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是在哪里做事的?”孙颖问。
“回大人,我——”阿善垂着头正要回答,孙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案,阿善噤了声。
“在我这屋子里的时候,我问什么,都要跪在地上回话。”孙颖静静地说,“还有,我什么我,没大没小的,进了这院子,奴婢就是奴婢,要自称奴。”
阿善的笑容挂在脸上,眼睛已经全然冷了下来,闻声缓缓跪下,微垂着头,用着毫无感情的语气,静静地笑道:“是,大人。奴以前是在马三爷手底下做事的。”
“他倒是懂得孝敬我。”孙颖缓缓转过身,用着如同蛇一样湿滑黏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阿善,“怎么,你不看本官,是本官的相貌,生来丑陋吗?”
阿善在衣袍下的手紧紧攥起,抬起眼眸,却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看到孙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而是阿鬼平静的面容。
刘阿鬼静静站在阿善与孙颖之前,把孙颖挡了个严严实实,阿善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与阿鬼四目相对,又一次细细看着他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惊叹,阿鬼虽然穿着素衣披头散发,可还是这么好看,做鬼都已经这么好瞧了,若是为人的时候,不知道该是怎么样的贵气。若他是个女鬼,定然就是那聊斋话本子里常说的,勾人心甘情愿送命的绝世美女。
见阿善许久不回话,孙颖拿起茶盏,又重重敲在桌面上。阿善眨了下眼,余光看到屋内供奉佛像的供台,轻笑应道:“怎么会呢,是大人生的贵气逼人,与那佛像似得令人望之敬畏,奴不敢直视,这又一时……看呆了。”
孙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桌案前起身,走到阿善身侧,绕着她缓缓踱步,视线上下打量着。本来那仿佛牵丝口水一样油腻的视线,令人不由得恶心,但孙颖每走一步,阿鬼也走一步,孙颖走到哪儿,阿鬼就若无其事的挡到哪儿。阿善看着阿鬼面无表情的,跟着孙颖一起围着她绕圈圈,面上有点想笑,心里头又莫名有点酸酸的,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一笑,孙颖的眼睛看直了,手搓了搓,正要去摸阿善的脸——院子外传来一个女子娇嗔泼辣的声音:“哎呦,青天白日的关上门,莫不是刺史大人,在做些不能令老天看到的坏事儿吧。”
大门被咚地打开,光洒进昏暗的室内,只见那日阁楼上被孙颖搂着的美婢,扭着腰肢儿越过阿善,攀到孙颖的肩膀上,指尖勾起他一缕头发,“呦,大人今儿换口味了,前天还喜欢小家碧玉,今儿又开始喜欢——迎春花枝子上的黄鹂儿了。”
孙颖却皱起眉头,抬手有些厌弃地推开美婢:“胡闹,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谁让你来的。”
美婢见状也没有生气,只是松开手笑,“马梁跌到井里去了。”
孙颖面色怔住,“人如何了?”
“没死呢,得亏发现的早,恰好今儿医师来给宅子的人诊脉,赶着还有一口气在,救了回来,不过就是……这会儿正说呓语呢,似乎是吓傻了。”
孙颖叫上几个丫鬟快步向外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牡丹,让她跟着你,你调教调教。”
牡丹听见‘调教’俩字,低头看了阿善一眼,冷笑了一声,“小丫头,你也想爬床?”
“夫人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牡丹伸手把阿善从地上拉起来,眼尾轻挑,“我可不是夫人,正儿八经的刺史夫人,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你瞧也瞧的出来,我这身打扮,就是这宅子里最寻常的婢女,跟你一样。”
“可姐姐是刺史心爱的人,既府中没有名正言顺的夫人,那刺史喜欢的女人,自然就值得尊称上一句夫人。”
“心爱?”牡丹闻言哈哈笑起来,“不过是一个妾,这些话有的人爱听,我不爱听,是妾又如何,夫人又如何,就算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不也落得一个娘家被满门抄斩的下场,空留下一个可怜女儿,还要受这些狗男人们的气,我才不想如此,也不愿意当什么心爱的夫人,刺史重用我,是因为我有手段,有本事,他缺不了我,可你——”牡丹拔下阿善发髻上的那只迎春花,看着阿善,似笑非笑,“你这丫头看着,眉眼倔的很,不像是为了富贵,甘愿爬床的人。”
“小黄鹂,我且问你,若给你个机会,让你在我与刺史之间做个选择,你愿不愿意跟我好……做我的人?”
