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渊断灵山，大雪弥漫了整个天地。
顾坤灵浑身血迹斑布，她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
一寸一寸看向新婚夫君的眼睛，挑断他的灵脉。
顾坤灵刚从诛妖大阵中挣脱出来，神魂虚弱，吸收不了这些灵脉断裂后剥离出来的灵力，她也不想要，脏。
她的新婚夫君在大婚之日，费尽心思布置幻境，诱她入诛妖阵，企图在她疲于抵抗大阵之际，用她送的剑，诛杀她于阵内。
成婚前极尽温柔，说断灵山是她故地，是两人初遇定情之地，然而事实真相却是想借断灵山寒雪来隐藏诛妖阵气，不被她发现。
“夫君真可笑啊。”顾坤灵呢喃说道。
她平静地将那些灵力笼络起来，牵连成丝，罗织成纱，撒在空中。
她不懂相伴多年的人，为何要谋划在大婚之日布阵诛杀她。
她觉得他口中嚷嚷着的诛妖证道，飞升扬名亦……极为刺耳。
真是极为可笑了。
她顾坤灵是一只近万年的妖，怎么可能是一个诛妖阵就能轻易诛杀的。
更遑论布阵人的修为都来自于她。
“用本座送的灵力来布阵诛杀本座，夫君扬得是什么名，无耻恶名吗？”
还不等那人回答，顾坤灵便冷笑一声，用那把她千辛万苦集结断灵山万千灵力精铁锻造而成的，也就是刚刚还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顾坤灵就这样冷冷地看着。
看着她的新婚夫君眼眶血红，痛苦狰狞地望向她，一张口，他胸腔里积瘀的鲜血便喷涌而出，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看着他从半空之中掉落下来，像一片轻薄的枯叶一样落在雪地上，他艰难地伸出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想要向顾坤灵求情。
可惜，他听到的却是顾坤灵轻飘飘的四个字，“不必狡辩，”
顾坤灵慢慢靠近他，用强大的妖力死死压住他所有的生机，无情的话语再次落进他的耳朵里，“无需赎罪，夫君死，便两清。”
随着一声灵丹碎裂的声音在大雪里消散，顾坤灵手中的人也再没了动静。
整个山间，只余一张张金红相间的硕大灵纱，在一片风雪中，层层叠叠地随意飘荡着，山顶流光四溢，断灵山刹时宛如一位红绸覆面，正含羞待嫁的冰雪美人。
雪愈发的大，也愈发冷了起来。
顾坤灵疲惫地倒在寒冷的积雪中，她的灵力也在快速地消散，杀掉那个人，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神魂之力。
顾坤灵抬手捏爆手中的一个小阵，周边厚厚的积雪瞬间如流沙一般坍塌陷落下来，滚落在她身旁，她念出一段口诀，大块的雪不多时就凝结成了一块更大的长形冰块。
顾坤灵将冰块立在她身旁，然后抹下嘴角的血，融进冰块中后便沉沉睡去。
她给她的徒弟须芒留下了两行血字。
……
须芒赶到时，顾坤灵面色僵白地半躺在积雪中，又看见师父身边还立了一个像墓碑一样的大冰块，心瞬间如坠冰窟般又疼又冷。
碑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她慢慢蹲下身子，僵硬地凑近那个寒冷的冰碑。
擦掉眼泪后，字才终于清晰。
“没死，入土休养即可，另，请尽快物色为师的下一任情劫对象。”
须芒：……心更疼了。
气的。
须芒想不通她的师父怎么突然对情爱一事变得如此偏执。
岂不知度柳穿花觅信音，多是负心人。
须芒决定以后她还要再和她的师父多说说北渊修真界那三个年轻人的故事，让他知道人生广阔，妖生亦如此，可以做的事有很多。
*
北渊原本荒芜贫瘠，临近妖界，邪祟横行，便常有恶妖邪灵入侵骚扰，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只能避了又避，再加上这里灵力稀薄，修行极为艰难，以至于大部分人最后只好被迫避到最南边的舍予山中去生活。
可即便如此，北苑人还是偶尔会遭到妖邪迫害。
后来，北渊来了三个年轻人，三个年轻人改变了这一切。
三人修为极高，没有人知道三人从哪里来，三人从不说来处，好打抱不平，尽心极力地在舍予山除恶妖斩邪魔。
