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消息给他的人是边橙,内容是蚯蚓怪被“神庙”认定惹怒了上天,近来怪物激增便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神庙”将对蚯蚓怪执行火刑,以乞求上天的宽宥。
近来确实怪物激增,但这明显同蚯蚓怪没什么关系,区区蚯蚓怪绝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力量。
“神庙”之所以盯上蚯蚓怪,大抵是因为蚯蚓怪具有智慧,能与人沟通的缘故吧?
信徒通过向“神庙”上贡,来降低家族的“异变值”。
“神庙”害怕蚯蚓怪会泄露不利于他们的秘辛,进而坏了他们的生意?
不论如何,眼下都不是沉迷风花雪月的时候。
向罂猛地坐起身来,由于身上没什么气力,只能用双手撑着。
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气力,亦使得他出了那种东西。
缠在他腰身、下.体的触手显然意犹未尽,被数不胜数的吸盘吮.吸着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红。
他缓了口气后,抚.摸了一番触手,视线最后定在狮鬃水母脑袋上,歉然地道:“我得回‘怪物清除局’了。”
“怪物清除局”!
作为一头怪物,狮鬃水母当然不喜欢“怪物清除局”。
因而祂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触手。
“对不起。”向罂堪堪伸手拨开一丛触手,反而被另一丛触手束缚了。
紧接着,他的四肢全数被触手束缚了,整副身体呈大字型,被困在了床上。
狮鬃水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向罂:“不许走。”
向罂并不挣扎,只是认真地道:“松开我,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是向罂必须要做的事?
回“怪物清除局”诛杀怪物么?
祂无所谓,反正祂与其他怪物没有任何交集。
但向罂不是说爱祂,不让祂离开么?怎么向罂自己要离开?
所谓的爱不是得无时无刻腻在一起么?
向罂宁愿被祂吃掉,都不愿意祂离开,不是么?
难不成向罂对祂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昨夜,向罂不慎被祂所捕获,生怕被祂吃掉,才说爱祂。
其实向罂对祂根本没有爱情,只是想将祂处刑?
也是,人类怎么会对怪物产生爱情?
向罂爱的是那个闻璨。
触手倏地用力,破开向罂的手腕、脚腕,逼出了血来。
向罂不觉得疼,承诺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会回来的,别怕。”
向罂会回来的,会带着其他处刑官回来么?
要相信向罂么?
向罂的肤色本就苍白,被溢出来的鲜血衬得仿佛已死去多日了。
狮鬃水母心惊肉跳,正要收回触手,却心道:是苦肉计么?
“我爱你,我会回来的,等我。”
之前,向罂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爱不爱闻璨,抑或仅仅将闻璨当做哥哥。
但他看着狮鬃水母进食,居然会幻想闻璨吃那种东西,乃至于做了一场春.梦。
是以,他确认了自己是爱着闻璨的。
至于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上闻璨的,他并不清楚。
兴许是第一次见到闻璨的时候,兴许是闻璨一次一次地被他欺负的时候,兴许是闻璨为了保护他,被狮鬃水母吞噬的时候。
又兴许没有一个确切的时候,日积月累之下,对哥哥的喜欢,被他酿成了爱情。
然而,狮鬃水母显然并不相信他。
家居服被触手撕开,丢在了地上,他变得赤.身.裸.体,一如呱呱坠地的婴孩。
触手急切地摩挲着他的身体,带起一阵激灵。
他瞧着破破烂烂的家居服,暗忖道:还能缝好么?
恐怕缝不好了吧?
等闻璨恢复意识了,让闻璨再给他买一套吧。
狮鬃水母发觉向罂的视线定在家居服上,不快地用触手将家居服丢远了些。
家居服不会是闻璨给向罂买的吧?
