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濯和荀霖听了这话皆是大为震惊，皆是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说不出话，杨濯倏的一下从案上抬起头，和那边的荀霖四目相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半天说不出话。
先前董太后在宴上为他和董家娘子订亲，好不容易大将军替他拒了这门亲事，没想到前脚刚走了个董太后，后脚又跟着个荀夫人。虽说他仪表堂堂，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公子，但是也不至于像闺阁娘子这般惹得众人争先恐后地踏破门槛。唉，有时才貌过好看来也不是件好事。
杨濯还在强压心头难以按捺的喜悦，荀夫人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开始问东问西。
“小公子是何年何月何时生的，告诉伯母，伯母为你求门好姻缘。”
杨濯摆摆手正要出言拒绝，荀夫人却陡然叫道。
“你先别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一定是想问我给你找的是哪家娘子，有没有妇德妇功妇容。”
荀夫人拍了拍杨濯的肩膀，惊得杨濯一颤。
“你放心，我给你找的新妇一定是颍川郡最好的。”
杨濯瞟了瞟一旁不出声的荀霖，见他把头埋在衣袖里，似乎一脸苦恼样。看起来荀霖也对他阿母习以为常了。
荀夫人突然站起身，将荀霖提溜一下提起，拎到杨濯面前。
“阿霖，你瞧瞧你，怎么老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给我抬头挺胸！”
荀夫人刚训完儿子，收敛愠色转而目光炯炯，对杨濯笑道。
“你别介意，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你听我道来，你看看我们家阿霖，是不是生得一表人才。其实他还有个妹妹叫阿淑，跟他长得那是一样的好，当哥哥的都这么好看，妹妹能差到哪去，你说是不是，杨公子？”
杨濯一听这话，慌得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伯母，我那个没有妻子，啊不是。我不想娶妻。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哪能凭我一人定夺的。”
荀夫人却在此时双眼一亮，双目逼近他笑道。
“你说得对，改日我们就拜访你父亲，商议你和我们家阿淑的亲事！”
荀夫人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杨濯暗忖，既然委婉的行不通，那还是摊开了讲罢。
杨濯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荀夫人，小侄无意贤媛，贤媛高风逸韵，小子才疏学浅，如何相配？还请夫人打消念头。”
他收敛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认真起来，每个字里都透着恳切。
荀夫人见他一脸端庄，却唉声叹气起来，拉着他的手道。
“贤侄，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没听我说完便拒绝了，叫我的情面往何处放。我家阿淑可是颍川郡数一数二的名门淑女，以她的声名配你的门第，怎么就不相配呢？唉我知道了，你定是因她落选一事对她有了偏见。”
荀夫人声音低沉下来，片刻又换了一种愤慨的语调继续道。
“若不是那个村姑姜离有意陷害她，她哪里会在皇后面前出丑？”
每个字都经过牙齿反复的磨咬，杨濯坐在她旁边，可以清晰地听到她上下牙摩擦的声音，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这荀夫人和姜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姜离到底有多卑鄙无耻，才能让荀夫人这般咬牙切齿，杨濯不禁有些好奇。
他耸了耸眉，抡起拳头在案上锤了锤，摇摇头，佯怒道。
“这姓姜的村姑当真是十分可恶，害得阿霖妹子这般下场。”
荀夫人稍显激动，一脸感激看着杨濯，她的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这个姜离，诬陷阿淑将她推下水，又蒙蔽圣听，惹得皇后迁怒于阿淑。若非她从中作梗，我家阿淑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了。”
她人生得本就高大，声音自然洪亮，激动起来简直如雷贯耳，就算是平日里大声嚷嚷的少师也无法比及。还好她不是少师，不然杨濯得疯掉。杨濯不禁往旁边稍稍挪了挪。
荀夫人讲到这处更加激动，面色因愠怒而微微涨红。黄色的面皮上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可她仍然没有罢休的意思。
“这个姜离不过太守家一婢女，不过因伴驾才被太守破格提为养女。”
轻蔑和厌恶在她的面上泛开。
“下贱胚子以为给自己套了件华服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可惜啊，骨子里流淌着下贱的血脉，哪怕穿上了人的衣服也只是沐猴而冠罢了。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肮脏东西！”
