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斑逐渐变淡，小孔上还会偶尔滴答下来两滴前日的雨水，落在碗中，扰得人心烦。
石牢里只有栏外的走廊有两盏简陋的火把挂在墙上，在日落之后，老妇来之前，这里就是完全黯淡无光的。往日的这个时候，木槿都会规规矩矩地缩在角落里，扮演好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苦命女孩，等待着老妇和大汉一同前来扔饼，让她们不至于饿死。可今日清晨的那场争执，还在她脑内不断回响。
屋内一共三人，在小晴今早宣布自己今晚会制造时机让她们逃走的消息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哑姑娘在听到小晴的宣告后只是嗤笑，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便直直地回到自己的那堵沟壑横生的墙壁前，继续吭哧吭哧地面壁。
苏木槿抬头看看哑姑娘，又回头望望小晴，不知所措。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便回去抹香粉去了。
小晴倒是无所谓，毫不在乎两人对自己**裸的无视，继续幽幽地盯着对面的牢房。
光斑消散，灼日落山，一片黑寂之中，唯有臭味弥漫。
木槿有些紧张，尽力掩盖自己挂起的嘴角。说来也怪，许是儿时打猎的教诲，或是她天性如此，每当到紧张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稍微大些，人人都夸奖她是一个大大方方的好姑娘，她不明所以，终归是承下了这个名声。而今，她倒稍微为自己的这个怪癖有些苦恼了。
火把，亮了。
“嘶，什么怪味儿...”今日来的只有那壮汉，老妇不知所踪。他照例点燃了火把，却从不正眼看牢里的女孩儿们，只是从亦有股脏味儿的衣服中抽出了两块饼子，扔到牢里。
不同以往，今天他没有扭头就走，而是在走廊里打转，似乎在等着什么，眼睛时不时地瞥向小晴这边。三人彼此都不出声，只当没看见。这络腮大汉有些等不及了，又是咳嗽，又是挤眉弄眼的。木槿觉得可笑，又怕自己当真笑出声来，便也扭头向墙壁，暗暗地将饼藏到了身下的稻草里。
开玩笑，谁知道小晴敢不敢真的背叛自己的家人，一旦也是一番针对她们的苦肉计呢？小心为上，今天的饼，反正她是不敢吃了。
苏木槿微微偏过身子，这个角度那大汉看不见她的脸色，她却能瞥见牢里所有人的动作。小晴大口大口地啃着饼，差点都要呛到自己，似乎比往日都要香上几分。看她吃的这么用力，原本平静的哑姑娘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迟疑地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饼。
唏哩呼噜地嚼完了嘴里剩下的残渣，小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呼——还是这里吃东西舒服，好饱。”说完还砸吧砸吧嘴，回味一下。而后，她抬起胳膊抡了几下，木槿微微皱眉，隐晦地挪了挪自己的位子。大汉也皱起了眉，不知道自家小妹在耍什么疯，颇为疑惑地盯着她看。
“叔叔。”
小晴清脆的嗓音，就这样喊出了他们之间最为本真的称谓。大汉却喜上眉梢，原来这就是他们动手的讯号，之所以这种场合不让老妇来，就是怕动起手来伤到她，影响她们再拉人进来的效率，毕竟他们终究只是粗人一个，只会看门，不会忽悠小姑娘跟着来这里，更联系不到城里那些进货的酒楼。
哑姑娘却是条件反射般地，眼神颤抖了起来。无他，她因为先天是个哑巴，而没有任何酒楼要她，才侥幸在这里多呆了些日子，也为此，她被选用了杀鸡儆猴的“鸡”的作用。之前要带走别的小姑娘时，总是要先把她揍一顿，好威慑那些不听话的女孩们乖乖听他们的。她是哑巴，喊不出求饶的话，所以大汉可以想揍多久揍多久，要不是需要她这样一个被教训的角色，她早就被打死在这里了。
痛，好痛，拳脚落在她身上，她也是个小孩儿啊，她在被拐到这里之前也是家里的女儿啊，怎么会受过这般的苦楚。可是眼泪是没有用的，求饶只会让大汉笑得更大声，一开始她不懂，她流泪，她被揍得满地乱爬，可是没有用。有的女孩见了，便果真乖顺下来；有些女孩心软，宁愿扑到她身上，凄厉地喊着：“别打她了，我和你走，别打了！”；亦有些女孩天生是个硬骨头的，干脆一头撞死在石栏上，以死明志，可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大汉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白吃了他们几日饭的货物被浪费而更加凶恶地下手，让她屡屡昏死过去。当然，也有一部分女孩儿，干脆拼死一搏，恶狠狠地上去扑咬他，捶打他，可是饿了几天几夜的身躯哪里抵挡地住这凶恶的波涛，最后都步了硬骨头女孩儿们的后尘。一个一个的，石栏都被染了色，一朵朵绚丽的血色染迹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后来，她学乖了。她不再流泪，也不再爬走，只是闷着声被打，垂着眼睛，不反抗，但也不挑衅，只是默默地承受。她心底想，只要她这样坚持下去，起码不会有那么多女孩白白地为了她这样的，为了生存不敢一头撞死的懦弱之人而死。
是啊，每个夜晚，只要闭上眼，她都能看见那些姑娘们在石栏外，有的头破血流，有的龇牙咧嘴，都聚在石栏外。梦里，是她唯一能够说话的场合，所以她常常张口，出声问道：“你们恨我吗？过来取了我的命吧，这是我应得的。”