闻璨真是讨怪物厌的人类。
向罂叹了口气:“松开我。”
“不行。”狮鬃水母听说过有些怪物喜欢囚禁人类,慢慢食用,就像人类会去超商采购食物,放进冰箱里,慢慢食用一般。
祂并不打算吃了向罂,但祂可以囚禁向罂。
向罂的这间房子看起来十分隐秘,踏足的人类或是怪物应该不多。
只要向罂被祂囚禁了,便再也不能去见闻璨了。
祂似乎厨艺不错,祂可以给向罂做一日三餐,绝不会饿着向罂。
向罂不用再出生入死地处决怪物,大可安全地待在祂身边。
而且祂不是一头贪食的怪物,祂会有节制地取食。
刚才要不是向罂自己主动提供食物,祂是不会进食的。
如果有不幸的人类踏足,祂就将他吃了。
如果有怪物踏足,祂一定会保护好他的人类。
囚禁向罂真是个好主意。
“松开我。”向罂无奈地道。
“不松开。”狮鬃水母与向罂僵持着。
见猩红越来越多,浸湿了米色的床单,祂终是松开了向罂。
伤口霎时暴露在祂眼前,令祂心如刀割,虽然狮鬃水母是没有心脏的。
向罂坐起身来,并未理会新生的伤口,反而抱住了狮鬃水母:“别怕,我爱你。”
狮鬃水母温顺地任由向罂抱着,这个人类真的爱祂么?
抱了好一会儿,向罂松开狮鬃水母,将自己的右腕递到狮鬃水母的口器前:“吃吧,别浪费。”
狮鬃水母摇了摇头:“不吃。”
向罂浑身上下皆对狮鬃水母极具吸引力,包括血液。
但是祂舍不得吃。
向罂低下头去,吸了一口自己右腕的血,继而吻上了狮鬃水母的口器。
这口器当然与人类的唇舌天差地别。
向罂将血液往口器渡,被狮鬃水母拒绝了。
狮鬃水母将向罂抱到浴室洗澡,自己出去了。
祂知道人类沾染怪物的气息是一件很是危险的事情。
因此祂打开门,出去了,缩在旋转木马上发怔。
对于旋转木马,祂兴味索然,祂满脑子全是向罂。
祂刚才明明决定要囚禁向罂,为什么改主意?
只是因为向罂流血了?
这么点血根本要不了向罂的性命。
向罂是“怪物清除局”的处刑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当中,想必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状况,这么点血对于向罂压根算不上什么。
祂松开向罂后,向罂果然毫不在意伤口,甚至主动喂血给祂吃。
可是向罂怎么能毫不在意伤口?
向罂真是个愚蠢的人类。
突然间,向罂冲了出来,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牛仔裤。
尽管是随处可见的打扮,祂竟觉得向罂漂亮得不得了。
这么漂亮的人类出去太危险了,就应该被祂所囚禁。
触手蠢蠢欲动,直要将多余的布料从人类身上剥离,露出胴.体。
人类是一种会有羞耻感的动物,一旦被剥光衣服,就出不去了。
作为食物链的上端,怪物对人类为所欲为是天经地义的。
向罂洗过澡,包扎好,急匆匆地出来,见狮鬃水母不见了,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狮鬃水母走了,他的闻璨走了。
早知道他就不回“怪物清除局”了,蚯蚓怪也好,“神庙”也罢,都不及闻璨重要。
他惊慌失措地冲了出去,乍见狮鬃水母趴在一匹红色的旋转木马上面,才松了口气。
“闻……你还在啊,那就好。”向罂抱住狮鬃水母,亲了亲,“请你等我回来。”
狮鬃水母回抱住向罂,一身的触手吸附在廉价的布料上,犹豫着是否要将布料撕成碎片。
向罂并不是富裕的人类,衣服必然不多。
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类全部的衣服都撕成碎片。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不能失去你。”向罂吸了吸鼻子,“别不要我。”
狮鬃水母一下子被人类打动了,算了,既然人类会回来,作为一头大方的怪物,祂等一等人类又何妨?
“你答应我了,对不对?”向罂忐忑地道。
见狮鬃水母点了点头,他兴奋地道:“你答应我了!答应我了!我最爱你了!”
而后,他又去洗了个澡。
等他再次洗完澡,他朝着浮在旋转木马上方的狮鬃水母挥手道:“等我回来。”
狮鬃水母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人类的宠物,送人类上班,等人类下班。
依依不舍地告别狮鬃水母后,向罂从口袋里掏出喷雾,往自己身上喷了好几下,以消除狮鬃水母的气味。
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找到闻璨了。
他走出上百米,紧张地折返回去,确认狮鬃水母还在,才稍稍安心了些。
回到宿舍后,他又洗了个澡,换上制服,才去“怪物清除局”。
他照例去了化验室,用与之前一样的口吻问凯勒:“凯勒女士,请问今天是否有一头长得像‘狮鬃水母’的怪物的血液样本被送来化验?”