那么说，她并非小宫女，曾是婢女，后又因大皇子成了太守的养女。只是身份改变了，高贵皮囊下的卑劣却顽劣地潜滋暗长。杨濯暗暗为她感到可惜。
那双秋水般的双目又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不染纤尘的眸子里夹杂着惊慌和戒备，像幼兽掉入陷阱仰起纤细脖子时的无助。
他此刻因她而心神晃荡，一个躲在藏书阁的小女子真的会为了荣华富贵而将恶毒的手段加于他人身上？属于她的一抹狡黠的笑轻快地划过，真是恰到好处，他来不及，就已被她紧紧拿捏住了要害。而他除了愤怒别无选择。
是了，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身份卑贱、行径卑劣！
一番寒暄过后，荀霖和杨濯二人送走荀父荀母。杨濯正欲回屋，荀霖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一旁的阳台去。
荀霖微微垂首，双手握成了拳。不自然的动作让杨濯也感到一丝怪异，杨濯正要开口询问是否身体不适，荀霖的声音却闷闷响起。
“方才我阿母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被我外大父宠惯了，性情有些骄横，让你见笑了。”
“见笑？怎会。”
未料及他为自己的母亲而烦恼，这个回复倒是让杨濯哑然失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他。
“我阿母胡说八道的话，你当个笑话就是了，不计较是最好。”
荀霖仍低着头，握成拳的手终于松开，却笔直展开，紧紧贴着衣裙。杨濯见他紧张成这副滑稽模样，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荀霖猛然抬起头，脸上半是困惑半是恼怒。
“你笑什么？”
杨濯摆摆手，刻意以手掩面，嘴角上的笑却还挂着。他透过指间的缝隙觑荀霖，荀霖的眉跳起，鼻孔微微翕张着，杨濯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荀霖，当真是好玩。而荀霖定然不知其中道理，只能恼怒。
荀霖气急败坏，干脆双手执着他双肩来回摇晃，势必要从他嘴中撬出理由。
“不许笑。给我说。”
杨濯被他晃得头晕目眩，暗骂这小子不讲道德，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小子每次说不过就使阴招。而且每次都是这招。
“行了，别晃了。”
荀霖见他求饶，以为自己得势，更加得意，晃得更猛。杨濯也不是甘愿受气的，趁他往前晃时顺势往他脑门上一磕，荀霖大惊，忙不迭放开他，捂着脑门，杨濯这才虎口脱险。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活该！”
荀霖痛苦捂着脑门，嘴里嘶嘶吸着气，还不服气。
“你到底在笑什么，是不是在笑我阿母？”
荀霖攥紧了拳头，垂头丧气，
“你还是在笑我阿母粗俗罢……”
“当然不是。”
杨濯不疾不徐答道，他已收敛嬉皮笑脸的样子，开始庄重起来。
“谁会因自己的母亲而感到羞耻呢？身为子女，恪尽本分，做到仁义礼智信，为何自惭？若乃父母德行有亏，难道是因你从未劝谏所致？”
荀霖默不作声。杨濯语气转而缓和。
“既非你所致，有何惭愧，莫要将无关紧要的愁思强加于己身。”
荀霖终于抬起头，眼中亮光闪闪，似是感激，他向前屈身，端重行了一礼，抬起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多谢。若非阿濯，我恐怕还要为自己的蠢念头所扰。”
杨濯倚靠着身后的栏杆，目光飘向东观旁边的掖庭，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一眼望去非常平坦，在钩心斗角的宫殿中显得格外突兀。一抹不可名状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
“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
荀霖见他一脸故作玄虚的笑，不禁也循着他的视线，然而一眼望去的方向却是掖庭，里头不过是些平常的房屋。荀霖虽然摸不透他古怪的心思，但也能隐隐约约猜出他应是又在心里盘桓着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
“你是不是又想耍滑头？”
“我要见一位故人。就在今晚。”
时值黄昏。嘒彼小星，三五在东。微弱的月光透过云翳，在一处平平无奇的院落前投下一圈圈黯然不定的光，时而稍亮，一转眼又暗淡了下去。
姜离靠在院门，夜风将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她哆哆嗦嗦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双手，手掌在脸庞揉搓着，试图获得一丝温热。又是一阵泠泠的夜风，卷落了枝头的积雪，啪的一声，她如惊弓之鸟，浑身觳觫，瑟瑟蜷缩起身子，双眉也随之皱缩。而眉下的那两道目光却一动不动地驻停在那道院门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