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9号对着黑了一格的监控画面打了个哈欠。
“看困了……”9号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来还有只小老鼠……我带的向导素撑不了太久，恺，你的打算是？”
“并非小老鼠，言家班的明星新人，据说当初闹着要保‘那个向导’，把现场搅的一塌糊涂，结果被‘那个向导’本人控制住，成了同期的笑柄……后来听说是被排挤得心灰意冷，退队进修去了。”
“……她成功长大了啊。”9号喃喃道。
“有故事？”恺敏锐地察觉9号这一瞬的柔软。他这位同僚不疯癫的时候都挺没气场的，偶尔会让恺想起自己少年时代的干弟弟。
9号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哈欠的声响，并未应答。
“至于之后的事——当然是逼61号把浓缩向导素拿出来。”恺瞄向那个装着秀拉的巨型垃圾桶，“苦一苦小辈们，理所应当。”
9号凝视着那格黑掉的监控画面，开口道：“直觉告诉我，最好在这里杀了110010号。”
“原因？”
“不知道。”9号的声音有些飘渺，他越讲话，尾音发颤得愈发明显，“也许是因为他让我想到‘那个向导’，也许单纯是厌恶他的弱小——无所谓，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恺知道9号的精神海在异动，他斩钉截铁道：“不能杀！”
“维护一个来历不明的吊车尾哨兵吗？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分明认识他，恺！”
“就像陶紫那样，他也会‘长大’。”恺沉声道。
9号望向恺的目光充满怀疑：“……为什么你这么在意他？虽然那个精神体的外形比较特别，但功能并不罕见，你我认识的人里有不少他的上位替代……我不理解你的决策。”
“我的‘分身’被打散了，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61号或陶紫做的……为什么要算在110010号身上？”
恺拒绝解释，只是静静地和9号对视，脸上仿佛写着：能被这俩小辈吊锤我也可以不用混了。
9号假装认真思考，随后无辜道：“我不认为一个吊车尾哨兵能起到什么增益效果，很明显是恙在拖累你分身的行动啊……？”
恺听出9号的套路，无非是抛出绝对错误的信息，吸引自己主动纠正罢了。他皱起眉头，不满于9号这**裸的轻视。
“面对一名序列号更高的哨兵，你理应拿出更复杂的招数。”
“呵，用10号的话来讲……大概是‘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虽然话语的内容充满着攻击力，9号的表情却是笑着的，“但你的荣誉意识不应该被贬低……正是因为荣誉与信仰，我们才有别于其他的武器。”
9号抬起枪，一抹赤色飞出枪管，在空间拉出一道直线，直击恺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深到近乎漆黑的紫色粒子凝成一位健壮青年的上半身，代替恺接下了子弹。
9号眯着眼睛，尾音满溢着饱食后的餍足：“用了第二个‘分身’而不是‘老大’……啊，原来那头白虎还在左舷的培育间……不过没关系，都一样。”
恺吃痛，却没有发起攻击，一个兴奋到诡异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原本俊朗的脸被拉扯到堪称狰狞。
“知道你爱挑战极限，这颗卵鞘送你了。”9号扫视着这位因疼痛而兴奋的发抖的同僚，暗暗摇了摇头，“和用在你死保的羊羔身上的不同，这颗会一直蚕食你的精神粒子，但最初你什么都不会察觉……等到第二阶段呢，会头疼、汗流不止，甚至出现濒死感……”
“现在已经是二阶段了？”
“当然没到，你只是在被恙侵蚀而已……”
“呵……那会是怎样的疼法？我开始期待了。”
9号大抵也是没见过这么变/态的，摇了摇头，继续道：“第三阶段，你开始精力旺盛，似乎痊愈了，可向导素对你的诱惑变得空前绝后地强烈……”
说着，他作了个暧昧的停顿。
“你或许会犯一些‘哨兵都会犯的错误’，但在这个‘或许’的可能性中，也延伸出另一个可能性：或许会有谁记录下你的英姿，然后把影像卖给你的反对者们……”
“哦吼，真可怕。”汗珠滴到恺的眼中，他似笑非笑。
“我只能做到这步……如果你出了岔子，那颗卵鞘可以帮我洗清嫌疑。”
“你是个好人，9号。”
“……”这次换9号皱眉了。
“可惜是10号先和你相识——我都怀疑，如果是我先认识的你，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9号的声音瞬间冷彻：“别误会，我厌恶向导，也厌恶外来的‘杂种’们！”
“唉，遗憾。希望来世的我们出生在塔的同一侧。”恺耸耸肩，起身推起装着秀拉的垃圾桶，按开驾驶舱的舱门。
伴随着“咔”的一声，严丝合缝的墙壁裂开缝隙，黑暗慢慢展现在恺的面前。长时间未见光的角落长了些草本植物，叶片被碾压、绷断的声音和白噪音有些相似，恺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的喉结微动，总觉得这里应该是有其他人在的，比如真正的艇员、军官，比如实验室的研究员和硕士生们。
他的精神海中正刮着狂风，但他什么情绪也没有。
9号的话语将他拉回现实：“别把自己玩死了，现在的言笑没办法胜任首席。”
“当然～我还指望退役后回老家，然后和我那可爱的弟弟重逢呢。”
