是自己逃到第一地狱的，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血池边，像只丧家之犬般跪在王的面前，祈求堕化，祈求被收留。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会满怀恶意地讽刺那个狼狈、卑贱、贪生怕死的苦修会主教。
连狗都比他有尊严。
也许只是出于有趣，也许只是百无聊赖的随手而为，血骨之王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仿佛随口一问：“嗯，准备好了？”
接着，谢克尔就被堕化之力包围。
被接纳、被庇护、被重用……血骨之王至今也没多问一句：
你为什么背叛苦修会？
就像谢克尔也从不会询问，王到底在瞭望和等待什么？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只是在绝望时随便寻求一个庇护的堕化主教，慢慢转变心态，最后向自己的王献上永恒忠诚。
“王？”叩首良久的谢克尔轻声提醒。
他自然无所谓等多久，只是弗朗西斯那个弄臣的事情必须解决。
接见？赶走？甚至杀死，其实不过是血骨之王一句话的事情，谢克尔根本不担心会开罪堕腐女王。
“带他去血鬼塔。”
依旧是冷漠、慵懒、阴冷的声线，然而跪着的文官却顿了顿。
血鬼塔？
“遵命。”下一刻，文官本能遵从吩咐。
“圣女格兰特和圣骑士护卫队到了哪里？”白骨王座上的魔物随口询问。
“还有五百多格里。”
格里是深渊的距离计量单位，行军打仗时常用。
“按照他们的速度，今晚就能抵达第一地狱边缘。”
“嗯，知道了。”
没有吩咐，没有对策，好像圣女来不来都与他无关。
但偏偏谢克尔已经习惯血骨之王的冷漠性格，没有任何怀疑与异议，按照吩咐将暗精灵带去血鬼塔。
血鬼塔，说是一座塔，其实从外表来看，不过是在某个宫殿里修了一座小小的塔形装饰物。
两米多高，一共九层，由层层叠叠的白骨搭建而成。
第九层放着某种异形女妖的颅骨，从颅骨四只眼眶里不断流出涓涓鲜血，仿佛永远也流不干。
鲜血顺着累累白骨流下，却又没有污染任何骨骼，加上栩栩如生的狰狞厉鬼骨雕，形成血瀑布般的场景。
弗朗西斯眼神微沉，却勾起嘴角，对谢克尔颔首。
“谢谢带路，谢克尔主教。”
这把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直接戳向第一地狱文官的内心。
好在这些年被讽刺的时候不在少数，谢克尔早就修炼得八方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当感知到血骨之王的气息由远及近时，他再次礼貌欠身：“在下先行告退。”
对方能不能活着出去，谁知道呢？
血骨之王对手下还不错，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是从不随意屠戮自己的人。不过，面对其他人，尤其是不对付的其他统治者下属，这位大人可就难弄得很。
何况，即便对深渊魔物来说，血鬼塔这地方也诡异得邪门。
谢克尔身为文官，没有必要，也不会随意前往此处。
脚步声缓缓而来，不疾不徐，带着难言的压迫感。
弗朗西斯没有回头，也知道“血骨之王”来了。以深渊统治者的能力来说，他们走路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只看他们想不想。
有时候，走路没声……会显得没有排场，只有刺客才会如此。
王者，还是在自己地盘上的王者，有什么必要掩饰？
不是人人都像堕腐女王那样，呃，小心谨慎，在自家地盘行走都像一只无声的猫。
“第三地狱文官弗朗西斯，拜见血骨之王大人。”
叩首行礼，一本正经，看不出半分乐子人的模样。
“文官？”
冷漠阴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如今的弄臣也称自己是文官？”
“大人您教训的是。”
依旧不卑不亢，却更显得碍眼。
“堕腐让你来做什么？”
毫不客气的直入主题，带着不可违逆的冷漠威压，确实像极了传说中的血骨之王本人。
弗朗西斯跪着，让脑袋又垂下几分，显得更加谦卑恭敬，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诡异弧度。
既然敢来试探，他就确认这位“血骨之王”是玩家。
至少也是八成可能。
对一个近乎疯子的乐子人信徒来说，八成可能就等同于必定。
有趣，有趣，装得如此逼真，还有胆子不逃跑，直接布局要弄死他。
弗朗西斯笑弯眼眸。
吾神，我找到一个有趣的灵魂，这就是您预言里说的“被掩盖光芒的星辰”吗？
一想到按照预言所说，我会死在这颗星辰手里……
我就激动得浑身发抖呢，哈哈，哈哈哈哈。
水镜之外——
“游宴者的信徒就是一群纯粹的疯子，连新人都能分成这个鬼样子。”托塔天王连连摇头。
同为乐子人阵营，但乐子人和乐子人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混沌阵营排名第一的傀儡师，固然他也喜欢搞事，但傀儡师起码能沟通啊！
老大就曾断言，傀儡师并不是纯然的混乱信徒，他只是擅长用羚羊挂角的行为扰乱对手思绪，利用混乱作为晋升阶梯，为自己谋取好处。
“傀儡师的本质依旧是理智，甚至比大部分人更加谨慎，更懂得明哲保身。”
当然，有时候即便没好处，只要付出代价不大，他也会顺水推车，就为了看一场好戏。
但有些疯子……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只是这种疯子在轮回作家社里活不了多久。
然而，一切都有例外。
游宴者和他的信徒就是例外。
说是信徒，但游宴者并非真正的神灵，倒不如说是簇拥、下属或学徒。
他们坚信混乱才是世界的本质，并且努力帮助世界回归“本来面目”。
一切规则都是枷锁。
想要逍遥自在，就必须挣脱枷锁，换而言之，就要斩断所有枷锁。
他们会杀死挚爱至亲，因为感情是灵性的枷锁。
他们会破坏所有规则，因为规则是自由的枷锁。
他们从不畏惧死亡，因为，生命是灵魂的枷锁。
“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止、不断游走的欢宴。”
于是，他们走到哪里，就要将混乱、放纵与欢愉带去那里，就像进行一场永无停歇的狂欢。
*乐子人和乐子人不同，傀儡师和游宴者其实是两种类型的难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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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深渊地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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