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
关隅从吐蕃回来之时,恰逢上朝之日,他在马车上换了朝服便马不停蹄直接进了宫。
皇帝见到他,自然分外关切吐蕃之事,点名要他禀报。关隅向前迈了两步,人刚站定,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便直直倒在了朝堂之上,将一众大臣兼皇帝都吓得不轻。
皇帝立刻替他宣了太医看病,中途还亲自去看望了他,而他陷入昏迷之后迟迟未见转醒,便命人将他送回将军府安心休养去了。
这么一来,可是把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吓坏了。
个把月不见,刚一回大都,连家门都没进就晕了过去。一家子人原本齐聚一堂,打算为他接风洗尘,如今都围坐在他塌前守着他。
关隅的父亲今日在朝堂上虽见着了他,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关隅昏迷之后,他又不好多停留宫中,只能回府干着急等消息。
何百忧得知关隅回府,连忙带着军医托付的东西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来交到关隅的母亲手里:“夫人,烦劳您喂大人服下此药。”
“这……”关母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迟疑。倒不是不信任何百忧,而是此药来路不明,外加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这药难保能起什么作用。
“将军,夫人,这是军医托我带来的。他说服下此药之后,大人必定会转醒的。”
关父沉思片刻,挥了挥手同意了。
喂关隅喝完水服下药后,关母着实坐不住了,“百忧,你一直跟在关隅身边,你快告诉我,他这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说来话长……关大人在吐蕃中了一种蛇毒……”
何百忧一五一十将整件事说与众人听,听到他昏迷三天三夜的经历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关隅的祖母甚至险些当场晕过去。
何百忧不敢有所隐瞒,连带着遇到神医之事一并抖落了出来,至于其中做了什么交易,他缄口不提。而关隅的父亲几乎是在听说这人时神情便有些异样,却也没打断他多问什么,只在心里默默琢磨着。
这一夜无人入眠,轮流守在关隅榻前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一夜他睡得极沉,眼皮未曾抬过一抬。
星光欲灭晓光连,霞晕红浮一角天。上朝的点卯的人纷纷离去,身子弱都找了地方休息,唯有关隅的母亲没有离开。
而就在这东方渐露鱼肚白时,关隅醒了过来。
这段时日,他旅途奔波又身负重伤,且不说静心休养,连睡觉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回到大都,精神的疲累与伤口的炎症都让他再无力支撑,紧绷的弦一旦放松,身体便陷入了沉睡。
当他再睁开双眼时,第一个见到的是他的母亲。
关母一夜未眠,此刻正撑着头在一旁小憩,与平日里的面若桃花不同,眼底的青色分外惹眼。
关隅真的只是下意识动了根手指,这微小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动静就已将她吵醒。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张开耷拉着的眼皮,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见关隅正笑容满面地与她相望时,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儿子,你终于醒了。”
“母亲,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喊大夫来。”她拭去眼中的泪花,带着欣喜走出了房门外。
关隅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很明白自己之于母亲的意义,自然也能了解母亲的心酸与难受。
环顾四周,他房内的摆设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柔软的床榻,古朴的木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家的方向。
“小九,你醒啦!”抢在大夫之前进来的是他的三姐关阳,她刚从府上赶过来便听说了关隅醒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就冲了过来。
关阳性格活泼,说话嗓门也是天生的大,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她一开口,关隅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幻的景象。
“老三,你慢着点。”关老夫人撑着拐杖跑不过她,只能在后头连声嘱咐,要她小心。
“三姐。”关隅坐起身来,睡足了觉,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好了不少,就是身形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些。
“小九,我快担心死你了。”关阳不管不顾地坐在他床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
“三姐,你放心,我没事。”
抱了许久,关阳才舍得放开他,看着他颇为憔悴的面容,瘪着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关隅察觉到她的情绪,立马换了个话题,“三姐,两个月不见,你的脸怎么圆润了这么多,姐夫没管着你那爱吃的嘴啊?”