恺推着垃圾箱，跨步踏入潦草的走廊，舱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地上四方的光越来越窄，直到大门紧闭，完全夹断了驾驶舱的灯光。
除了眼神凶狠之外，恺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步伐轻快，驾轻就熟地绕过掩埋在霉菌和恙之下的警报装置，踏向回廊的那头。
“如果不从培育间的正门出来……走的是逃生通道。”恺不知不觉间将思考轻声地说了出来，“辅机舱上锁，艇员住舱？还是机库……”
—————
在距恺只有50米不到的管道中，米埃捏着属于『2222号哨兵』和『9号哨兵』的狗牌，第一反应是和向导好友们汇报这个消息，他试着将自己的精神海和中央精神海连接，但并没有回应。
米埃很快意识到原因：这是潜艇！最显著的特征不就是“与世隔绝”么？
该/死，怪不得从刚才起就再也没有收到EVA的提示！
“米埃，注意和陶紫的距离。”身后传来言诺的呼唤。米埃意识到自己和陶紫的距离正越拉越远，把铁盒往兜里一塞，立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之前言诺没有否认陶紫攻击自己的可能性，但好在她始终全神贯注地前行，再没有回过头。
终于，两尾黑豹外形的陶紫看到光亮，小心翼翼地挪开盖子，然后轻轻跃下——
米埃往下探头，看到一个比六人间宿舍还拥挤的狭小房间。走道两侧各自竖向排着三层床铺，每层床铺的高度差只有半米左右，无比逼仄，单单想象在这里生活就让米埃喘不过气来。
他轻手轻脚地落地，向四周张望，发现每个床铺靠近枕头的墙面居然挂着铭牌，上面用黑色字迹记录着居住者的名字。
如果面向床尾，从下往上为床铺排序，那么每个床铺主人的名单是这样的：
『左1：白鬼。』
『左2：东方。』
『左3：白小鸽。』
『右1：言笑。』
『右2：埃米。』
『右3：王里夜。』
在这六个名字中，有半数是米埃还在中台时就已经很熟悉的∶『东方』、『言笑』、『王里夜』。
“东方”通常指姓氏，不好判断身份，但鉴于哨兵在登记时会竭力避免重名，其余名字的指向性便很强了。“言笑”一定是所有人都认识那位，现在的2号哨兵之一；“王里夜”便是白羚阿姐的结合对象了，大约也是位精英哨兵。
至于剩下的“白鬼”和“白小鸽”，米埃没有在向导名册上看到这两个名字，姑且推测这几位都是哨兵中的佼佼者。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潜艇哨兵是最为艰苦的兵种，不仅要长期在湿热狭窄的空间作业，更是要忍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污染度突破临界值的比例几乎是陆上哨兵的三十倍，暂且不论其他人，言笑和白小鸽绝无可能贸然进潜艇，就算他们自己有意愿，背后的家族也万万不能放任他们胡来，折损天赋异禀的哨兵苗子无异于自伤根基。
而且，还有那个“埃米”……
米埃想起自己在通风管里捡到的“G00061”的临时门禁卡，大脑一时宕机。
“阿诺，你觉得言笑会来这种地方么？？”
“会。”
“言家的长辈们会同意吗？”
“看阶段吧。”
“为什么？”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言诺的语气有些生硬：“哨兵刚出生的时候，脑门上是不会写着‘我是天才’、‘我很平庸’的。”
“那言笑在做潜艇哨兵的之前，各方面的表现出彩么？”
“并不。”言诺抛出硬邦邦的答案。
糟糕。米埃听出好友对言笑的耿耿于怀了，他想开口安抚，但直觉告诉他，时间并不宽裕了。
“米埃，你不用安慰我，我嫉妒言笑很久了，不差这几分钟。”
“……好。”
“言笑打出名声的时间节点就是在结束潜艇哨兵服役左右，曾经有人猜测，这和造成锈江污染的实验室有关，但这种观点一直被认为是‘谣言’。”言诺快速给自己的小臂来了一针，身上黑泥一般的恙“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转而向陶紫的位置移动。
陶紫用两条尾巴将恙堆到了门口，舱门渐渐变成深色，这样其他哨兵就很难推门而入了。
“大约在5年前吗？”
“是。”
“言笑有和你讲过自己做潜艇哨兵时发生的事么？”
“有啊，但你未必喜欢听。”
“呃……”米埃心虚地瞄了一眼“埃米”的名牌，又看向陶紫，决定硬着头皮听下去，“反正来都来了，你先说着呗。”
“言笑是话很多的性格，他和我讲过许多事，可以分为日常琐事、精神海的变化和调整、实验室大事件、初恋随想这四大类。”
正常情况下，米埃会更想知道“大事件”——但这里是潜艇。
“呃，为什么会有初恋随想？这里应该只有哨兵吧？”米埃不敢想象向导和一群年轻哨兵在这种闷热狭窄的环境同住会发生什么。
“我之前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后来理解了。”
“可以问问另一方是谁么？”
“说是东方的小跟班。”
米埃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就是陶紫？
米埃的第二反应是：原来阿诺之前和言笑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僵嘛。
言诺指指右手边中间床铺，道：“就是这个叫‘埃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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