可是每一次，那些姑娘都沉默着摇头。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的潜意识，还是那些含冤而死的姑娘们的托梦。她曾在最崩溃的一晚里，在梦里发疯一般地哭喊，屡屡地拿头撞墙，她大声吼叫：“你们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怪我？我不是最胆小的，最没用的吗？不是我害死你们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伸出臂膊，穿过石栏，无声地摸摸她的背。彼时她的视界早已被泪水染得一片朦胧，可是她看清了，那些姑娘们在微笑。
那到底是原谅？怜悯？还是无奈？
每次在梦中醒来，她都在墙上刻下时间，每一场梦，便是一道划痕。每一个名字，便是一念哀悼。
看着正在动手开门的大汉，她在心底哀哀地想着，这一次，一定要忍住，不要掉眼泪，不要...再让这个女孩因她而死。
“哐当。”石栏开了，大汉已然忍不住心里的暴虐，想要赶紧动起手来，是啊，虽然他一事无成，没有功名，没有家庭，没有才能，但是他还有这双拳头啊！他还有眼前的这些奴隶啊！既然自己无能，那便抽刀向更弱者！没错，他比谁都期待教训这些不服管的女孩们，只有她们的害怕能取悦她，而后他才能更肆无忌惮地在她们的痛苦中感受到自己的强大，和伟大！
火把之下，他的阴影笼罩住整个石牢。哑姑娘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冷冷地注视着他。小晴无所谓地看着墙，漠视着他。苏木槿只是看着他，无畏无惧。这样直率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很多以前死在这里的女孩，一股无名火腾地从他的心中灼烧起来。但是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一个不会喊停的沙包吗？和以前一样，狠狠地殴打她，恶毒地踢踹她，让她半死不活，让他宣泄怒火。
他踏进了一步。
三个女孩都没有动作。
两步、三步。越是靠近哑姑娘，他越是控制不住几乎要溢出的喜乐之情，终于，忍了半个月，可以好好证明自己的强大了！
还有三步、两步。
还差一步。他感觉眼前有一抹白色甩过，而后一阵飞粉直扑他的眼睛而来，一瞬间，直接沾染了香料的眼球火热起来，辛辣地他睁不开眼。他本能地捂住眼睛，痛苦又凶狠地嚎叫起来！
“你，你居然敢——！”
哑姑娘攒紧了手中的纸包，那是木槿在找小晴了解平日大汉的行动后交给她的。她，就是今晚的第一枪。
说时迟那时快，木槿此时跑到了大汉身旁，试图一把夺过他腰间的钥匙。可是大汉也反应极快，虽然看不清人在哪里，但还是嘴里骂骂咧咧地牢牢抓住了自己的钥匙。
“啧，麻烦死了。”木槿知道，此时继续比力气的话，等大汉眼睛好起来就全完了，于是她干脆伸出腿，使劲往大汉的□□踹过去。这一下，大汉手上的劲儿不得不松了一瞬间，木槿立马双臂使劲，将钥匙夺到了自己手里。她还没来的及高兴，大汉腿部用力，恶狠狠地向她踹了一脚。若是平时，足够她躲开，可她毕竟也饿了许多天，没完全躲闪得及，捂着被踹到的侧腰往后退了几步。
大汉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控制不住地辣得生疼，可模糊间已经能看见人在什么方位了。木槿见他转向了自己，而他身后，哑姑娘已经摸索着站起了身，往走廊跑去。
不妙啊，木槿在心里想。自己带的香料还剩下一半在袖子里，但是哑姑娘用过后，对方恐怕还会有防备。但是自己这个计划本来就够漏洞百出的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儿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刚悄咪咪地上前两步，对方果断挥拳，有了防备的木槿猛地躲闪，总算是有惊无险。对面毕竟是个成年人，而自己还是个没发育好的小女孩，光是胳膊、腿的长度差，就够她头疼的了。
哑姑娘终于到了走廊上，看见小晴正在吃力地把火把从墙上抠下来。她忙上前帮忙，虽然火油时不时地蹦到她们身上，可此时谁都顾不上这了。木槿这边又躲过了一招，可大汉擦了擦眼睛，看来之前的香粉已经被眼泪冲刷地差不多了。他狞笑着，把拳头按得嘎吱作响：“死丫头，你死定了！”木槿眼睛微微向旁看去，定了定心神，试图再度故技重施，快速接近后甩出一抹香料。大汉有了上次的教训，赶紧用胳膊护住，闭上了眼睛。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还会对我有用——唔！”话还没讲利索，只听大大地“咚”的一声，小晴和哑姑娘冲进来，趁着对方闭眼的时候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趁着他头昏眼花，木槿赶紧绕过他，脚下还不忘把干草往他身下踢了踢。
三个人来到了石栏外，刚刚砸人的火把在地上点燃了干草，熊熊燃烧起来。小晴抢过木槿袖子里的钥匙，哆嗦着双手锁上石栏。大汉缓了过来，嘴里骂着一句就挥舞着拳头向小晴去，木槿忍着痛牢牢地挡下了他的一拳，咬着牙用双臂紧紧地绞住他的胳膊。他又伸腿想踹开小晴，哑姑娘也有样学样，忍着痛拽着他的脚不让他靠近。
火光越来越大了。大汉这下真慌了神，态度缓和了下来，开始细数自己对哑姑娘的不杀之恩，和对小晴的亲情。汗珠在小晴的额头上落下来，最后一步了，她却犹豫了下来，落下了这锁，自己就是杀人了，更何况眼前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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