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二百八十四年。
人间正值恰恰莺月,晴日挥煦,阳里蓄宁,生意盎然近夏趣。
时隔多年,仙界遴选人界精英之时就在今日!
话说“仙界”,非是天上宫阙,而是海上的三座庞然遥渺大仙岛。
三仙岛分别是主文司政的天阆、习武修术的归真和精医育植的馧洲。
而诸如萧枫怿等弟子所力求登上的便是归真了。
柳泉喻身着纯色袍服,冠发正束,带着府内所有长老于正门阶前毕恭毕敬迎接仙界派来的大长老荀彬和随行特使。
人界修士选拔一事由仙界大长老主事,其声望地位仅次于仙尊,能让荀彬专程来这趟的也只有诸如柳家等大仙门了。
荀彬皮相年轻,在几十岁蓄了把美须的柳泉喻面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晚辈,谁能想他已年纪逾百。
十二年光阴荏苒,萧枫怿比起先前的那个青涩少年显得更加沉稳成熟了些。
其如松柏挺拔的身姿,配上非凡仪表、潇洒风度——瞥视一眼,令人欲罢不能;触目直视,又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还是这般惊为天人的容貌。荀彬心想。
十来年前初见萧枫怿,他的天资和能力就给荀彬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得知萧枫怿因屠夫错过了登岛便感到十分可惜。
正因惜才,荀彬给柳家寄书信时还常关心萧枫怿状况。
不过现在重回人世,荀彬看到萧枫怿依旧能耐,方许可着放下心来。
特使与柳泉喻交谈着这次仙岛选拔人才之事,荀彬则特地找到了萧枫怿。
“你这状态好,算是沉淀了。进仙岛的预备期能少吃些苦,之后深修也会更加有效。”
被选中的弟子还要在馧洲度过一个“预备期”,之后再参加仙界的“入门测”,通过者才真正具备在仙岛深修资格。
“必须的。”萧枫怿笑着行了一礼,“多谢荀长老称赞。”
萧枫怿抬头,发现荀彬正打量着自己脖子上戴的链子。
荀彬注意到了萧枫怿的目光,温和一笑,问道:“这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萧枫怿一愣,摸了摸藏在衣领下的梧桐子。
莫不是以为这是那个姑娘送的“定情信物”吧。
萧枫怿摆摆手:“是个小孩送我的。”
荀彬明显一怔,甚至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问:“那……现在这个小孩呢?”
萧枫怿微微出神,随后抱歉一笑,说:“不在了,因为屠夫。”
萧枫怿将月儿的事简要说与荀彬,荀彬听后嘘唏不已。
“这么可惜……我以为是你的孩子。”荀彬拍了拍萧枫怿的肩膀说。
原来如此,那这误会可大了。
“我倒希望我能有个这样的孩子。”萧枫怿半开玩笑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枫怿早已接受小家伙的离去。
但当年小家伙送的东西萧枫怿都当珍宝珍藏了起来。还有那年上元没能放出的灯,萧枫怿也收着挂在了自己弟子房的墙上……
“我迟钝了,你还没婚配。”荀彬点点头,“柳仙尊这些年的确没跟我说过柳府有婚喜之事。”
萧枫怿还是没有答应跟柳妧莜的婚事。
要知道柳泉喻很是欣赏萧枫怿,见自家闺女又喜欢,便不止一次热情万分地找萧枫怿谈婚娶之事。
柳妧莜是千金小姐,萧枫怿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仙门弟子。许多地方走不了心、融不了情。
他愿意待柳妧莜如亲妹妹,但若论婚事,他真不想耽搁人家。
萧枫怿不便直白泼家主冷水,每次只得含糊应答,寄希望于柳泉喻能体会其意。
偏偏柳泉喻在这块属榆木脑袋,一直以为萧枫怿是年轻害羞才推拒……
三番五次下来,这事在柳府就人尽皆知了。像宋伍青这样跟萧枫怿关系好的,还会经常开他玩笑。
“我不过一平平小修,非是不喜柳千金,而是不想耽误这样一位伶俐的好姑娘。”萧枫怿笑了笑,“更何况我志在登仙,若是就此婚娶,日后怎担良人之责?”
“也是在理。”荀彬颔首一笑,“登上仙岛修取正果,不枉你家主栽培之恩,泉喻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按照仙界制定的遴选标准,荀彬对所有弟子逐一仔细鉴查。漫长的等待过后,最终顺利得出了人选。
“仙岛不是人生必须,更不是各位贤辈之人生。”荀彬郑重说道,“望未中者不馁不懈,勤学苦练,最后一样能登堂入室。”
这次宋伍青顺理成章地被选中,柳府被选中的其他弟子还有好些个,府内登时一派喜气溢洋。
“这些年靠你自己挺过来,可谓相当不易。”荀彬最后拍拍萧枫怿,“我在仙岛期待你的表现。”
那边柳泉喻知道萧枫怿要走,且这一走就是许久,有些不舍地瞟着他看。
特使眼尖,加之对柳家了解,一眼便看了出来。
“柳家主。”
“……啊!?”
