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素来醒得早，在牢中也是。她微微抬头，环顾四周，哑姑娘闭着眼，还在休息；小晴翻了个身，睡得正熟。她们三人一人占了一角，彼此都留着足够警惕的距离。木槿抬起头，凝视着墙上小孔处隐隐射进来的光落在地上的光点，逐渐变得明亮，在地面上缓慢地转变位置。她盯着大概几十分钟，哑姑娘率先睁开了眼。对方盯着木槿的行为，没什么反应，也只是转过身摩挲着身后的墙壁。再过了一会儿，小晴发出几声呢喃，醒了过来，勉强支撑着自己和两个狱友打了声招呼，便也呆呆地坐好，看向对面。
牢中的气氛愈发压抑，无他，对面的牢房已经安静了两天，以往吵闹到有些头痛的呜咽声，已经沉默了整整两天。小晴没了刚进来时还能到处问问的活力，一言不发。
哑姑娘倒是突然站起身来，向小孔的方向走去，木槿看着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暗暗地绷紧腿部，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握紧了。三步、两步、一步，哑姑娘走到小孔的正下方，而后蹲下身子，她的阴影覆盖住了牢房地面上唯一的光斑。木槿继续死死地盯着对方，哑姑娘蹲下后，捡起了地上的木碗。站直身子，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她的木槿。大概是以为木槿也想用这个碗，哑姑娘歪歪头，又走到木槿的身前，把碗递给了她。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哑姑娘，木槿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地上重新浮现的光斑。随着哑姑娘身形的移动，光斑终于冲见天日，木槿暗暗地叹了口气，抬头便撞上对方探究的眼神。木槿笑笑，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碗：“谢谢。”
装模作样地喝了口碗里的水，木槿的视线无所事事地抬高，落到碗底，而后愣住。碗底，愕然刻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这是谁刻的？是前人的警告？还是身边人的恐吓？亦或是那两个绑匪已然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了？
心跳剧烈，砰砰地，撞得木槿耳膜直疼。哑姑娘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蹲下来，平静地注视着木槿。
随后，她伸出手，先是轻轻地点了下木碗里剩下的水，而后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地画下了小小的字。
“他们，不认字。”
木槿极力控制住自己吃惊的神情，确认表情管理到位了，才悠悠然抬起头，直面对方的视线。她瞥了眼小晴，小晴此时侧过身，盯着对面发呆，丝毫没给她们两人目光。而后，木槿悄悄地点了点头。
哑姑娘笑了。
随后，她又用手指沾沾水，在地面上画了一个箭头，直直地指向小晴的方向。木槿看着地上的箭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个箭头，无论是直弯的弧度、落笔的停顿点，都和她昨日在墙上发现的写着“小心她”的箭头一模一样。只是，她昨晚刚发现那句可疑的警告，今天就对方就主动凑上来，说自己才是好心提醒她的人，实在是有些...太凑巧了。
而且还递过来个碗底有着巨大“死”字的碗，不知道到底是威胁还是警告，实在是让人难以安心。
木槿讪笑两声，表示下友好。哑姑娘也眯眯眼睛，好似是在笑。而后，她又抬起指尖，蘸了蘸碗里所剩不多的水，在地上写下又一行字。刚刚写的五个字已经开始泛干了，显得她新写下来的字格外显眼。
“你的香粉还”
看到香字的时候，木槿的笑就已经挂不太住，还没等对方写完，她眼神尖利起来，猛地按住哑姑娘的手腕，上身凑过去贴的极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一直都闻见了？”
哑姑娘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冷眼看着木槿，点了点头，而后又沾沾水，在刚刚画的箭头旁补上了两个字：“也是。”
哈哈，这下木槿彻底没崩住自己的笑容，真心实意地垮下了脸。
“喂，有什么话，不用这么避着我说的吧？”
还没等木槿想好托辞，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什么心有灵犀，小晴终于舍得转过来，向两人看去。这还是今日木槿头一次正面看向小晴，少女的脸上早就没了昨日灵活的神色，瞳白周围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蜿蜒的血丝，眼角也泛着红，看来是一夜无眠。她的话也没了昨日假意的活泼，刚刚一开口，嘶哑了许多，吓了二人一跳。
小晴先是恶狠狠地瞪视了哑姑娘一眼，这下开口又是伶牙俐齿的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我奶奶、叔叔和我不识字，在墙上没少写东西。多少刚进来的人因为你的话被刺激的每个人样了？还在那儿写正字装写日期，我不认字，还不知道别的字长得不像你画的那些吗！”
哑姑娘没吭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气的小晴跺了跺脚，而后她转身，又看向木槿。苏木槿向来喜欢迎着别人的目光看回去，比比谁先移开，只是这次再看，小晴的眼里多了几分看不清的东西，许是艳羡，许是嫉妒，许是渴望，许是喜爱，但都与她无关了。小晴咧嘴一笑，张口问道：“昨日下雨了这么紧张，你，是不是一直在往墙上扑什么东西了？”
苏木槿心里暗自叫苦，本想着每日往墙上抹些她带进来的香粉，好让之前拜托接应的柳如意带着她家最厉害的大狼狗顺着熟悉的气味来找自己。哑姑娘早已识破却几日来安分守己，就算她想喊也喊不出声来，木槿也就没在意对方。但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这老妇人如此狠心，把自己的孙女也丢进来当间谍。这下事情败露，这一个长了嘴的，要如何...