“没有。”凯勒抬头望向向罂,向罂有些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了,她一时之间说不清。
“哟,未亡人。”每次来化验室,向罂都会被边橙这样调侃,这次也不例外。
边橙将向罂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猝然扣住向罂的手腕,质问道:“你这手腕怎么了?”
向罂蹙眉道:“没什么。”
边橙紧紧地盯着向罂:“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向罂不耐烦地拨开边橙的手指,转身离开。
边橙望着向罂的背影,单手托腮:“老师,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向罂有点儿不一样?”
“是有点不一样了。”凯勒敲了下边橙的脑门,“你别再叫人家向罂‘未亡人’了。”
边橙捂住脑门:“老师的意思是向罂不是‘未亡人’了,他那个被狮鬃水母吃掉的心上人活过来了?布朗伯爵不是都市传说么?”
“老师的意思是你叫向罂‘未亡人’太没礼貌了。”凯勒沉思片刻,道,“布朗伯爵的确是都市传说,历史上没有一位伯爵姓‘布朗’,至于向罂的心上人能不能活过来,我认为可能性不大。百年来,这么多的人类被怪物吃了,没有一个人类成功夺取了怪物的意识,占据了怪物的肉.体。”
“那向罂也太可怜了。”边橙长长地叹了口气。
凯勒揉了揉边橙的发丝:“关于此,你是最了解的不是么?何必戳向罂的痛处。”
是啊,诚如边橙曾经对向罂说过的,她也是未亡人。
她喜欢的人,为了保护她,当着她的面,被一头怪物吃了。
那是一头长得像猛犸象的怪物,对于尚且年幼的她而言,可谓是遮天蔽日。
怪物吃得很是斯文,一口又一口,一口又一口。
吃了良久,怪物才吃下了他的一条手臂。
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肌肉的纹理,血管的颜色,骨头的形状……
他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仿若要将全世界都染红。
他声嘶力竭地吼她:“快走,快走,快走……”
而她却是抱着洋娃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在过度的惊吓中,她恍恍惚惚地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怪物?怪物为什么会吃人?怪物能不能不吃人?好怪物是不会吃人的吧?在她眼前吃人的怪物为什么不是好怪物?被吃的那个人是谁,怎么这么像她喜欢的小哥哥?
“快走,快走,快走……”
她一动不动,只是将洋娃娃抱得更紧了些。
“快走,快走,快走……”
她猛然放下洋娃娃,拽住小哥哥的左手,想要将小哥哥从怪物口中救出来。
当时的她才十岁,没什么力气。
怪物助人为乐地用利齿将小哥哥的左肩一刮,她突地跌在了地上,怀里还抱着一条血淋淋的左臂。
她身上的碎花小裙子当即被染红了。
再一抬头,怪物正在啃食小哥哥的左脚。
这条腿上有伤,她不小心跘了小哥哥一跤,害得小哥哥破了皮,摔断了腿,膝盖上还留下了一块成年人大拇指指甲盖大的伤疤。
怪物从小哥哥的左脚吃到膝盖了,她隐约从怪物口中窥见了那块伤疤。
怪物吃尽左腿后,接着吃右腿。
小哥哥应该疼得厉害,却一直对她说:“快走,快走,快走……边橙快走。”
她没走,怪物分明没对她做什么,她却走不动。
“笨蛋,快走,你想被吃掉么?”
随着这句话,一颗石头砸了过来,砸破了她的额头。
“好疼。”她忍不住痛呼道。
“笨蛋,再不走,你会更疼的。“
又一颗石头砸了过来。
划过她的面颊,出血了,也很疼。
被怪物慢条斯理地吃会更疼。
她不想被吃掉,也不想小哥哥被吃掉。
于是,她不停地捡石子,扔向怪物。
“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不准吃他!我不准你吃他!”
