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泉喻所在的堂屋中走出，萧枫怿吐出长长一口气。
他今年才年值十四，他的路还很长。
萧枫怿胸口虽然还扎实地裹着几层纱布，但外袍披在身上，抬首挺胸在府里走上几圈，旁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个跟屠夫交战受了重伤的伤号。
于是，现在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某一位要强的伤号龇牙咧嘴揉着胳膊拉着腿，哀怨地一遍遍摸着胸口的伤，就是不吭声。
萧枫怿十四岁就被选上仙岛深修，那会儿这件事轰动了人界大小仙门。
所有人都惊叹柳府又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神才少年郎，毕竟绝大多数被选上的人都少少二三十岁年纪。
大家都在议论，认为萧枫怿未来能成为仙尊级人物。
可一个月前的飞来横祸让萧枫怿失去了登上仙岛的机会，还打破了萧枫怿对前路的规划……
他活着醒了过来，却至今恍惚。
他怕别人说他天资就此陨殁，从此与仙界无缘。
十年殷切和努力瞬间化为泡影，那简直比坠入无间炼狱万劫深渊还残酷可怕。
所幸柳泉喻方才对萧枫怿灵力内核探查了一番，确认无大碍后萧枫怿的心里才好受些。
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接受一个失魂落魄的自己。
萧枫怿见四下无人，小心站起身，突然想到府内有一个人他从醒来至今大半天都没见过。
“嘶，不可能不知道我醒来了啊。”萧枫怿有点纳闷，环顾四周自言自语，“怕不是哭晕过去了……”
萧枫怿朝着弟子卧房走去，走了几遭没见到。再撑着方苏醒不久的身躯把柳府大道走了个遍，还是没见到他所想的那人。
于是，萧枫怿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弟子。
“萧师兄何事……”
“我没什么事，就找个人。”萧枫怿拍了拍那个弟子，“你看见月儿了吗？”
弟子一愣，连连摇头称不清楚，脚步匆匆离开了。
偌大柳府就两个小孩，一个是家主女儿柳妧莜，还有一个便是柳府收养的“月儿”，这都能不清楚？
不过与其说是柳府收养的，倒不如说是萧枫怿在去年上元节收留的一个孤儿。
那小家伙比柳妧莜还喜欢粘着他，把他当成了在世唯一的亲人。而萧枫怿也视他如亲眷，很是疼惜这个乖巧的小孩。
萧枫怿关心自己在这昏迷的一个月里月儿怎么样，昨天见他那濒死状态不知会不会被吓哭。
他甚至以为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月儿……
他迫切想去安慰他，他活得好好的呢。
可直到晚饭时候，萧枫怿还是没见到小家伙的身影。
看着外面昏晚天色，萧枫怿觉得不对劲，想见到月儿的心也迫切起来。
等宋伍青端着碗走进来，萧枫怿直接开口道：
“青青，我有话想问你。”
宋伍青抓起只花卷就往萧枫怿嘴里塞。
“劳驾，我喜欢自己来。”萧枫怿笑着挡开宋伍青的手，转入正题，“你见着月儿了吗？”
宋伍青手一抖，花卷险些掉到地上。
“干嘛？”萧枫怿讶然。
“我……”宋伍青把碗放到桌子上，用手蹭了蹭衣服，“我不知道月儿去哪了，他好像是在街上玩……”
“你这不知道他在哪吗？”
“……”
萧枫怿望向窗外：“莫不是没跟他过上元节生我气了？”
萧枫怿未听到任何答复，转头看向宋伍青。
“老宋，他生病了么？”
宋伍青无言，只飞速看了眼萧枫怿。
萧枫怿被宋伍青这眼看得发愣，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一阵虚慌。
“到底怎么了？!”萧枫怿堵心头昏，忽然觉得今天他就不该醒来，“刚才他们跟我说的，可是他在别的府中暂住玩耍呢！”
萧枫怿抓住宋伍青的手，几乎以恳求的语气说：“府内府外我下午问了个遍，全都回避着我当我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说出来给我个痛快可否？”
“老枫你先别激动，你坐下。”
宋伍青心里明白，萧枫怿尚未从失去同门弟兄和错失仙岛的哀忧中走出，禁不起再多一点的打击。
他赶紧反握住萧枫怿的手说：“你瞎想什么呢？我们是怕他见到你太亢奋打扰到你休养，才送他到其他府中暂住的，过个几天的就回来了。”
萧枫怿听到这番话，慢慢松开手，不再抓着宋伍青着急。
他呆呆地站了会儿，扶着桌子坐到了椅子上，迷茫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
宋伍青暗自松了口气，拿起碗要帮萧枫怿盛饭。
“你啊就是太聪明了，想的太多了，吓自己好玩嘛。”
“伍青。”
“怎么了？”
“你在开玩笑吗……”
“什么玩笑？怎么了？”宋伍青纳闷地看着萧枫怿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安。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室内还只倦着一盏久燃的残灯。
“都言凡人遇到屠夫，便是泰山压顶……”萧枫怿揉了揉眼，无助而空洞地看着黯淡的光晕，“物是人非竟在一夜。”
宋伍青紧紧盯着萧枫怿，不敢开口。
“连月儿也出事了吗……”
“哎你——”
但宋伍青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在泛黄烛灯下，他看到了萧枫怿那通红又迷茫的双眼。