柳泉喻才回过神来。
特使作揖道:“辛苦柳家主训培多年,柳仙尊指派我们要特意照顾这位萧后生。当年可惜了凤毛麟角,今年定要好好扶持,柳家主放心罢。”
听到连仙尊祖宗都搬了出来,柳泉喻连忙行礼连声应是,立马死了那条想挽留萧枫怿的心,想着以后回来再谈不妨……
送仙客们走后,柳泉喻将所有入选弟子集于大厅内,宣告启程日及其所需注意事项。
入选弟子需在仙岛馧洲度过为期五个月的“预备期”,准备充分后方可参加仙界的“入门测”。
若此五月期间退出者,也就失去了在仙岛修炼的机会。
至于“预备期”间干些什么,全由仙岛说了算,就算是柳泉喻等人也不可得知,保密可谓相当严格。
启程日设在后天,给了时间让这些弟子们与亲朋好友告别。因为仙界保证提供所有衣食住行,故也没几人收拾行囊,顶多带些小打小闹的玩意留念。
黄昏炊烟香浓。萧枫怿勾着宋伍青跟其他人在住处转悠了好几圈,吃了点酒,最后一人停在了自己弟子房内的一扇墙前。
他没参与其他人热火朝天的谈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支着头,看屋外灯火渐起,染暖了壁上那陈旧的灯。
萧枫怿含着酒酣笑了。
煎熬辗转,拨开新幕启新篇。他依旧渴望登上仙岛,却不再只为变强。
还为再回来时,能顺心点燃诺言中的那支花灯……
启程日至,辰时清凉。
柳家位于远海的荻花城,因仙岛专船不通江河水路,柳泉喻早早带着入选弟子开了阵门,前往港口发达繁华富庶的平涛城等候仙岛船只到来。
初生柔阳洒了海面覆覆碎金,入海口两岸人山人海,大家都热闹地挤着想一览仙船的光景与仙门子弟的风采。
中间还有不少小贩忙着穿插来回,卖吃卖喝不放弃这做生意的好时机。
“上一次看是十二年前呐!不知道这次那大船有没有修饰得更好看些。”
“赔钱玩意儿,神仙的仙船又不是青楼你造那么花花绿绿吓死人啊。”
“哇你看那边的,那是哪家的?柳家还是白家?个个都丰神俊貌!”
“啊你别踩我,让我看看……”
……
此时,港口处腾出的空地已聚齐了人界所有入选仙岛预备期的仙门弟子。
放眼望去,个个容光焕发,脸上都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是满脸自豪就是满脸骄傲。
当然还有一些是在跟他们亲人揪着手帕告别的,那哭的是个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萧枫怿用手指抵开一个趴他身上涕泗横飞的弟子,很是体贴地掏出绢布递给那名弟子。
弟子感激接过,萧枫怿则声音温和道:“擦干净蹭我身上的就好。”
“……”
宋伍青麻木地看着萧枫怿逗人玩,然后抬首看了眼太阳算时间。
“青青,你不开心么。”萧枫怿不时插科打诨,“我的手帕给你玩你是不是会开心点?”
宋伍青才不理会萧枫怿整这一出,有些埋怨道:“不说辰时到么,现在都快巳时了。”
萧枫怿乐了:“你怕不是站不住了?我今早特意给你带了枸杞汤你不要,啧啧。”
宋伍青大怒:“喂!你发什么病……”
就在两人互掰时,原本声音嘈杂的人群忽地静了下来。
萧枫怿停下打闹,随着众人看向海面。
不知何时,原本空荡荡的海面上竟弥漫着薄如轻纱的雾气。不带妖气之邪娆,而普仙境之幻明。
明明是薄雾,却波滚着遮住了所有人在海面的视野,人们只听得见一阵阵神秘空灵的铃声从雾中悠悠传来——
“叮叮——”
如果真是像人们口中所说“大船”,为何听不到一点破浪声和船只运行的声音?
不过也好想,毕竟是仙船嘛,人家有个性不按套路出牌也正常……
结果大家眼都没眨几下,就见海面上的雾气倏的刮来,瞬息间就笼罩了整个港口。
猛然瀚海来势,却没刮起一股风,仍逼得所有人闭上了眼。
待众人再睁眼时,雾已凭空消失,海面上什么都没有,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有人大叫:
“他们不见啦!”
还有人蒙在鼓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声问。
还能有谁不见了,当然是萧枫怿这些“预备弟子”,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现在是空无一人。
人们:“……”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至于这么神秘么?之前还给看船的,这次连船都不让看一眼就把人给接走了!
而被“偷走”的弟子们更懵,他们甚至都没有丝毫察觉就已经登上了心心念念传说中的仙船。
日还舟。
千里江陵一日还……日还舟之名便由此得来。
由名浅显可知这仙船的行驶速度极快,莫说千里一日,一盏茶的功夫都计多了。
只消转瞬之间,上了船但还没反应过来的弟子们就已彻彻底底看不到平涛城半点影迹。
直到那声清脆的铃音再次传来,大家才回过神,是不是该瞧瞧自己上的这艘船。
巨舟行破浪劈海,撕碎的浪涛甚至都来不及扬起一丝水花。这场面,也是极为壮观震撼。
众人四处乱瞟,确认了船上所见都是弟子,却看不到有仙界的人在。
这船上除了他们这批弟子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偌大一艘仙船没有一位仙界人士掌控,全凭术法灵力加持奔向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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