不管她准不准,小哥哥的右腿终究被吃掉了。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古代有一种刑法叫“人彘”。
小哥哥被怪物吃成了人彘。
小哥哥当然没有像人彘一样被放入酒坛之类的容器,怪物开始吃小哥哥的肩膀了。
她扔向怪物的石子在怪物脚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但对怪物而言,无关紧要。
这儿本来就是工地,有数不清的石子。
她不顾小哥哥的催促,锲而不舍地扔石子。
忽而看见一把铁锹,她操起铁锹向怪物砍去。
但是无济于事。
她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知道多久后,小哥哥不出声了。
想必是累了吧。
她是这样想的。
为了救小哥哥,她将自己所能拿得动的工具都砸在了怪物身上。
她没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怪物吃掉,她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救小哥哥出来。
小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少,没多久,仅仅剩下一颗头颅。
小哥哥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其中满是担忧。
怪物毫发无损,如同吃苹果一般,用鼻子卷起头颅,送到了自己嘴边。
一声脆响之后,脑浆流淌了出来。
人类的记忆是存储在脑子里的,小哥哥对她的记忆亦然。
“别吃,不许吃,我不希望小哥哥忘了我。”
怪物瞥了她一眼,继续细品。
小哥哥连身体都没有了,吃不吃掉头颅,都不会记得她。
“啊……”她绝望得大喊,可惜唤不回她的小哥哥。
等小哥哥的头颅被怪物啃食殆尽,怪物终于走向了她。
直到这时候,她才领悟到自己危在旦夕。
怪物的绒毛蹭上了她的手,她忽觉有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游走。
好痒,好难受,好可怕。
她向后退去,不小心踩上了方才用过的铁锹,被铁锹绊倒了。
膝盖重重地磕在了砂石上,破了皮。
她会长出像小哥哥一样的伤疤么?
小哥哥不在了,被眼前的这头怪物吃掉了。
当着她的面,被眼前的这头怪物吃掉了!
她想逃,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砰!”一声枪响在她耳边炸开。
紧接着,她被一条属于人类的胳膊抱住了腰身。
再接着,她如同武侠电影一般,被人抱着飞檐走壁。
她离工地越来越远了,离那头吃掉了小哥哥的怪物越来越远了。
许久后,她被放了下来。
她这才抬头去看救了她的人。
——段昀。
是小哥哥的亲哥哥。
“哇……”她大哭起来,抱着段昀的腿,“小哥哥被吃掉了,小哥哥被那头怪物吃掉了!”
段昀明显怔了怔,而后抚摸着她的脑袋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她气愤地道,“你的亲弟弟被怪物吃掉了,你就是这种反应?”
“对不起。”段昀低头认错。
她指着段昀的鼻子道:“你应该帮他报仇,你应该把怪物也吃掉,这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义务。”
一年后,段昀进入了“怪物清除局”。
多年后,段昀当上了“怪物清除局”副局长。
“对,关于此,我是最了解的。”边橙收回思绪,没再理睬凯勒,径直走出了化验室。
半个小时后,她来到了一间密室门口。
通过指纹验证后,她看见了段昀。
段昀柔声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边橙走到牢房前,观察着被关在其中的猛犸象模样的怪物道,“怎么样?”
“恐怕……”段昀拍了拍边橙的背脊,又给边橙倒了杯茶来。
边橙一面喝着温度适宜的茶,一面问段昀:“我们该怎么办?”
她没看段昀,看的是怪物。
段昀也没看她,看的也是怪物。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落入胃袋,让边橙觉得舒服了些。
半晌,她才得到段昀的答案:“不知道。”
凯勒只知道她的心上人被怪物吃了,并不知道她与段昀找到了那头怪物,并将其关起来了。
三年前,当她看到这个怪物,她想的是小哥哥一定能像布朗伯爵一样。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不论她如何同怪物讲她与小哥哥的往事,怪物都没有给与她丁点儿反应。
那时候,她已经进入“怪物清除局”了。
她开始着手调查布朗伯爵,事实证明,布朗伯爵不过是都市传说而已,不可取信。
她不死心,一有空,就来见怪物,指望自己能对小哥哥有所益助。
她甚至要求段昀打扮成怪物,而她自己则扮作小哥哥,以复原当时的情形。
这个主意没什么用。
后来,她见到了向罂,发现向罂与她有着相同的遭遇。
她喊向罂“未亡人”,以此提醒自己别再执着,杀了怪物,为小哥哥报仇,好好做一个未亡人。
执着不是一件好事,她希望向罂能走出阴霾,过自己的人生。
然而,向罂还没走出去,而她也还没走出去。
他们被困在过去了。
一样被困在过去的还有段昀。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下.身去。
“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她不是在问段昀,而是在自言自语。
段昀搬了把椅子来,又将边橙抱到了椅子上坐着。
边橙弯着腰,将脑袋埋在膝盖:“我们该怎么办?”
