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几平米的小厨房里，江白云烧了开水准备煮面。
玻璃窗蒙着一层油渍，看不很清外面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天色太晚，除了不远处“唱吧”KTV的霓虹灯还亮着光，基本上也没有别的建筑能透过南城的雾霾天进入人的眼睛里。
这是个初冬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气。早些天刚要立冬的时候，张梅久违的打电话给江白云，叮嘱他买一些饺子放冰箱里。
江白云还以为她早就忘了他这个儿子，他把电话别到自己耳边，另一只手还在厕所嘘嘘，于是很敷衍的对张梅说：“那是冬至，冬至才吃饺子，妈，你忙你的吧，我还要工作呢。”
“谁跟你说只有冬至能吃饺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不吃晚饭，小刘妹子都和我说了，晚饭要吃的知不知道？”
张梅夸张的说了一大堆不吃晚饭的坏处，没等江白云反驳什么，她还是坚决的说要他买饺子放到冰箱。
通话结束，江白云抖了抖裤子，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于是就在立冬过后的今天，他想在家里找到点什么能吃的东西的时候，橱柜里就只剩下年初亲戚家送来的几两挂面了。
他把冒着热气的锅被端到只能放得下几张凳子的客厅，无奈的对着眼前正缩在单人沙发上的人说：“醒了？吃面吗？”
电视机里放着少儿频道，客厅没有开灯，于是电视机里的炫光把屋子里染的五颜六色。面对着江白云的那人蜷着腿，醉醺醺的拖着红得像浆果一样的脸，身上盖着一条蓝白色的毯子，从头顶到蜷着的脚边，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点黑棕色的发丝和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露在外面。
江白云看他没有动静，又往前靠了两步，可是没想到本来晕乎乎的人忽然一下把头转过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就对上了他的鼻尖。
他猛地睁大瞳孔往后一退，却不巧绊到了小腿，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塑料椅子上。
这一跤摔的挺痛的，他几乎是带有一点怨气的说：“干什么呢，坐好！”
江白云看着对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得到自己的批评后，非但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反而在呆滞一刻后，不由自主的“嘻嘻”笑出了声。
“你还笑，背你回来有多累你知不知道？”江白云把椅子拉近了些，用手指抵住那人的鼻尖，略有点烦躁的说，“能不能说话，你家在哪？”
电视机开始播广告，广告里放着某明星代言的奶茶，香气从杯子里蔓延到空气中。江白云看着把自己卷成卷饼式的人，呼出的鼻息仿佛与电视中的空气交汇到一起，然后下一秒他的指尖就传来一点温度——那人把脸蹭了蹭江白云的手指，然后小声的嘟囔了两声。
“哪？”江白云把手收回来，耳朵凑到那人的唇边。
就听见他很正经的回答：“我不……办卡……”
江白云愣了一下，然后那人就又鼓起脸“嘻嘻”的笑，红得发紫的皮肤靠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陷下去。
发热也许是会传染的，江白云觉得自己也热了起来，他觉得是自己真的恼了，眼神犀利的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却使劲摇了摇那人的脑袋，大声的说：“吃面。”
“哦……”小狗不笑了，卷曲的毛流从上边盖住了眼睛，他似乎是很激烈的思考了一番，然后又把自己的脸凑上去说，“我真的不办卡……”
“……”
江白云看着他抿起嘴，他也眨巴眨吧眼睛把头靠在江白云肩上。
大概是上周的事情，部门经理宣布退休，饱受这位年长老员工折磨的组员本来还欢天喜地在群里庆祝，下一秒他就扯着自己的公鸭嗓说要请大家吃饭。一群人好说歹说终于把这场刑罚降为了去KTV唱歌。
江白云那时候刚和张梅打完电话从厕所出来，组长刘莉就“面目和善”的和他说：“你跟我去。”
江白云还沉浸在刚刚被张梅痛骂的屈辱中，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刘莉，后知后觉的又问，“去哪？”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今天，自己也已经在“唱吧”KTV的包厢里了。
老经理不出所料的抱着几位同事唱着烂透了的情歌，江白云跟刘莉说自己要出去上厕所，然后其实只身去了KTV的后门口抽烟。
他无非是觉得太热闹的场景不是很适合他这种二十几岁的低级社畜，再加上好不容易一个项目落在他头上，还没开个好头，哪里能就这样消磨时光，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刘莉和他妈告状的样子，越想越气，手捏紧狠狠吸了一口烟。
刚把烟吐出去，他转过身就碰见半敞着的门里，有两个中年男人吧唧着嘴里的老痰，准备扒地上被灌醉人的衣服。
江白云不明所以的盯着那两人看，一个人不知道是觉得江白云盯着他不舒服还是咋地，扯着一半拖在地上的裤子，站起来想威胁他走开。
结果那人站起来发现自己比他矮了一个脑袋，嘴里刚刚蹦出来的“看你妈”一下子就咽了回去。
另一个人在见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准备跑了，他扯住那人的衣服袖子，贼头贼脑的说：“走了走了，现在不让点这个。”
江白云一句话都没说呢，裤子都脱了的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跑了。黑漆漆的走廊里冒着一点火星子，他看着被两人扔在原地的“男模”，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
过了老半天，刘莉去厕所看江白云是不是掉茅坑里了，找了个圈看见跟凶杀案一样的现场，她几乎是转头就走。
