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两人林外会面，倒是没做什么，柳如意留在马车中烹茶注书，苏木槿在林野间畅快奔驰，等到她玩累了，才回到马车旁。
“所以呢，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木瑶造势，怕她被欺负？”喝完水，木槿问向如意，三月前柳府会面过后，她便让木瑶做些入学的准备，可一直都没等来如意的消息，直到苏府家主，也就是她的姨妈遇刺身亡，待到家中白事处理地差不多，才收到对方共赴林中的邀约。
“嗯，现在正是苏府式微的时候，木瑶入学的事也该提上日程，我同你私自会面，那些学子们不会不知道，到时候他们对木瑶也会放尊重些。”
“唉...希望如此，可是我还是想多说一句，如意，木瑶不是我用来打探消息的棋子。”
“...她是不是棋子，该由她自己决定。既然生为苏府之子，就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柳如意看着木槿不太好的脸色，也只能劝对方想开些。“况且入了洛城，入了皇都，我们谁不是皇宫争斗的棋子呢？”
“我只是想让家里人都能畅快地活着...这个想法，不应该吗？”木槿垂着眼角，望向林间飞翔的家雀儿，不知道在问谁。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木槿，可总有人要负担起来。身在局中，命不由己。”
到家时，天色已晚，木槿倒不觉得疲累，可心事重重，也并没关注侧门的动静，只是手里拿着自己的几只猎物，问了嘴旁人木笙在哪儿，直直地冲入到房中了。
苏府上下灯火通明，府内下人大气都不敢喘，全都低头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有些胆子大些的，躲在侧屋数十步远的廊门外，想要一睹神秘来客的芳容。
屋内的气氛却是实在令人无法恭维，苏木笙端坐在座椅上，桌旁的茶盏早已放凉，却还是满满当当，一口不见少。反倒是对面正在把玩小玩意儿的少年白何，自在得像是在自家招待客人一样，抬抬手，站在他一旁的人便递上两盘酥点，他提起来一块放入口中，又灌下一口茶，回味无穷。毕竟，他并不直接参与对话，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身旁的下人早就准备好了。
“多谢殿下垂爱，木笙惶恐，只是苏府的情况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于洛城也只是初来乍到，连府上的大小事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就做抉择，未免太不负责...”
“少家主的意思是，殿下会给苏府下套？”白何并不用开口，旁边的人已经开始替他鸣不平了。
木笙见状，更是汗流浃背，尽力保持着端正的模样，让自己看起来能说的上话些：“言重，言重了。木笙明白，都这是殿下的心意，殿下仁厚，见苏府势单力薄，想要施以援手，只是，现下实在是内忧外患，木笙，有心无力啊...”
白何并不在意他身边的人在和对面的少爷交流些什么，他只想放声大笑，可苏府上下森严庄重，他连发泄都无力可施。他明白，他是没有权力的。他只是此行用以彰显身份施压的工具，而不是能张口论事的人。
长兄镇守边疆，深得武将们的支持；长姐虽以温柔知性的形象而广受民间追捧，但手段高明却是最为他们兄弟姐妹间忌惮；而真正的麻烦，自己的二哥，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背靠皇后一脉，朝中群臣众多，平等地打压着所有竞争者。唯有自己，排行老三的皇子，母妃早早过世，外戚又被紧紧地盯着，自己只能纸醉金迷，寻欢作乐才能让大家放下防备，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于是给人施压的脏活累活，都被别人巧妙地推给自己，自己还得谢谢人家用以置换的无用资源，却也生不出争抢的心思来。
世间本无趣，何必自讨嫌。
身旁的下人毕竟是宫内出身，可对面的苏木笙虽然脾气温顺，却颇有拉扯之意，一番话来回推拉。半炷香过去了，他听得发困，硬撑着眼皮直打架，只管点头同意身边人的话。
“哥，我回来啦！”忽地一声，随着一声嘹亮的娇呼进来的，是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木槿手里提着一堆兔子精准地扑到木笙怀里，徒留给客人们一个背影，兔子脖颈上被箭矢精准地穿透，血渍干涸已久，惨淡地诉说着猎物生前最后的生命力。“你瞧，今日运气好，抓了这么多呢！”