放弃么?万一将来的某一日,小哥哥能回来呢?
不放弃么?日复一日的奢望实在太折磨人了。
段昀安慰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纵然因为怪物的出现,大大缩短了平均寿命,但他们至少还有四五十年可活。
四五十年的时间足够小哥哥恢复意识么?
“边橙,你还在做噩梦么?”段昀突然发问道。
自从小哥哥被怪物吞噬后,边橙一直在做噩梦。
她总是梦见小哥哥牵着她的手,拼命往前跑。
她却摔跤了,害得他们被怪物追上了。
小哥哥挡在她身前保护她,于是小哥哥被怪物捉住了。
“快走,快走,快走……”
不管睡着或是醒来,小哥哥的声音常常萦绕在她脑中。
小哥哥被吃掉的情状更是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嗯,我还在做噩梦。”她坦诚地道。
因为与小哥哥同年,他们关系更好。
小哥哥出事前,她鲜少和段昀说话,老是黏着小哥哥。
小哥哥出事后,尤其是她考入“怪物清除局”后,她与段昀亲近了许多。
小哥哥与段昀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长相、性格都很相似。
小哥哥倘使能长到段昀现在的年纪该有多好。
她凝视着段昀,问:“你呢?”
段昀答道:“偶尔。”
小哥哥过世后,他的爸爸妈妈因为伤心过度,接连跟着走了。
段昀成了孤儿。
一定程度上来说,她与段昀可谓是相依为命。
倘若小哥哥能恢复意识,这头怪物便会变成段昀惟一的亲人。
“真好。”边橙微微笑道,“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不再做噩梦。”
“你想忘记他么?”段昀隐晦地问道。
边橙明白段昀其实问的是你想放弃么?
“不想,至少目前还不想。”她登地站起身来,向段昀展示自己的肌肉,“我有好好锻炼,争取多等他几年。”
“好,我们一起多等他几年。”段昀说完,给怪物丢了一块肉。
怪物原本正在假寐,闻到肉香,睁开眼睛,叼起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肉是人肉,是段昀通过手段,从监狱弄来的。
起初,段昀喂给怪物的是鸡鸭鱼肉,也喂过蔬菜瓜果。
可是怪物一碰不碰。
整整饿了怪物半年后,边橙生怕怪物有个三长两短,私自从被其祂怪物啃噬了一半的尸体上割了一块肉来,喂给了怪物。
怪物马上吃了。
边橙的操作不符合“怪物清除局”的规范,段昀气得将边橙痛骂一顿。
边橙被段昀骂哭了,委屈巴巴地道:“死都死了,我割点肉怎么了?”
“自私自利。”段昀冷声道,“那块肉的主人一样有亲朋好友。麻烦你换位思考,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么?”
“我……”边橙语塞,含着哭腔道,“我只是不想饿死小哥哥。”
“不许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段昀递给边橙一把纸巾,“食物问题由我来解决。”
因此违法乱纪的那个人成了段昀。
在外人看来,“怪物清除局”副局长段昀不管是长相、人品、能力都无可挑剔。
私底下,他不但暗中圈养了一头怪物,还在冰柜里放了好几具死刑犯的遗体。
至于给死刑犯家属的骨灰,只不过是遗体的一部分罢了。
若是死刑犯家属知道自己的亲人、爱人、友人沦为了怪物的口粮,不知会不会想把段昀扒皮抽骨。
小哥哥出事前,边橙终日叽叽喳喳地同小哥哥说话,是个实打实的话痨。
小哥哥出事后,边橙变得不爱讲话了。
就像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击试过了,没用。”段昀侧首问边橙,“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没有。”边橙忽而想到向罂,“你当时招向罂进来,又这么关心向罂,纯粹是想看看向罂能不能找到他的心上人?”