木槿的脑袋还在飞速运转，小晴倒是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清爽又疯狂的笑容来。
“我来帮你们逃出去吧？就今晚。”
诶？
这倒是从未想到的答案，非常好的消息，但是木槿不敢相信对方。而哑姑娘更是惊得直接站起身来，却是直面小晴，将还蹲在地上的木槿护在了身后。显然，被关进牢里五个月的她根本不信任对方所说的任何话。
小晴耸耸肩，轻快地说道：“别着急怕我啊，奶奶带我来的时候还抱怨着，近几日城里风声受的实在是紧，根本卖不掉人，不然普通人家的姑娘来了，呆不够三天就要转手卖掉的，哪像你，在这里每日还要多分个饼子给你。我猜是你家里搞的鬼吧？唉~有个好家庭就是幸福啊。”
木槿的脸色随着对方的言语变得越来越差，手也缩进了袖子里。小晴眼看对方真的动了怒气，赶忙补充道：“诶，你别急着变脸呀，我还没告诉奶奶，毕竟都是我猜的嘛。诶呀，你看，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了，不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嘛~”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也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听，或是你今晚就要告诉他们了。”
几日不曾开口，木槿只觉得自己的嗓音也带上了几分干涩，听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本来呢，是该这么做。可是我改主意了。”小晴毫无背叛亲人的羞愧神色，只是眼球无意识地向对面的牢房里转了过去，“就算是当初和母亲一起离开了这个本来就糟糕的家，那也是我的亲姐姐...她那么喜欢干净，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在这里痛苦地死去......那可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摇篮曲，为什么要在最后拼命地唱给我听？我又不是你，听到我丢了的假消息就吓得赶回来找我的蠢货，为什么？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要唱那首歌？你都离开几年了，你还能认出我吗？！那不是显得听到歌才反应过来你是谁的我很蠢？！怎么，你都死了，还要证明你才是那个永远比我聪明，永远比我厉害，永远都无条件地照顾我的姐姐吗？！凭什么，凭什么？！”
说到最后，小晴说到最后的时候几近癫狂，明明眼泪已经摔在地上，在阳光的光斑周围落成大大小小的水渍，嘴角却挂着难以抑制的笑意，整张脸趋近扭曲，展现出令人可怖的姿态。
木槿扭头看向哑姑娘的反应，她也很惊讶，呆呆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小晴。哦，看来之前还没出现过，那大概能信一下，木槿腹诽道。不过即便如此，木槿依旧开口：“节哀。不过，这和你要改主意，有什么关系？告诉我，不然我无法信任你。”
小晴猛地扭头看向木槿，木槿也昂首回看。小晴瞪视了她一会儿，眼里有几分难以置信，而后像是谅解了什么，嗤笑一声：“爱信不信，我已经告诉你了，晚上能不能抓住机会，看你自己。”
说完，她转身便回到自己的墙角里，继续盯着对面的牢房。木槿看着她的视线，只觉得浑身发毛，脑里又回味着她刚说的几句话。不过既然大家都明牌了，她也不再小气，大大方方地把一直系在小腿肚上的香包拿出来，解开上面的袋子，往手掌里倒了倒，闻了闻还是熟悉的香气，便又走到墙上的小孔下，用力地踮起脚，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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