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枫怿目前还算记得起来的，就是他们在山上遭到恶鬼“屠夫”的袭击。
一个月前的那日正临近上元节，柳府接到了荻花城附近南乡岭村的求助传书，说是后山那片起了邪祟，已经威胁到了村民的安危。
为助村民几日后的上元节能平安顺利，也为锻炼仙府弟子能力，家主柳泉喻便让大弟子萧枫怿带一批弟子跟着荻花城守瞭台的士兵一同前往清除。
谁料忙活一下午，夜幕降临之际竟然冒出了走尸。
一开始一只两只大家都没放心上，毕竟能起邪祟之地阴气积淤已久，村里山上又兴土葬，会起尸也正常。
但到后面走尸越来越多，众人才察觉到不对。
然后，山火猛然突发，出路被截断，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冲天火光和躁动群尸中骇然出现。
守瞭台士兵连忙掏出仙界派发的求救烟花，但却被四周预先埋下的阵法湮灭失效。
他们中了屠夫的计。
他们遭到了屠夫的屠杀……
屠夫，鬼族人，身高八尺有余，壮极。因其喜好杀戮，世人便以“屠夫”称之。
屠夫常手操一把鬼头刀，人称“烈火刃”。战时刃身燃起烈烈焰火，可凭此招控群尸而攻。
约莫二百七十多年前，屠夫便出现在这世间。
起初人们未当一回事儿，以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再加之当时的仙界正处在与魔界战后的休养期，无暇搭理过多，屠夫便被撂在一旁。
但谁也没想到，屠夫的横空出世带来的竟是毫无征兆地屠杀和肆虐，所到之处可谓民不聊生。
没人知道屠夫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这般肆意作恶的目的是什么。
只知道他在杀生，神出鬼没不停杀生。
民心大恐，这很快就引起仙界的重视。
但屠夫早已趁着仙魔二界休养恢复的空子飞速壮大了实力，不多时便成了极令世人头疼的“顽固毒瘤”。
仙界在人界的部署力量为仙门与守瞭台，可两者对于屠夫狡诈强悍的突袭难以抵抗，还得等待仙界支援。
屠夫很聪明，采取迅猛难防的突袭方式，每每仙界支援到来之前又都能玄奇地全身而退。
先不论他的藏身之处，就连他脱身去处和现身规律都让人捉摸不透。哪怕仙界即便派出千军万马去围剿，也不过重拳打在棉花上。
于是屠夫虐世百年，手中摧折了无数无辜人命，人界人气萎靡。
因此大患，人们便于屠夫出现那年始起年号为“天堑”。
“那你们是不是遇见他了？”
“他？”宋伍青明显愣了下，瞪着萧枫怿，“……哪个‘他’？”
“还能是谁？”萧枫怿垂着头叹了口气，“我们上山清除邪祟时遇到了尸难，你们赶过来时他肯定还在。”
“哦。”宋伍青片刻默然。
“我们没有遇到，找上山时他就已经消失了。”
“就走了？”萧枫怿不可思议地看向宋伍青。
“没错。拿命跑回来报信的弟子说你们遇到了屠夫，但我们赶过去时被一道雾阵拦在山脚，破开后上山只看到满地狼藉。”
宋伍青咬着牙：“跑得就属那腌臜最快。”
“雾阵……应该是拜屠夫所为。”萧枫怿抿了抿唇，问道，“那这次伤亡了多少弟兄？”
宋伍青低了眉，声音微沉：“我们赶到只发现你一人活着。”
萧枫怿眸光暗了，继而捧起杯子捂在手中，没作声。
现在仙界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早已从一开始手足无措到如今压制可敌，屠夫造成的损失逐渐变小。
但屠夫不是吃素的，他也会以变制变。
比方这次，萧枫怿这批人就是中了屠夫的诡计。叫一些事先安放好的邪祟引去，然后被屠夫埋放的阵法截断退路。
最终山焚数座、亡者数百人，唯独萧枫怿堪堪幸存。
“节哀顺变，我们已经把牺牲的弟兄们安葬故土，帮他们落叶归根了。”宋伍青轻锤了下萧枫怿的手臂。
“你只管好好调养，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们。”
萧枫怿闭上眼，靠在软枕上，想起了些什么。
“师兄，我们……能回去吗？”
一个年纪较小的师弟原本跟着来长长见识，结果遇到了屠夫。
他跟在萧枫怿身后怕极了，握着刀的手抖个不停。
萧枫怿只能说些安慰的话，但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
他们打不过屠夫。
“还真是个枭雄啊。”
……
浮现的记忆又开始模糊，像隔着雨幕，打湿在双眼。
“我没事，待会我去见见家主。”萧枫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过几日记得带我去弟兄们那，我给他们带些东西……”
宋伍青手搭上萧枫怿的肩，好一会儿才说了个“好”。
就在宋伍青准备起身离开时，门外几声匆匆而来的脆步声掀着门帘开响：
“萧哥哥！”
宋伍青：“！？”
萧枫怿：“！！！”
萧枫怿简直下意识捂了耳朵。
只见一位身着喜红袄衣白绒帽边的小姑娘喜哄哄拨了珠帘，乐滋滋冲来扒着床沿木，满脸的欢愉都要溢出来。
“萧哥哥，我就说你肯定能醒过来！”
柳妧莜捉了萧枫怿的手掌，仰着小脸看着萧枫怿，嘟嘴抱怨道：“萧哥哥刚刚可吓死我了，不过我现在没事啦！你呢？”
萧枫怿轻拍了拍柳妧莜的小脑袋，说：“我没事，谢谢你关心我。”
“不用谢呀，我很高兴呢！”柳妧莜拉着萧枫怿的手晃来晃去。