“就算他找到了,又能如何?”段昀瞥了一眼正在生吃人肉的怪物,“怕是与我们一样吧。”
面对一头只知吃人肉,全然感受不到一丝亲弟弟气息的怪物,段昀无数次想将其格杀,却总在最后关头收手。
指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弟弟就能恢复意识。
“我不久前见过向罂,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边橙望住段昀,“要是他不是未亡人,要是他找到那头怪物了,要是他的心上人成为了布朗伯爵该有多好。”
“是啊,该有多好。”段昀脱下外套,给边橙披上,接着给边橙续了一杯茶。
俩人再没有什么话可说的,齐齐看着怪物。
怪物还没吃尽那块人肉,人肉上头生满了肉眼可见的齿痕,一道又一道。
怪物当时吃小哥哥,干净利落多了。
是因为而今人肉太难得吧。
每隔半个月,段昀才会喂怪物一块人肉,约莫一斤重。
等怪物吃尽人肉,段昀又给怪物添了水,才对边橙道:“我们走吧。”
他们各自去洗了澡,才走出密室。
夜幕早已降下,段昀等边橙出来,一起去了训练室。
边橙骨架子小,力气也小,不适合当处刑官,因而进了化验室,跟随凯勒女士学习。
但边橙只要一有空,都会来训练室。
段昀当边橙的陪练,三个小时后,边橙才回宿舍。
次日,是“神庙”对蚯蚓怪执行火刑的日子。
向罂与其他围观者一道,聚集在全国最大的“神庙”门口。
火刑是一种古老的刑法,向罂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火刑。
火刑的吉时是十二点整。
还剩十分钟。
向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狮鬃水母,不知道狮鬃水母有没有好好地待在他们的秘密基地?
倘若狮鬃水母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再找到他的闻璨么?
他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总是想一些悲观的事,这样是不对的。
他又想如果他再买一个手机给狮鬃水母,他们就能进行视频通话了。
可是狮鬃水母会用手机么?
下次见面教狮鬃水母用手机吧。
再给狮鬃水母买一本字典吧。
如果狮鬃水母会写字,他们就能更好地交流了。
不知道狮鬃水母会不会饿,两天以来,只吃了那么一点点,应该会饿吧。
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粮食能提供给狮鬃水母。
对了,狮鬃水母还吃了长寿面,应该不会饿吧。
不过狮鬃水母看起来似乎更喜欢吃那种东西,还喜欢抹在他身上吃。
面颊陡然发烫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冷静,向罂,冷静。
冷静,必须冷静,他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想那种事。
他甚至还想过闻璨……
打住,打住,打住!
闻璨……
闻璨会喜欢么?
一阵激烈的掌声乍然而起,打断了向罂的胡思乱想。
他抬头一看,是所谓的“神明”来了。
“神明”约莫七八十岁的年纪,和蔼可亲,看起来不像是神棍。
“上天的子民们,你们受苦了。”
这话一出,向罂旁边居然有不少人哭了出来。
向罂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为了合群,勉强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神明”接下来的话,向罂左耳进,右耳出,直到蚯蚓怪被“神明”的第一使者提了出来,他才全神贯注。
——最为虔诚,最受“神明”器重的信徒被称作“使者”,即“神的使者”。
而第一使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蚯蚓怪很小,“神庙”贴心地为子民们准备了大屏幕。
大屏幕里的蚯蚓怪正缩成一团,躲在透明盒子的角落。
“神明”开始细数蚯蚓怪的罪孽,说得在场的信徒们义愤填膺。
区区蚯蚓怪能掀起这么大风浪?
向罂面无表情。
“神庙”上头的圣钟响了,十二点整到了。
装有蚯蚓怪的盒子被放在了火刑架上,火刑架被点燃了。
盒子受不住热气,爆裂开来。
“神明”正与使者们一起唱经,在神圣的唱经声中,他身后的一个使者突然扣住了他的脖颈。
向罂扫了一眼大屏幕,盒子里头的蚯蚓怪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显而易见,蚯蚓怪附在了使者身上,欲要杀害“神明”。
第一使者扬声道:“‘怪物清除局’的人在哪儿?”
哦,轮到我登场了。
向罂急匆匆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怪物清除局’处刑官向罂。”
第一使者催促道:“还不快去救‘神明’?”
