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一拍惊堂脆响,大褂一撩鞠躬留客。首先,祖宗的规矩要到位。
相声的艺术诞生于草莽之间,“相”字意为相貌的喜怒哀乐,“声”字意为话语的痴苶呆傻。但到底是民间把戏,早些年间,这些玩意儿大都被江湖艺人调侃叫“臭春”,是不得已才会去为之的行当。上有史记下有窑戏,在流年岁月中淘换出来的语言艺术,大多都经过政治、经济、文化的修修补补,雅俗全凭一念之间,能留下来的,并且苟活至今的,唯有相声。
所以,只要捧哏逗哏往台上一站定,甭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他们一张嘴、一抬手,幽室萧瑟,白鹭云客,铁马冰河,西塞烟歌,其中的千古来意浩荡纷纷,那便是带着全世界向你奔袭而来的。
台上说的是雅,台下听的是俗。这一场,不好意思了您几位,既然已经落了俗,那我们就只道今夕。
回归本质,除了语言上的技巧外,相声还是一门玩转捧哏的艺术。上了台的演员便没了人性,说得文雅一点,便是脱离了社会,成为了普罗大众的代表。台上事台上毕,场面话切勿放在心上。因为再继续说下去,除了发现你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以外,死了全家老少祖宗十八代都是常有的事。毕竟挣得就是这份钱。
这是小半年前,肖霖在传习课上学到的第一个知识。但严惊羽不依不饶的,一下台便开始玩起游击战。他试图以极高的分贝在这场团战中拔得头筹,没想到自己的亲搭档竟然不爱上进,对待起敌人如同春风拂面,随性又敷衍。
柏宙先回了后台休息室,他们之间只有一个算盘。小小的身板蕴含大大的力量,他拦在中间,“冷静点!泽字辈可就剩这么一个了!”
“欺负别人搭挡算怎么回事啊?有本事欺负你自己的去!”
“大气点,惊羽,咱不能让泽字辈绝后了啊!再说了,柏子还没生气呢,你气啥?”
“就是!又没说你!”肖霖躲在算盘身后附和道。
严惊羽叉着腰,气焰极盛,“不一样,他是我搭挡,在台上只能认我当爸爸!”
柏宙一愣,喝水的手在空中悬停,然后笑道:“行,你这话别后悔,等晚上咱再好好掰扯掰扯到底谁是谁儿子。对了,万永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样?”算盘嗤之以鼻,“票都是白送的。机关单位端午福利,一桶葵花籽油加一张专场票,进场的再送三瓶大可乐,嘚劲儿吧?”
“说得我都有点动心了。”
“看专场?”
肖霖说:“不,喝可乐。”
眼下,台上的还在哼哈卖力,他们六个人暂时得了空闲围坐在一起复盘。其中最富经验者暂时担任起老师,年轻的托腮听讲,从中吸取经验。
在多数情况下,传统手艺活都是以师兄带师弟的形式传承下来的,玩闹时可以不顾长次,但真要说到舞台经验和业务能力,还得看面前的两位师哥。
严惊羽认真起来还真有点老万家的那种吹毛求疵的劲头,单一句话就揪出肖霖犯得诸多问题。卡拍、忘词、抓不住哏,最要命的是笑场,虽说无伤大雅,但他将来面对的可不是如今这种几千人的小剧场。
起初肖霖还想辩解,越往后越发的沉默起来。
这行最难的其实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而是如何在把听主逗乐的同时保持自己的主场。按照旧时的规矩,如若瓢了嘴,就算你是开山鼻祖,那也得下台赔罪。而如今的艺人分不清主次,人笑亦笑,失了规矩还被捧为真性情,是忌中大忌。
“别忘了本。”严惊羽说,“我们是演员,在台上演的是自己,笑场是你自己学艺不精,也是对舞台和观众的大不敬,不要让昔日的努力白费在这里。听见没?”
肖霖瘪了瘪嘴,但还是点头赞同。
“当然咯,也千万不要让夏师哥的努力白费。”严惊羽又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
肖霖随之一抖,眼睛瞥向别处,“我知道……”
“比起万央,万永还算是一局气的爷们。”算盘转着手里的纸扇,“还以为他能有什么本事,没想到还挺仗义。能有什么办法把于礼弘拽过来吗?真可惜了。”
“呸呸呸,别瞎动挖墙角的心思,小心祖师爷显灵。”阿荣吐了吐舌头。
卢骞慢慢说道:“又不是来打怪升级的,这里是文明社会。再说了,使阴招也得讲究游戏规则吧?他家堵了上路,现在咱们炸了他一座塔也不算过分。”
严惊羽立刻来了精神,又咋咋呼呼起来,“吵吵啥?真正的‘中单’还没说话呢?就他那个小破公司,柏子分分钟收购了当咱们的娱乐中心,是不?”
“我看成。”卢骞竖起大拇指,“法术加物理伤害,够狠的,爷们。那我只能赞助一台抓娃娃机了。”
“别抢,一个个来。”严惊羽说,“我身为人力资源部经理正式聘用你了。还有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算盘冲他挤眉弄眼,“得了吧,上个月的工资结算,你还欠五百呢。人家柏总还没说话,你倒先安排好了,急着篡位?”
柏宙无奈地笑了一下,“别麻烦了,我主动让位。”
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柏宙认哏的习惯就算是下了台还是改不过来,若是现在再搭个台子,他们六个还能再来一场别开生面的群口。
短暂的二十分钟扯皮后,后台传来一声吆喝让他们上台返场。
再此登台后又是一番滋味。肖霖猫着腰躲在最后,尽可能地将舞台全景收入眼中。他比以往要更加尊敬地鞠躬致意,不起身不断声,观众席中爆响出雷鸣一般的鼓掌和呐喊,这也是台下的人对台上的人最高的谢意。
两个一高一低的话筒架子,齐腰的小木桌,以及摆在上面的各类道具,视线中的所有便是一个相声演员所有的家当。那段难捱的时光转瞬即逝,就像粘在作业本上的口香糖,很难想到半年前,自己曾经还分不清御子和快板,而现在他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
学会接受远比抗拒来得简单。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懵懂,甚至还没意识到这身大褂似乎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什么。
夏瑞卿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说:“你看。紧张吗?”
从舞台反射出去的灯光只照到了一半的观众,剩下的另一半虚虚实实地被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下。零星的几个红色是空出来的座椅,不多,但突兀得很。也许再回到当时的小橘园,肖霖还会在犹豫这些问题,但他现在只是歪了歪嘴角。
什么未来可期,在眼前的东西,抓住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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