“刚刚大家很忙呢，就知道萧哥哥会醒，都准备吃饭了。待会就有香喷喷的米饭拿过来啦！”
宋伍青听到这个脸绿了一下，局促地瞄了眼萧枫怿。
“哦？刚起床就有饭吃，什么饭那么香呀？”萧枫怿笑问。
“名字可好听了，一个叫‘回灵饭’，还有一个是‘长明灯饭’！他们说过会给你送过来的。”
“……”
“那我可真幸福啊。”
都吃上自己的丧饭了，感动到想哭。
“嗯，爹爹也喜欢得很，和所有人说你只管休息，等你好后他来看你。”
“跟你爹爹说不劳烦他啦，我能下床，等下我就去找他，好不好？”
谈笑间，萧枫怿迅速拽住床前想偷偷离开的宋伍青。硬是拉着他一起陪小姑娘交谈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被萧枫怿哄着离开才作罢。
不擅长跟姑娘聊天的宋伍青瞪了眼萧枫怿，但看在他醒来的份上才没计较。
萧枫怿看着闷闷的宋伍青笑了笑，只把被子掀了，叠好后准备穿鞋袜。
宋伍青见状想拦一拦，萧枫怿笑道：“我都醒了大半天了，又不是不能走，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你真要去见家主？”宋伍青迟疑道。
“嗯。”萧枫怿指了指自己身上裹的纱布。
“不必瞒着我了，我这次错过了仙界选拔之事，想必家主有话要跟我说。”
宋伍青猛的一抖，看着萧枫怿，话语艰阻如鲠在喉。
“你……”
“我早想明白了。”
萧枫怿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摆摆手说：“我不倒了一个月么？前几天被选中的人已经登船前往仙岛了。”
在宋伍青告诉他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时，萧枫怿就已明白他在这段时间里错失了什么。
仙界每隔一段年岁都会从各人间仙门中精挑细选一批人前往仙界深修，这是仙界早久的老传统做法。
被选中者，就好比寒窗苦读的书生得以金榜题名。
仙界灵气丰沛，大仙高人如云。这对于修士们可是难得的真神助，事成后的修为可谓能竿头日上。
萧枫怿在仙府里心无旁骛苦练多年，为的便是争取能获得登上仙界深修机会。
他多年的抱负和心血都在于此。
苍天有眼，前段时间萧枫怿如愿被选上登岛。
可苍天又绝情，让萧枫怿在节骨眼遇上了屠夫。
宋伍青忧虑地瞧着萧枫怿，眉头深深皱起，好好的剑眉给拧成了弯刀。
萧枫怿叹口气，搭着宋伍青的肩。
“我好歹奈何桥走了来回的人，现在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宋伍青因为天资不够，这次没被选中。
不过他为人坦荡，从未有任何嫉妒。好兄弟能上仙岛，他还感到骄傲。
“可——”
可错过仙岛提选意味着什么……
宋伍青很明智地止住了话。都已经错过，还说这种话不诛心么？
几百年前世道正乱，仙岛四年一选征。
可近百年来即便有屠夫不时祸世，人间在仙界的管治和维护下还是呈现出了和康盛世之况，仙岛对于修士的选征频次也明显降为大约十年一次。
这次错过，不就意味着要等上至少十年时间？
世事如烟飘渺过，凡人十年可沧桑！哪怕是修仙者，十年也太长。
即便仍身强力壮，但你可保尘海茫茫初心不变？
萧枫怿志在此处，遇此坎坷万一再难重振旗鼓，如何是好？
宋伍青心里心疼，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可什么？人不能太贪心，老天让我活着还不够意思？”
萧枫怿看着面色不大好的宋伍青，一把揽过宋伍青的肩头，两只爪子开始搓起他的脸。
“而且就我一个人去仙岛多无聊，下次能等到你们一起去我认为更妙哇！”
宋伍青挣开萧枫怿热情的怀抱，脸颊被搓得发红，有些狼狈道：“两大男人干嘛这样！”
“小青青不要害羞，我可是很爱你的。”
宋伍青额角抽了抽，盯着萧枫怿那张笑嘻嘻的俊脸真想一枕头捂上去。
这反应不对，萧枫怿明明是很在乎仙岛的……
万分诧异的宋伍青试探问：“你头会不会痛？”
“？你怀疑我？”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兄弟，宋伍青开口语气硬不起来。
“你能想得开最好了！都说留得青山烧柴火，以你的实力根本不用焦虑。”
宋伍青觉得萧枫怿可能经历了生死真能想得开，只好先帮这位乐观的伤号披上袍子。
“我叫人把热汤端过来，大冷天先暖和再去见家主也不迟。”
“你真让我吃丧饭啊？”萧枫怿笑道。
“你觉得呢？”宋伍青白了一眼。
“那我就放心吃。”
萧枫怿摸摸肚子催宋伍青：“你快去，放了一天我都快成饿殍了。”
直到宋伍青出去把门掩闭，萧枫怿才裹着袍子坐在椅子上，浅浅血色的笑唇渐渐收藏平淡。
窗台映过来的清光温柔，把台案上的那盆小花照得楚楚动人。
漏影浮在桌面，扯动着萧枫怿那季春杂絮般的思绪。
他无意间拉开抽屉，咯吱微响，他发现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串梧桐子银链。
萧枫怿伏在桌面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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