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半小时后，飞机完成滑行。
高家明知道温蘅的航班时间，安排了车来接机。他盲猜程申申应该也是这趟飞机——小丫头臭脾气永远风风火火，大惊小怪，就算今天他只是低烧，她也会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
高家明先给程申申去了电话，但一直没被接听，怕出意外，就赶紧给温蘅打电话让帮忙寻人。
温蘅接到电话时刚从机舱出来，高家明担心三年没怎么出门的宝贝学生没见过程申申，发来手机号的同时还特意发了两张照片来。
一张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了身夏装校服，素面朝天青春洋溢，却满脸傲娇很不乐意被拍；一张应该是近照，化了精致妆容，穿了套黑色职业装，表情劲儿劲儿的，很有成功人士的风范。
袁文博看第二张照片眼熟，想了会儿恍然大悟：“这不是刚坐在你旁边那拽姐嘛！”
温蘅淡淡嗯了一声，从袁文博手里拿过手机，又滑回第一张。
“我靠！”袁文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高导说她叫啥？程申申？那她岂不就是......”
放眼整个影视圈，叫程申申的只有一个，不是明星却在圈内赫赫有名——因为她是影视巨头程氏影业的独生女；娱乐圈富二代盛产纨绔，而程大小姐则是一众纨绔之首。
怪不得在飞机上那么拽！
袁文博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没起冲突。
等下！高导让温蘅在机场找她，难不成？
袁文博不太相信，“能劳烦高导二次出山来山沟沟勘景的项目，不会是程大小姐公司的吧？”
程申申的影视公司叫罗布斯塔，背靠程氏，近几年发展势头猛进。
或许是钱多烧的，罗布斯塔短短三年就上映了十几部电影，而且都是大投资，群星荟萃那种。
质量方面嘛......时至今日，还没有出现一部评分超过五分的，烂得非常平均。
而高导呢？
入行四十余年，虽偶有失手之作，但基本都是广为流传的口碑佳品，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高导和程申申如果真合作，结果只有一个——
“完了完了，高导怕是要晚节不保了啊！”
袁文博的哀嚎声惹得路人都投来眼神围观，身旁的人却置若罔闻。
温蘅还在看大小姐十六七岁的那张照片，他带了棒球帽和口罩，露出的眼睛里有几丝震惊。
袁文博撞了他一下，跟他看玩笑：“看啥呢？喜欢这种类型的？”
温蘅回过神来，直接滑掉了微信界面，冷冰冰挤出一个“不”字后大步向前。
哎这臭脾气！袁文博郁闷。
温蘅十三岁出道就是袁文博带，但他对温蘅却几乎可以用‘不了解’形容。
温蘅这人跟他的名字一样，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恒温的，即便三年前他被诬陷性骚扰也没表现出太大情绪。处理过程极其冷静，挽救无效后接受的也是心平气和。
感情生活更是四大皆空。
不近女色，男人更避之不及，甚至阿猫阿狗他都不感兴趣。
这男人没心，绝对的。
袁文博再次这样告诉自己。
-
女士卫生间内。
程申申从行李箱翻出牛仔裤和白T换上。
饭局上都是些油腻大叔，为迎合他们的喜好，程申申化浓妆，穿她最讨厌的黑丝高跟鞋。
原想在飞机卫生间换衣服的，但她实在不想再去跟旁边的臭人渣再有接触。
她毫无留恋地把黑丝扔进垃圾桶后神清气爽，像把飞机上的晦气也一并丢了个干净。
出发前她被那个锲而不舍打来的电话惹得心烦，就关掉了铃声和震动，这会儿拿出来看，居然有好几个高家明的未接，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又怎么了？
她正要给高家明打回去，那个陌生号码又打了过来。她骂骂咧咧地往外走，正准备无情挂断，就看女士卫生间正对面的护栏前站了个挺拔、陌生又有点眼熟的身影。
他的脸被棒球帽口罩捂得严实，仰起头，细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这边。
他拿下了耳边的手机，同一时间，程申申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取消了呼叫。
温蘅在给自己打电话？
程申申认为不可能，她现在的号码是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
但收起手机的人此刻正在缓缓朝她走近......