“没白长你这身高！得亏你一句话没说，你要是一张嘴，这壮汉的形象就得蹦出二里地。”
“你别贫了，咋办。”
“还咋办，你救的，你自己负责。”刘莉忽然转头拉开KTV的门，对着里边的人说：“小江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奥，张经理你晓得他的，绝对没有临阵脱逃！”
赔完笑，她又转过身拍拍江白云的肩膀，说：“走吧，给人家送回去。”
他就是这样把人带回来的，得亏自己的出租屋离这里不远，走过一条巷子，还能隐隐看见KTV的招牌。其实本来他能问问店员这人的信息的，可能是本来也不打算多待了，江白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人家抗了回来。回来之后他就后悔了，醉的跟头猪似的，问什么不答什么。
刘莉不久之后发消息给他，问他“人送回去没？你小子没干坏事吧？”没得到回复，她又报复性的发了好几条，问他：
“喂？”“在吗？”“How are you？”
手机叮咚响了好几声，可是那人温热的脸还靠在江白云的肩上，他老半天够不着桌子。
罪魁祸首蹭着蹭着就够住了江白云的脖子，他有点喘气不赢，猛的一下把那人扑倒在了沙发上。
“你要……办卡吗……”江白云手撑在那人两边，衣冠不整的醉汉眯着眼睛看他，嘴里依旧说不出一句好话。
江白云也是望着他头疼，死死盯着他敞开的衣领看了半天，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他忽然一下想着要是自己晚一步把人拖走，这人是不是也会对着那几个醉汉上下其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这条路了。
“什么跟什么啊……”
四肢无力的人垂倒在沙发的角落，在江白云就要站起身的时候，那人又忽然闭上眼抓住了他的脖根，均匀的呼吸冲击在他涩红的脸上。
江白云哪见过这阵仗，他拿手猛地推开，一屁股又做回塑料凳子上。
同样没见过这阵仗的，还有“小白云”，随着沙发上的那人一同伸起了懒腰。
电视机又开始放动画片了，江白云还没缓过神来，他看着那人又把自己卷了起来，蜷成一团。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开始吃面。
“妈……”连打了好几个滚的人又转过头看江白云。
“让你吃你不吃。”江白云把筷子塞进自己嘴里，“叫妈也没用。”
“嘻嘻嘻。”
“别笑。”
“哦……”
江白云听着自己的心跳，最后还是于心不忍，拿筷子把面塞进了那人的嘴里。
洗了碗已经是十一点了，他给抽风式发消息的刘莉发去了一个“无语”表情。然后又开始思考沙发上睡着的人该怎么办。
他倒也没有很嫌弃这人呆在这里，张梅做的那么多风流事他都见过，不至于受不了一个模子。江白云再次细细端详了一下那人熟睡的脸，卧蚕微微凸起，鼻梁很高，眉形柔和，跟化了妆似的。
红润的嘴唇唇珠往上翘，水灵灵。
很软一样。
江白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十一点半，他终于选择把那人背去自己房里。
“你得亏遇见的是我。”江白云走一步说一句，“你要是遇见别人……”
他忽然想起这人是个模子了，要是别人就靠这个赚钱，那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生意！？
想到这，江白云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险些把人甩下来。
都什么事儿啊……
他咳嗽了两声，背忽然被人踹了两脚，他以为那人又醒来了，结果过了两秒，背后就传来“不办卡……”的呢喃。
“想什么呢，一晚上耽误啥。”
等终于把人送到床上，江白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卧室的单人床显然无法睡下两个大男人，他稍微在衣柜里找了两件干净的衣服，半睁半闭眼睛的把那人身上的衣服换下来。那是一件白色的内衬，KTV的服务员统一的制服，口袋里装着那人的名牌——于小寒。
给于小寒换好衣服，他准备去洗漱，可床上的人不知怎么拉住了他的手。
他半眯着眼睛，把脸靠在江白云手上蹭，嘴里还念叨着：“我办卡……你别走……”
江白云站在床边上勾了一下他的头发，于小寒脸偏过来，黑棕色的发丝挠了两下他的手，可能是挠痒了，他也哼哼笑了两声。
还挺……可爱？
-
第二天早晨，太阳光从床头的窗户外头透过来，弥漫了好几天的雾霾终于散了，能透过灰白色的云看见晃眼的光晕。被窝很暖和，除了有点腰酸背痛以外，这应当是个十分美好的早晨。
于小寒睁开眼的时候几乎是弹射起步，在大衣里翻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已经是十一点了。
“完了迟到了！”于小寒第一时间脑海里只充斥着这一个声音，抬起头来一看，眼前陌生的场景让他揉了两三次眼睛。在确认不是自己在做梦以后，他呆愣在了床头。
阳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隐隐的能看清空气中的浮尘。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一点东西，可不久又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后背的作痛让他觉得迟到算不上什么了。
他想起来昨天值夜班的场景，客人点名要他进去送餐，然后就被抓起来灌酒，再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于小寒把手从大了一圈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到后背的淤青上。眨巴眨吧眼睛，然后又后悔的抽出捂住自己的脸。
他隐约记得昨天包厢里那几个男人的脸，一个长得四仰八叉，一个长得七上八下。于小寒不想再回忆了，他慢慢把刚刚立起来的身子又缓缓滑下去，一头栽到了枕头上。
于小寒 ……你睡也睡个好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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