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一整张宣纸上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收尾,若妘埋头奋笔疾书了半月的《诗经》罚抄可算是赶在入秋前竣了工。
清风抚过窗前珠帘,窸窸窣窣一阵响,惹得小姑娘按耐不住心思,刚看了两行的新书又被打入冷宫,独自晾在案上,留给穿堂风解闷。
甫一出门,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好巧不巧地正朝这儿过来,若妘躲在廊柱后蹑手蹑脚地张望,发现自家净心神君的身边还有一位浅紫衣裳的公子也一道同行,那位紫衣玉带缠腰,编发垂肩,瞧着面生似是初见。
若妘悄悄打量片刻,比起偷摸溜出去玩,这位新的紫衣公子也属实魅力有限,不一会儿,若妘便转过了身打算从另一侧潜逃。
谁料一转身,就和自家殿下撞了了满怀:“哎呦!”
若妘揉了揉额头,抬起头装傻充愣。
若溟方才遥遥一眼就瞧见了她,不用想也知道这小丫头打算干什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若溟有时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偌大的上天,连一个对她娇宠无度的人也没有,她自己就像株生命力顽强得不像话的野草,风一吹,光一照,就又一发不可收拾地灿烂无边了。
若溟平日待她不严,但也绝对称不上纵容,他神色一凛,以示警告,若妘便识时务地退开几步,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关了回去。
紫衣神明跟着若溟一道入内,与若妘隔着一道屏风,二人相对而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地真乃养心之佳处。”紫罗袍委然落座,眉目轻盈。
眼前案列青简,壁悬古画,帘外松风竹影,小院无尘,此间自成一派文心。
“陋室空堂,唯书几卷,濯清神君见笑了。”若溟收起一旁对弈的残局,棋子落入篓中,声响清脆。
这处宅院是由文渊上仙提议新筑的,命名曰松风轩,离霜衍上仙的流云阁不远,绿植环绕,静谧清幽,与其说是座宅子,其实倒更像是处书院。
若溟平日除却在浮仙桥上,空余时就会在此处落脚,一来可以盯梢着若妘功课,二来也不用总去流云阁叨扰妘不见。
久而久之,此地也就默认由若溟接手打理,拂尘洒扫的活也都顺其自然地落在他身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净心神君在岁月蹉跎下,也渐渐对这些琐碎熟能生巧。
濯清神君袖袍拂过空处,一卷白丝罗帕平整无褶地铺在几面,他将编发撩至肩后,语气温吞:“净心殿下先让我把个脉看看吧。”
若溟点头,依言把手递了过去,濯清神君敛起袖子覆上脉搏,正要细细推敲,甫一眼瞧见他的手腕,不由得一愣。
若溟一个男儿身,单看手臂却生的肤白似女儿家,骨节分明,修长有形,指间薄茧也不影响美观,反倒平添了几分秀气。
他还没探清楚脉象,就忍不住抬眼道:“殿下也太清减了些,平日可要注意身子啊……”
若溟眼皮一跳,这是嫌他太瘦了?
“殿下其实并无外伤吧?”还没等若溟开口,濯清又道,“近来练功时气息浮散,神不守舍,依我看,非筋骨之碍,而是心脉有郁。”
说着,覆于腕上的手指又紧了几分,濯清微微蹙眉:“脉象左寸沉涩,应是旧情未了,如雾锁灵台啊。”
“……”灵卉神君座下的中原医术还是太过博大精深,旧情未了的若溟被廖廖几言搜刮地体无完肤,饶是想收回手也为时已晚。
“咳……不过此‘旧情’非彼‘旧情’,我知殿下神禁,切莫要往心里去。晚些我正巧要去采制草药,届时照着凡间调理身体的方子给殿下炼几枚丹药好了。”见濯清神君终于松开手,若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生怕他再将自己的心结也扒个底朝天来。
“多谢濯清殿下,”若溟强装镇定地收回手,“今日有劳了。”
“受人所托,分内之事。”濯清神君摆摆手,又凑上前问,“听闻先前流觞宴上殿下与盛将军切磋了一场,可惜我当时未能一睹二位风采,甚是遗憾,那位盛将军……当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武艺精湛?”