程申申惊了，在跟温蘅对视的几秒里，她飞快想出几种可能性。
第一：
他认出了她，悔不当初，打来求和。
第二：
臭渣男精虫上脑，痴心妄想要泡她！
第三：他单纯皮痒想挨揍！
温蘅在程申申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了半米距离。
他垂下眼皮，她却要仰头才能跟他继续对视，靠！
程申申搞不清楚状况，拳头不觉已经攥紧，随时准备战斗。
突然，温蘅抬起手，程申申条件反射似地举起拳头，防御姿态：“臭流氓你干嘛！”
温蘅悬在空中的手顿了一瞬。
而后捏住口罩，把口罩半拉下来。
“程申申？”他叫她的名字。
“？”所以现在是第一种情况？
“干、干嘛！”程申申本质是不想温蘅记起她的，虽说他现在落魄了，但毕竟当时被羞辱的是她，突然这么对峙，多少还是有点丢人的。
“跟我走，”温蘅说着就要转身。
“哈？”怎么又变第二种了！程申申觉得这渣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哥你有毛病啊？‘坐牢’三年还没长记性？”
这次轮到温蘅眼神拧出问号了。
程申申豆沙包大小的拳头在冰块脸前晃，“我告诉你，我可是黑带五段！你把你脑袋里那些龌蹉想法赶紧收起来，小心我把你打到满地找牙！”
温蘅：“？”
多说无益，徒增烦恼，程申申拳头打在温蘅胸前，推他“让开，好狗不挡道。”
温蘅被推的纹丝不动。
程申申震惊这渣男还是个练家子，正要跟他batter一二，就听他说：“高导让我接你。”
程申申：“？”
.
程申申出发前叫了专车，但司机临时放鸽子。抵达云滇机场已经凌晨三点，这个时间车影子都看不到，她只好答应高家明跟温蘅同车前往。
泥石流导致的道路堵塞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但道路还是难行，早上八点多才抵达县医院。
她坐在副驾驶高强度工作了一路，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去在意自己又跟人渣同车的事实。
高家明的助理小方在门口迎接，看见程申申下来赶紧过去帮忙拉行李。
程申申在打电话，有突发情况处理，小方只能把她的行李拉走，带着温蘅和袁文博先去病房。
路上。
短短几个小时，袁文博对程大小姐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翻转，忍不住跟温蘅唠叨：“啧啧，出身影视世家就是不一样，你听她跟媒体交涉的架势，这怎么可能是啥也不懂的混不吝，分明是行业老手啊！”
温蘅不置是否，加快了步速。
小方接了话，“那当然了，程制片工作能力很强的，高导能这么快被送到医院可都是程制片的安排。”
袁文博哦哦应着：“虎父无犬女嘛！”
病房里，高家明刚吃过早饭。
他一条腿打了石膏，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温蘅他们推门进去，小方把程申申的行李房放到最房间里面的墙角下，跟高家明说：“高导，程制片在外面打电话，要等下进来。”
高家明知道她忙，嘴里嘟囔着“我就说不让她来了”，招呼温蘅坐过去。
袁文博简单跟高家明寒暄问候了几句就跟小方出去了，此刻房间只剩温衡在。
这是温蘅被封杀至今，高家明头回见他。
出事后温蘅没给高家明打过一个电话，高家明打过去，他只说老师放心。
关于那件事，高家明从未相信——他的学生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可别人别清楚，污言秽语一股脑浇到他身上，要把他推入万丈深渊，他竟也看不出在意。
什么都藏心里的人天生适合做演员，但做公众人物，温蘅是绝对失败的。
温蘅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老师，怎么样？”
高家明头发花白，脸上的褶子一笑就堆到一起，“身子骨硬朗着呢！”
温蘅想说年纪大了还是要小心点，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那就好。”