“妹妹，出去玩了一圈可是乏了？快些吃口，早些休息，这儿还有客人呢。殿下，家妹年幼莽撞，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淡淡的血腥味儿让在场唯一站着的下人皱起了眉，刚要开口训斥，便被白何伸手拦下了。他不解，顺着少爷的手势看去，却发现木笙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刚刚的他一直是谦卑的，哪怕听着来人的刁难也只是用语言打太极，而如今木笙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看向两人的眼神却凌厉起来，丝毫不顾及彼此的身份，嘴里说的话却是温柔的，站在白何的角度，只觉得割裂，也让他好奇起来，能让眼前人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的小丫头，是什么样的天仙儿。
皇室的手足之爱，是有代价的。在白何的认知里，既然能让做长兄的如此疼爱，甚至不惜顶撞皇室，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刚抬头瞥到木槿笑得正艳，木笙却似有所感，将妹妹拢得更靠近自己些，确保旁人无法窥得其面。
可小丫头今日实在是畅快的过了头，哪里顾得上青年的心思，拎着手里满当当的猎物举高，还得意地晃荡了几下：“没事啦哥，她还等着我呢，这些就是给你看看，今日正好得了这些，一会儿我就带给她，明日让她好好准备开个荤腥儿去！”
“好，好，妹妹，客人还在，先去把这些猎物处理干净，也好早些送去。”
少女带着欢笑离开了屋子，屋内又陷入权与力的泥沼中，白何的心思却早已随着木槿的离开也飞出了屋。
木槿走出房门，又把猎物上的血渍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两下，在下人们惊恐的表情中悠哉地跑到马廊溜达了一圈，确认该看见的人看到以后，便快步跑向正门，柳府的马车仍在候着，听到脚步声，如意掀起车帘，拿出一块布来。木槿知道对方讨厌脏污，便把猎物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布料上，仔仔细细地包好，才交给如意：“如你所料，今日来的人，我听木笙哥喊他‘殿下’，看来他们消息还是灵通啊。”
“毕竟皇室对血脉的延续，可比我们看重得多。如若真让他们知道‘诅咒’内情，下一步就是研究如何把牺牲转移给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木槿听了撇撇嘴，颇为天真地问道：“那你说他们争夺皇位，要是能让诅咒定向转移给自己的竞争者，不是更好？”
如意笑笑，自己的闺友虽然聪慧，但不多：“傻瓜，太明显太方便的事，反不能大张旗鼓地做。他们要椅子，但也要面子。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想要复兴苏家，在洛城之中，有个皇子皇女的做靠山还是最好不过，做事也有些底气，旁人也会多看些眼色。”
“嗯~我不懂啦！反正这种事儿都有我哥顶着，‘诅咒’就在我和木瑶之间，剩下谁，都不会影响到木笙哥啦。”木槿并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而是在讨论陌生人的态度，让如意反而觉得心里闷闷的，可素日的修养让她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只能回以一个难看的笑脸。
木槿明白如意的心意，却又无法做出什么保障，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如意，不必难过，人固有一死，早晚的区别罢了。我会尽力活着的，别担心。”
如意却摇摇头，努力将自己从伤感中拉回现实，嘱咐着自己这到皇都还不足三月的朋友：“不，不，木槿，你一定要早做打算。这里，比‘诅咒’更会吃人。你，木笙，木瑶，都要时刻做好应对各种事的准备...”
木槿的脸色随着对面的话语也发生了改变，她几乎渴求般地望向如意，可如意看着那双逐渐湿润的眼眸，也只是摇摇头:“你我两家的盟约不会改变，可盟约之外，就算是我，也自身难保。”
木槿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闺房的，只觉得头脑一片发昏，浑浑噩噩间便上了榻。白天的林野之行仿佛远在天边，再度望向床前的烛火，只觉得浑身发凉。
翻来覆去间，她想了很多，想到柳如意几年不见的变化，想到今晚兄长的戒备和神秘的客人，想到悬在自己和木瑶头上的索命咒言，想到白天被自己一箭穿头的兔子，想到围在柳府周围的那些马车。
哦，对，还有姨妈的死。
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好，可也绝没有到生死相搏的地步。官府草草结案，将此事按下不表，行凶的下人们就那么日夜潜伏在他们身边三月有余，姨妈那么精明的人，到底是没有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也无法求助他人呢......
意识陷入黑暗前，木槿想的最后一句，便是：“要找一个干净的人儿在身边做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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