“我愿意。”阿善斩钉截铁道。
牡丹听完却笑的更开心了,抬手抚过阿善脸上那刚结了痂还红肿的新伤,“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我问的,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是在问你,要不要与她睡觉。”阿鬼静道。
阿善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猛地挣开牡丹的手向后退去,震惊的嘴巴开开合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牡丹手叉着腰,缓步走到门旁,看着屋子外檐上的青瓦,“小黄鹂,你若是不想跟这大宅子里的女人一样,一辈子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天,要么是死,要么是比死还折磨的活着,从这大盒子,到那小盒子里,一辈子窝窝囊囊——你就该像你脸上这伤一样,得再狠下点心,划的再深些,毁了你这张生来造孽的脸,跟我好好的做事,来日在这宅子里,兴许也能做出点本事。”
“夫人,若是……快了呢。”
“什么快了?”
“离开这儿,出去这里。”
“你以为困住人的,只是这门吗?”牡丹回过头,“黄鹂儿,是心啊。”
“许多时候,不是人不想走,而是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便走到那门前,就腿也软了,脚也酸了,走不动了。出去了又有什么好呢,在哪儿不都是生活?这生活呀,就他妈是个巨大的窑子,甭管是谁,肯也好,不肯也罢,要么是老天爷干死自个,要么是自个干死老天爷,天底下都一个样。”
阿善听着,只觉得有些震撼,她感觉牡丹的笑很讥讽,眼睛却又是认真的,一时但也不知该回什么,只是迟疑出声:“我不叫黄鹂,我叫阿姜。”
“名字是你的,可我怎么叫你,是我的。名字这东西,取来不就是让旁人叫的吗?我爱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在我眼里,你就是黄鹂儿,你若不喜欢,只别管我,就是了。”牡丹快步走出院子,招了招手,“甭站着说话了,跟我走,咱们去西厢房,瞧瞧热闹去。”
阿善赶忙追上牡丹,“夫人——”
“没人的时候叫我姐姐,夫人夫人的,听着真难受。”
“姐姐,那马梁,怎么好生生又掉进井里了?”
“还能怎么着,眼睛花了掉下去的呗。”
“刺史他怎么看起来……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女儿,反而关心女婿?”
牡丹乐道:“他呀,向来把自己的命根子看的像祖宗一样,偏这辈子没那个子女缘,睡过的女人,比这地上的花都多了,可也就是只有一个女儿,偏还是个废了的,可不得把这个好女婿放在心尖上,当做——亲儿子了。呵呵,要我说真是老天有眼,这有‘福气’的人,就是有好‘福报’的。”
二人刚走到西厢房,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随即是孙颖的怒斥:“你这逆子,有了孩子如此大的事情,你为何要瞒着!你可知这是孙家的血脉,你也胆敢瞒着我?!”
牡丹上前推开屋门,阿善只见屋内,孙柳柳坐在床上,捂着脸垂头不语,孙颖满脸怒气站在床旁,又是一巴掌打在孙柳柳脸上,打的她整个人偏过去,头发也全散了。屋子里五六个下人,家丁丫鬟都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没一个人说话。
孙颖似乎没有解气,抬手作势又要打——就在那巴掌要落在孙柳柳脸上的时候,‘啪’的一声重响,却不是打在孙柳柳那已经红肿的脸上,而是阿善的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孙颖也愣住了,牡丹走进屋子,拉住孙颖的手:“呦,大人,好生生的动什么气啊,怎么还打起来柳姑娘了,也不怕手疼。”
孙颖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善,“你敢拦我?”
阿善低头不语,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巴掌扇在孙颖的脸上。
刹那间,鼻血迸溅。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孙颖颤抖着肩膀,脸缓慢气得涨红,指着阿善,“你——”话还没说完,阿善迈步上前,又是重重一巴掌扇在孙颖脸上。
那与其说是一巴掌,不如说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掌掴,扇的孙颖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向后退去——竟然往地上一歪,活活被打晕了过去。
一下子屋内乱做一团,唤人的,搀扶的,竟无人在意站在屋内如同煞神一样的阿善。
“阿善!”刘阿鬼严肃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姜阿善的指尖一颤,眼睛才缓缓恢复清明。
当她迟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她竟然在那一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也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要这么做,只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还是她,又不像是她,她的身体只随着本能行动,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
这简直就好像是——被鬼上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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