三人自称三渊客，意为来北渊做客的人。
白衣客曲灵予，长袖镶断玉，轻剑斩妖魔。
红衣客顾清，指间缠红珠，长枪挑不平。
黑衣客无名，无声无形，黑影黑袍，法器被封，常以灵力绞杀妖邪。
随着时间的过去，三人名声越来越大，吸引了一大批修者追随，于是三人一拍即合，索性落居北渊，在舍予山开山立派，并广收弟子，名清予宗。
三人围绕宗门在山下建城，名舍予城，舍予城内皆是清予宗守护之地。
山中百姓自此纷纷搬入城中，终于可以不再受妖邪侵扰，安居乐业。
再后来，为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与妖界的冲突，三人谋划一番决定只身夜闯妖帝冥宫。
三人一个弟子都没带，却成功与妖帝签订了和平条约，彻底结束了北渊的混乱时代。
至于三人到底是斗法斗赢了还是谈判谈赢了，无人知晓。
北渊三渊客变成了舍予城中人人敬重的清予宗三宗主，更一度成为他们心中最有望飞升的三仙者。
本以为事情会朝着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却还是发生的意外。
忽有一天，清予宗传出一个惊天骇闻。
黑衣客无名宗主殒身长枪之下，红衣客顾宗主被晚一步赶到的白衣客曲宗主封印带回，困于清予宗后山。
同样，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清予宗忽然就只剩下了一位宗主。
三天后，曲灵予留下一封信，便遁入宗门后山闭关自省，门内事务交给了风花雪月四位副宗主。
关于那天的事，信中只简单交代了几句。
敬告宗门：
清予宗顾宗主一时昏心丧志，与妖帝斗赌导致无名宗主命丧妖人之手，后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也难辞其咎，遂自求封印神魂囚于后山，永不得出，以自身灵力修为供奉上古大阵，护佑舍予山上下不受妖邪侵扰。
随后她又说明上古大阵凶险非常，除供奉开阵者外，入阵之人都会自动列为献祭者，修为灵力须臾之间便会被吞噬殆尽，是故将后山列为清予宗禁地，门内弟子不得靠近。
自省出来后的曲灵予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对于信中的各种细节闭口不谈，她一心扑在教授剑道心法上，自然而然，宗门内剑道越来越繁荣，修炼剑道的弟子越来越多。
剑道逐渐成为了清予宗主流之道。
几十年后，在一个日光微醺的早晨，清予宗开宗的最后一位宗主，在其继承人元婴化神后，平静地走进后山，再没有出来。
那一天发生的事，最终掩入时光尘土，真正再无人知晓。
几百年来，曲灵予的继承人一直承继着祖师教训，尽心尽力地守护舍予山。
北渊出现了其他大小不一的宗门派别，但清予宗一直是北渊第一宗门，历代宗主虽一直无人修到初代祖师爷的大乘天师境界，但也不算没落，她们在剑道上都各有建树，城中百姓也一直都安居乐业的过着。
直到最近……
清予宗老宗主逝世，其唯一后代曲时梣却是个灵脉尽废，修为平平的筑基修者，根本无法承其位置。
于是为稳定宗门，四位副宗主几经商量，便决定先暂拥老宗主的养子曲时谨代为宗主。
此事虽有争议，但好在其养子曲时谨品行端正，平时很受宗门之人喜欢，再加上天资高，修为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反对之声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曲时梣则带着副宗主们的期望，前往断灵山寻一件法器。
断灵山是北渊和妖界交界之处的一座山，原来黑雾横行后来不知怎的开始常年下雪，山中变得寒冷异常。
传闻当年无名祖师的法器就封在那，曲时梣的舅舅说此法器可重筑修者灵脉。
曲时梣若找到它便可以重铸修为，也就意味着他重新有了继承母亲宗主之位的资格。
现在的断灵山，听闻住着一只近万年的九尾狐妖，是妖界四方妖帝之首，名为顾坤灵。
曲时梣听说她的妖力比起新妖皇来也是毫不逊色。
碍于修为，曲时梣很清楚他得寻找一条最稳妥的进山路，不然以他灵脉尽损的修为，贸然瞎闯大妖的地盘无异于自寻死路。