关阳还没顾得上伤心就收起了眼泪,拿拳头捶了捶他的肩头,放开他,“死小子,我这么担心你,你竟然还敢拿我打趣。”
他佯装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三姐,我快被你打死了。你抱我抱得这么紧,小心姐夫吃醋。”
“胡说什么,你姐夫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呢。”
“老三,快给大夫挪个位置。”关老夫人在关母的搀扶下进门,关隅嘴里喊着“祖母”便要起身行礼,被她连忙阻止了,“快别动,让大夫替你好好瞧瞧。”
“谢祖母。”
大夫替他把完脉后检查了伤口的状况,确认无事后便替他重新进行了包扎。昨日听何百忧描述时,就已经胆战心惊,如今亲眼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所有人的心仿佛都被拧成了一团。
关家数代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伤筋动骨乃至皮开肉绽皆是家常便饭,家中之人已然习以为常。
然而这次受伤的是关隅,他们家最宝贝的小九,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小九,竟然伤成这样……
“小九,答应三姐,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关阳的神情难得严肃。
“三姐,这次只是意外,再者说了,我这不也还是好好活着,没什么事吗?我大概是太累了,所以才会睡得久了些……”
关隅着急忙慌解释一大堆,想糊弄过去,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这还叫没事啊?你差点就见不到你的亲外甥了。”
“外甥?”关隅盯着她的脸细细琢磨,转头看了眼祖母,只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要做舅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几个月了?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一个个来,不着急。”
……
有人陪着说话,时间总是消磨得很快。
夕阳西下时关阳被接回了府,关隅的父亲也回了府。听闻关隅转醒,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第一时间就赶来看他。
关隅洗漱完换了身衣裳坐在院子中,看着远处母亲移植来的六月雪出了神。时值六月,正是它的花期,绿色的卵形叶片上冒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就如飘雪满树。
好漂亮的雪……
昨夜的那场大梦里,布满了扑朔迷离的光影,那光影凝成一具轮廓,分明就是她的样子。
她就像是扎在关隅心里的一根刺,不让他流血,却叫他隐隐作痛。
她为何忽然消失在苏毗,她与上面的人之间又有何联系,她出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是她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他却根本没有察觉……这些,他都没找到答案。而她,他也找不到了。
关父见他盯着六月雪看得出神,眉宇间流露着从未有过的情绪,心间一下子竟涌起些感伤。
他换了副和蔼的笑脸缓缓走近,“你母亲帮你把院子里的植物打理得不错吧?”
“父亲。”关隅刚要起身,就被按下了,他笑着坐下,“母亲摆弄花草的功夫自然了得。”
“这六月雪看似平淡无奇,开起花来倒真如皑皑白雪般夺目。这四季只等一段花期,碰上了,便足够四季。”关父坐在他身旁的石椅上,“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军医这药还真是妙手回春,功力不减当年。”
“药?什么药?”
“怎么,白日里无人告诉你?昨日你昏迷之后迟迟未见转醒,从宫中回府后,百忧替军医送药来,你服下之后今日便醒了。”
军医的药……
“那药恐怕不是军医的,”关隅盯着六月雪,像是从里头窥见了一个人的模样,“那药是他从别处得来的。”
“别处?”关父紧锁双眉,“小九,我听百忧说起一位姓钟的大夫,你可知那大夫的全名叫什么?”
“父亲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只管先将你知晓之事说与我听听。”
“其实这姓氏是真是假还未曾得知,但她曾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叫小雪。”
“小雪?”关父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什么,而后那段模糊的记忆忽然浮出水面,与他先前的猜想对上了号,“儿子,这姓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应该算是真假参半才对。”
“父亲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听不明白了。”
“据我所知,这位大夫怕是姓钟离。”
“钟离?”关隅浓密的眉毛中间轻轻皱起,“此话要从何说起?”
关父望着挂在院墙外的夕阳,思绪随之飘荡去了大漠中的那抹斜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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