濯清神君于挽生座下已有近百年,只是一心钻研医药之术,也算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先前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他知之甚少,只道是盛将军与净心神君有过交情,此时便大胆地直接来问候正主了。
若溟袖中手指蜷起,捏了捏衣袍,勉强挂住了脸上的淡定:“盛将军乃凡间武将出身,自然武艺超群。”
“素闻盛将军凡人飞升,风光无限,真想有朝一日亲眼见识一番……”濯清神君自身文质彬彬,不擅武道,却也不妨碍他崇尚武艺高强之人,“鄙人斗胆,不知净心殿下可否代为传语,问问盛将军可有茶叙之暇?”
——就如今他和盛千澜这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的关系,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别说去替濯清神君带话了。
若溟倏地皱眉:“濯清神君若是想见,何不直接去寻极圣神君?”
盛千澜拜入无圣座下已有不少年了,这事不算新鲜,但也众所周知。旁人如果有什么事想找盛千澜,按理来说,不是找无圣就是找挽生,怎么也不该轮到净心神君头上。
若溟明面上神色不变,只是那道天光下略微浅淡的瞳孔一定,深浅难测地看了一眼他。
“净心殿下若是不便也无妨,我只是偶然想到流觞宴的传闻,就冒昧提了一嘴,确实唐突了,殿下莫怪。回头我再去问极圣神君也是一样的。”濯清神君察觉到他起疑,抱歉地笑了笑,连忙退了一步打上圆场。
“无妨,只是我近日神务繁忙,属实爱莫能助。加之若妘也需要我时刻盯着,濯清殿下……”
想来濯清神君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点到为止地出了声:“那便恕我冒昧打扰了,既然净心神君忙碌,我也不好过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紫罗袍悠悠地踏出门槛,若溟从棋篓中摸出一枚黑子,看了一眼屏风后埋在案上恹恹欲睡的若妘,若有所思地置于棋盘。
窗外风起,松枝与天光交错,明灭晦暗。
——濯清神君本名江佑,在灵卉神君的生灵道中一直算得上默默无闻,甚至和另外三大道义的人都无甚交集。
这回托濯清神君走访诊脉,挽生已经明确了是他的意思,先前流觞宴一战因无圣而起,此番也算是一道赔罪。
可方才这话若是濯清有意问询,那便是挽生明晃晃的在试探他,但挽生明知他们二人已相安无事了良久,也比谁都清楚盛千澜的近况,这一问未免多此一举。
当年他们二位的过节其实也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对于后来变故,上天多的是闻风猜测的流言,知晓内幕者也屈指可数。
——可如果不是挽生的意思,那会是谁想借此试探他?
……
“那小子果然不让人省心啊。”祝渝抛给江佑一枚灵木牌,悠哉悠哉地折下一片红枫。
濯清神君已然换了一身素衣,面巾缠着脸部,裹得六亲不认,编发散下,红影掩映下慵懒随性。
“看来也是该做点准备了……”红衣拂过低矮枝丫,灵光浮现,如缥缈沙尘。
“良缘上仙,敢问那二位是曾有什么过节吗?怎么一场比武还能打出郁结来?”江佑声音闷闷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灵木牌。
他历来看诊少有像若溟这般心结甚重者,都已经呈现在了脉象上,寻常烦恼怕是无法相提并论。
祝渝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江佑真就这么不加掩饰地发问。
江佑看她神色微变,发觉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眉飞色舞地正要解释。
“想知道啊?”祝渝挑眉,故弄玄虚似的端起架子来,“自行下到封口术法,我便告诉你些。”
江佑鬼使神差地抬手,险些不假思索地真要开始施术,回过神一思量,又觉得不对。
——那两位的过往与他何干?就算自己知晓了,那也于看诊上发现的稀奇脉象无甚瓜葛啊。
江佑动作一顿,抬眼正巧看见祝渝一阵嬉笑:“……”
良缘上仙爱戏弄晚辈的恶趣味丝毫未变,江佑一时语塞,无奈地撇撇嘴。
“哈哈,罢了不逗你了。不过此事非不愿言,实不能言,你偶尔听听上天那些风言风语,当个话本子打发打发得了,没什么意思,就甭好奇了。”祝渝摆摆手,爽朗地笑笑。
江佑原本也不欲多问,讪讪地没再接话。
忽然,腕上一道红枫印记亮起,祝渝的笑意戛然而止。
妘不见的声音罕见地仓促:“明朝殿,灵卉出事了,速来!”
与此同时,江佑瞳孔一震,他手中的灵木“咔吱”一声——竟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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