他表情担忧，高家明看穿却不接他的心里话，盯着他的脸说：“现在变这么懒了吗？怎么连胡子都不知道刮。”
温蘅绷着脸的瞬间松开，摸着胡渣保证：“下次注意。”
见状，高家明心里绷着的弦儿也松了松——他担心温蘅没办法轻易走出来。
县医院的病房环境一般，隔音尤其不好，外头声音但凡重点都能听清楚。
突然，程申申的声音传来，很凶很急，声音很远，只依稀听到是有什么重要文件被叫停，她在吼骂对方毫无诚信。
高家明笑着跟温蘅说：“那是申申，你们认识了吧？”
温蘅嗯了声，又听老师拿她很没办法的说：“自小养尊处优，大小姐脾气。”
某个沙包拳头突然出现，并在眼前晃了晃，温蘅脱口而出：“领教到了。”
高家明刚就是打趣的，恐怕有误会，连忙问：“嗯？她怎么你了？”
刚那话出口太快，温蘅反应过来已经后悔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改口道：“没事，老师。”
高家明知道他没说实话，替大小姐解释道：“她就是嘴巴坏，心很好的，她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你就当没听见就成。”
温蘅点头应下好。
房外远处突然又传来程申申的一句脏话，高家明被她气得要冒烟了，“哎哟这臭丫头，在哪儿学会的说脏话，等她进来我肯定揍她一顿！”
扭头又帮程申申跟温蘅解释：“肯定是项目不顺，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脏话的。”
温蘅被前后反差逗笑。
他想，真的不会无缘无故吗？
意料之外的，这个小小插曲竟然阴差阳错地融化了师徒之间微妙的尴尬气氛。
换了几秒，高家明问：“上面怎么说？”
温蘅如实答复：“只能做幕后。”
高家明惋惜道：“不能做演员了？”
温蘅：“嗯。”
高家明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重重拍了下温蘅的手。
温蘅是他带出来的，他第一次见温蘅就发现这少年有一双为电影而生的眼睛。温蘅对角色的理解、不动声色就淋漓尽致的演技是他工作这四十多年里见到的最出色、独特的。
做幕后太可惜了。
事已至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家明说：“我发你的项目书和剧本看了吗？”
项目书和剧本是飞行中发来的，温蘅来县医院的路上看完了。
一个打拐题材的电影项目，设定跟以往同类型任何影视题材都不同，角度过分刁钻。
温蘅却不认同。
他只说：“这个故事不好拍。”
拍不好就是在给人贩子洗白。
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晚节不保。
“老师......”温蘅欲言又止。
“你放心，”高家明知道他担忧什么，“剧本我亲自参与了，保证不会出现你想的那种情况。”
如此就好，温蘅点头。
高家明盯着他，见他不开窍挑明道：“你想不想参与进来？”
温蘅愣了下。
高家明说：“这个项目申申筹备了三年多，多方面配置都是业内最好的。而且这类题材足够正面，如果你能参与进来，这对于你的复出百利而无一害。”
温蘅沉默，表情有些复杂。
高家明不明白他为什么犹豫，“你有什么顾忌吗？申申很好说话，你有意见可以跟她提。或者你对剧本有什么想法？等会儿咱们三个坐下来聊聊。”
温蘅思考后选择坦诚：“剧本已经很完美，我没意见也没资格提意见，但......我无法苟同。”
“因为孩子不被父母疼爱，所以人贩子要打着为他们寻求幸福的名义把他们拐走？”
他不清楚老师为什么会答应拍这种电影，在他这里，电影传达的就是畸形思想。
他说：“人贩子就是人贩子，审判他们居然还要给他们冠以拯救的高帽？”
荒唐。
“人贩子是该死，那弄丢孩子的家长就不该吗？”程申申推门进来，她走到温蘅面前，俯视着他：“这个世界的万恶之源从来都在因，既然如此，那他们就该吞下最后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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