向罂嗤之以鼻,想说都是“神明”了,为什么需要他一介凡人来救。
表面上,他拿出枪来,指着“使者”的眉心道:“放开‘神明’。”
“不放。”“使者”含笑道,“向罂,好久不见了,啊,不对,我们三天前才见过。”
“三天前,我能抓到你;三天后,我也能把你烧了。”向罂威胁道。
“哦,是么?”“使者”提议道,“不如把招摇撞骗的‘神明’一起烧了吧。”
“‘神明’是高不可攀,不容亵渎的。”向罂正色道,“松开。”
“高不可攀,不容亵渎,就这个老东西?”“使者”嗤笑道。
“你再作孽,下辈子怕是连一只蚯蚓怪都当不了了。”向罂一边说,一边逼近。
“使者”带着“神明”后退,其他使者不敢阻拦,他们退到了“神庙”里。
除了塑有“神明像”的大厅,“神庙”其他地方是外人无法涉足的。
“使者”盯着向罂身后的使者们,警告道:“向罂抓过我,我要再和向罂对决一次,你们不准进来,不然,我就弄死你们的‘神明’。”
向罂回过头去,安抚道:“你们放心,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救回‘神明’。”
“神明”心里暗骂向罂连累了自己,面上慈爱地道:“孩子们,别为我担心,相信‘怪物清除局’,相信向罂。”
向罂受宠若惊地道:“我一定全力以赴。”
使者们不得不退了出去。
“关门。”“使者”命令道。
“使者”带着“神明”往“神庙”深处去,在一间供达官显贵祈祷的祈祷室,打晕了“神明”。
向罂将“神明”绑在堪称富丽堂皇的椅子上头,并蒙住了“神明”的眼睛。
其后,他对蚯蚓怪道:“找找‘神庙’里有没有什么文件提及怎么样将怪物变回人。”
蚯蚓怪本来是不想和向罂合作的,但祂对于自己能不能变回人很是好奇,勉为其难接受了。
“分头找。”向罂不熟悉“神庙”的结构,“怪物清除局”也没有相关的信息,以至于他只能没头苍蝇似的瞎找。
不知道是“神明”藏得太好,还是压根没有此类文件,向罂找了一通后,一无所获。
他只找到了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的是达官显贵们的“贡献值”,也就是他们上贡给“神庙”,或者说是“神明”本人的金钱。
他将账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将上面的内容记得差不多了,才放回原处。
别的文件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婴儿箱”难道不是由“神庙”促成的?
那些弃婴难道不是由“神庙”处理的?
可是“异变值”与“婴儿箱”息息相关。
只要“贡献值”高,“异变值”便低。
向罂不相信“神庙”与“婴儿箱”毫无关系。
蚯蚓怪曾细数弃婴悲惨的遭遇,但是他之后盘问过蚯蚓怪,祂只说自己是听别的怪物说的,好多怪物都知道,还有爱吃婴儿的怪物时常守着“婴儿箱”,自诩自己是一头心善的怪物,致力于帮弃婴们脱离苦海。
“神明”本人定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
遗憾的是,向罂眼下还不能直接问“神明”。
回到祈祷室,他见到了蚯蚓怪,问道:“找到什么了?”
——他不相信蚯蚓怪,问是这么问了,但他其实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蚯蚓怪挤眉弄眼地道:“找到了信徒们和使者们的私密录影。”
却原来,上贡自己的肉.体,也算入“贡献值”。
向罂淡淡地道:“没有‘神明’的?”
“’神明”至多只在旁边看。”蚯蚓怪可怜地道,“人上了年纪,就是力不从心啊。”
向罂对于蚯蚓怪的大发感慨毫无耐心:“好了,你该去死了。”
五分钟后,向罂一手扶着“神明”,一手捏着蚯蚓怪,从“神庙”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那个之前被附身的使者。
他激动地向众人道:“我不负所托,救回‘神明’了。”
一众信徒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
向罂将“神明”交付给使者们,自己则将蚯蚓怪丢入了熊熊大火。
通过大屏幕,所有人见证了蚯蚓怪是如何被神圣的火焰烧成灰烬的。
向罂模仿着信徒们的姿态,仿若自己也是“神明”最为忠诚的信徒。
唱经声又响了起来,“神明”被两个使者扶着,站在中央,好像没发生过蚯蚓怪附身一事。
“惹怒了上天的蚯蚓怪被正法了,我们‘帕拉而提’将成为真真正正的理想国。”
至于渺小的蚯蚓怪是如何惹怒上天的,“神明”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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