更重要的是，他还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比如，此刻巨大的爆炸声。
断灵山顶在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后塌裂开来，上面缓缓露出大片红光，霎时流光四溢。
正所谓大动乱，必有大机遇，曲时梣始终相信富贵险中求。
他收拾好行装后，就这样裹紧长袍一头扎进了山里。
*
夜幕降临，断灵山山顶一处破败木屋旁忽然响起一首奇怪的童谣。
“啊门啊前一颗葡萄树 ①
啊嫩啊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歌声清脆，如孩童声般稚嫩，曲词一字一句地晃荡在寂黑无边的暮色里，给好不容易才爬上山的曲时梣吓得汗毛倒立。
他趴在厚厚的积雪上，小心翼翼地匍匐着。
曲时梣一袭白袍，与黑夜格格不入，与白雪倒是格外相合。
听到歌声，曲时梣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欣喜，他愈发觉得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按耐不住赌徒心理，便大着胆子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他想着若有幸遇见了得道高人，能得其指点一二，那就算没找到法器也算不虚此行。
曲时梣艰难缓慢地往前爬，等差不多终于挪到一个雪堆后，他小心地戴上他的白色帷帽，则眉鼠眼般探出一双眼睛。
一个穿着青绿长裙的姑娘映入眼帘，圆圆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认真，眉眼之间亦十分从容，她手里拿着铁锹，似乎是在埋一个珍宝。
眉眼烂漫的女子和清澈纯真的歌声，如此场景，曲时梣忽然觉得一点也不恐怖了，甚至还有些天真浪漫的感觉。
“啊树啊上 两只黄鹂鸟
啊嘻啊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安静的山顶上，回荡着女子甜美的声音，曲时梣不由自主地，就沉浸进了歌声，一阵凉风拂过……
歌声悄无声音地侵蚀着他的记忆。
曲时梣趴在雪地上，听得越来越安心，身体缓缓下滑。
丝毫没有察觉道意识正在慢慢模糊。
曲时梣只感觉这样的曲调很熟悉，他开始回想过去二十年里的时光，年少时的天资卓绝，身边人的赞叹，惊世绝才的修道天赋让他曾以为他未来一定会像人们说的那样，成为继北渊舍予城开山祖师曲灵予之后，又一个出色的剑修大天师。
那些日子里，他所到之处都是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声音环绕耳旁。
再后来，他灵力受阻，修为停滞，为求突破，他尝试强行破丹，可哪怕有父亲母亲两大天师在一旁护守，不仅没能安然跨入元婴之境，反倒灵脉受损，修为一路跌减至筑基。
再修都无济于事。
曾经的赞叹之声也在眨眼间变成了唏嘘嗟叹。
曾被捧为天才的他，不过数年便没于平凡。
曲时梣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划过零星几颗闪着微光的流星，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他这一生的光彩竟是那样短暂。
“啪！”
忽然，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暴力扇断了他的美好回忆。
曲时梣迷茫地睁开泛着泪花的眼框：？
脸颊持续不断炸开的痛感充斥他整个头脑。
好疼！
小曲：这是由一巴掌开启的“快乐”之旅
①歌曲《蜗牛与黄鹂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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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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