宋伍青当即怔在原地，毕竟萧枫怿在得知自己错过仙岛时，只是眨了眨眼……
萧枫怿的声音暗哑干涩，他红着眼抬头对着宋伍青凄凉一笑。
“其实刚才没人跟我说他在别的府中……”
上元节前几日，萧枫怿被派去南乡岭村清理邪祟妖物。
月儿扒着门框静静看他穿戴盔甲，等萧枫怿整理完着装后才小声问：
“晚上你还会回来吃饭吗？”
萧枫怿轻轻敲了敲月儿的额头，笑道：“给我留个包子，办得到不？”
月儿高兴地点点头。
他怀里抱了盏只上了半色的花灯，都有他半人高了，宝贝似的不舍得放手，跟着萧枫怿走上走下看着都不方便。
“元宵哪有那么快，瞧把你心急的。”萧枫怿挺有趣地逗着月儿，“回来我帮你画完怎么样？”
“不不不。”月儿直摇头，“我要自己画完才好。”
这灯是月儿攒了好久钱到集市上自己买回来的，过几天的上元灯展点灯可令他兴奋了，神神秘秘说是要给萧枫怿一个惊喜。
但小家伙心思哪里掖得住，萧枫怿早给看破了，只是陪他演下去玩乐罢。
去年上元，萧枫怿在逛灯会时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一问，是个孤苦伶仃流浪行乞的乞儿。
“月儿”是他去世的娘亲给他取的名，却没告诉他姓氏。
萧枫怿那时候就已经是柳府的大弟子，家主很是器重，每月给的弟子月钱也格外照顾。
萧枫怿自幼在府内长大，就没见过父母亲眷。大概是同病相怜，萧枫怿决定拿自己的月钱收留这个乞儿。
深情在此，月儿很期待上元节，今年拼命抠搜攒着萧枫怿平日里给他的小钱，只为跟萧枫怿一起去放灯祈福。
放一盏他自己着画的福灯。
月儿趔趄着撞出大门，拦都拦不住。
“喂！你跑出去干嘛？！”
宋伍青光顾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报信弟子，当注意到一旁摔落的花灯时，月儿早已冲出门外。
所有人都没想到，萧枫怿他们遇到了屠夫。
“你们赶快，家主会带我们赶过去！守瞭台没接到信号，仙界的援兵一时半刻赶不过来。”
宋伍青咬着牙，对其余弟子说完就转身朝门外冲去。
他要追上月儿，不然小家伙出了事该怎么跟萧枫怿交代……
但月儿小小一个小孩居然跑得飞快，宋伍青还没看到几眼，月儿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等宋伍青气喘吁吁跑到南乡岭村后山脚下，只见一片吞声死寂。大雾迷蒙，拦住了他们上山的路。
“我们后来找了好几天，就是找不到他，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当时场面那么乱，那么多人、那么多凶尸，还有啖血喋肉的屠夫……
宋伍青不忍心说那么绝，只称“没找到”，听起来还有点希望似的。
萧枫怿怔怔地看着墙上那盏花灯，撑着椅把手想站起来，却不知牵扯到了身上哪处地方，一阵酸疼。
疼湿了双目。
萧枫怿把脸深深埋入双手，仿佛这样就能逃避。
他只遇到了一次屠夫，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比起失去生命，他好不到哪去……
几日后，萧枫怿一个人偷偷乘了马车到南乡岭村，拄杖登山。
即便是过了一个月，遭过火焚的后山依旧是是寸草不生，荒败落寞。
他把一只酒壶放在交战地的一条小路旁，另一只则在焦黑的土地上撒了醇香的清酒，算是来探望他的那群同门弟兄们。
萧枫怿顺着山路往上走，凭着所剩不多的记忆找到了他昏迷前的大概位置。
不知为何，萧枫怿对于晕倒前的场景始终想不完整，最多记得屠夫袭来……还有……还有红叶飘下……？
萧枫怿来回踱步，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片红叶。而且现在正值早春，上哪来“红叶”？
萧枫怿徘徊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萧枫怿颈上戴着串漂亮的银链，这是他刚把月儿领进柳府时，月儿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的月儿还很拘谨，鼓足了勇气才敢碰一碰他的衣角。
“送给你！这是我娘亲留给我保平安的。”
银链很别致，坠着一粒长青光亮的圆子，那是枚小巧的梧桐子。
那晚，屠夫斩断了它。
但不知为何，宋伍青等人找到它时却又是完好的……
萧枫怿抓了把糖，手里还捧着只色彩憔悴的花灯。
这是他们上元前的小承诺。
今日阴寒，灰冷遍地。
萧枫怿恍恍惚惚拣了块石头坐下，看什么都像结了霜。
一坐，便是一上午。
深沉了点，但前三章是叙旧引新章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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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这份隔山跨海越屏幕的缘分，与君相逢《落尘成霞》，于我、愿你都是人间花好月圆，东风乍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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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梦回蘸是波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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