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八月初四,已是入秋,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节,彼时洛九臻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团子,正是对周遭事物好奇的年纪。
趁家中无人看管,他独自来到荒僻小门,顺着幽静却铺满丹桂的窄道飞奔,身侧秋水泛波,密密挨挨的古树将花瓣摇落满身。洛九臻置于如此美景,清澈眼眸中满是惊讶与感慨。
好诗酝酿在心中,只等他脱口而出。洛九臻自信地走至最为壮观的丹桂树下,未及开口却被打骂和喧哗扰了思绪,怒气冲冲便要找人算账。
不远处更繁茂的桂树林中,几个衣着褴褛的小孩扭打作一团,惊得桂树纷纷扬扬撒下金黄又被带得卷在空中飞扬。洛九臻怒意更甚,美景难得,怎能让人轻易破坏,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力,洛九臻想上前将人赶走。
此时战局已是明晰,变作了针对单人的行动。洛九臻在离众人几步远处停下,只见底下那被压着打的小孩,虽然年岁不及几个大孩子,手脚的劲道却并不比他们弱,即使相差悬殊也没人真正制住他。
“快走,小疯子又要发疯了!”不知是谁喊了声,刚才还作威作福的施暴者顿时作鸟兽散,将洛九臻推倒在地。不等洛九臻回过神,就见那小孩直直冲上前,抓着他像对待仇人似的,每下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洛九臻出拳反击,双双滚到桂花树下。男孩疯了似的拳打脚踢,但又如何能敌得过洛九臻,没两下便被制服在地。“给小爷松手!”
男孩不依不挠地骂着,通红的眼里竟沁出眼泪来,吓得洛九臻连忙松手“都是些混账……小爷才不是疯子!”
“不是疯子是什么,还是只会用蛮力的疯子。”清醒过来的洛九臻得理不饶人,对地上那人冷嘲热讽。
“你!”到底是自己理亏,加之伤得又重,男孩咬牙切齿不再言语。注意到他的伤,洛九臻终究将人扶起靠在树上:“自己好生呆着,我去寻些药来。”
当他再次返回时,少年果然还靠在树上,看到洛九臻时眼神有瞬时的惊讶,又很快暗了下去。洛九臻拿药仔细为他涂抹,又塞给他自己不需要的衣服。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接过衣裳,少年终于抬头打量起面前的洛九臻,话语中也还有戒备。
“如果想报答我的话,”洛九臻后退两步,像是在确认有没有自己忽略的伤口,“就别再来破坏这里的环境。”
他正欲离开,却被少年叫住:“留个名字,下次不偷你们家。”
洛九臻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转头认真答道:“我叫洛九臻。”“小爷玉潋滟!”少年已经跑远,只留声音还在林间回荡。
或许少年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洛九臻几日都难以忘怀。他鬼使神差般踏上那日的小道,踩着遍地金黄寻去。
他踏进桂花林时,黑色身影自树后窜出,直逼他而来,又在看清来人后倏然停下。“啧,怎么又是你?”“关心你。”洛九臻淡淡答道,不做声色地将玉潋滟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遭。“功夫不错,为何不练?”
洛九臻原想劝他勤学苦练,不料反而遭到嘲笑:“小少爷,真当谁都不缺钱?你是好运,我们能活下去都是奢望,还跟你谈理想?”
顿时沉默。洛九臻自小所闻所见都是繁华富足,若不是偶然踏足此地,他断然不会相信还有穷苦到无法实现自己理想的可怜人。
眼见就要不欢而散,洛九臻忽然开口叫住少年:“若我要你做我的伴读呢?”“伴读?”玉潋滟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省点心吧,我们这种人用不着你可怜。”
洛九臻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玉潋滟越拒绝他就越来劲。轻嗅桂花香,只片刻他便盘算出计策,亦转身离去。
秋意正浓,王公贵族挤满京郊山林。洛九臻向来不爱凑热闹,趁家人收拾物什的空档,带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厮溜出后门,向与之前相反处探索。
一路见流水潺潺,鸟鸣山幽,更有嶙峋怪石,遮掩石洞无数。洛九臻赏玩山间美景,有意徘徊,不过一二时辰,再难寻来时之路。
小厮们自是惊慌,若不能在日色西斜前赶回府邸,他们也不必继续留下了。洛九臻佯装苦恼,坐于崖边巨石,捻桂花抛下悬崖。他目光全在山脚那破败小屋,至于何时往回,他却并不在意。
“敢问这位公子,可知晓下山的去路么?”洛九臻转头,见小厮正对一黑衣少年询问。虽看不清样貌,凭那身材同气息,洛九臻笑着起身,经过少年身边时稳住情绪:
“如此,还多仰仗公子了。”
回程路上,洛九臻想尽法子同玉潋滟搭话,却也只是徒劳无功。玉潋滟像是憋着气,任凭怎样叫也不回应。
于是沉默着下山。正走时,却听杏树遮蔽的洞口有细微声响。洛九臻并不放在心上,仍旧往下走;玉潋滟忽然停步,死盯着洞口。
洛九臻尚觉奇怪,哪料一个高大身影挡了他去路。那人不由分说,一把揪起他衣领:“拿钱来,不然统统滚去见阎王!”
那几个小厮能识字已是难得,如何能够指望他们对付眼前凶神恶煞的山贼,只两个回合便被打得跪地求饶。洛九臻哪能想到离家不过五里地处也有山贼,赤手空拳像在给山贼逗趣。
凄厉惨叫震得飞鸟惊起,殷红鲜血自洞口流淌,染红了杏树根。玉潋滟夺了那人短刀,衣裳兀自血液嘀嗒。挟持洛九臻之人立即将刀抵上他脖颈,其余人则左右包抄而去。
谁知玉潋滟看也不看他们,纵身跃上树干,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掷出短刀,贴着洛九臻后颈,将个人头削落在地。
眼见群龙无首,其余山贼登时呆愣在原地,抛下武器落荒而逃。洛九臻惊魂甫定,倚着杏树,听玉潋滟抱怨:“小爷要跟了你,怕是没几条命好活!”
经历这番坎坷,二人直到洛府门前方才作别。看玉潋滟身影消失在阴影中,便有小厮趁机进言:“公子,瞧那位是不肯轻易到公子身边服侍的,公子若是有心,不如求老爷举办竞赛,或许能将他吸引来也未可知。”
洛九臻亦有此意,不抛出甜头来,也难引诱那少年上钩。恰巧府中众人也已听闻洛九臻遇刺一事,惊忙找了人询问。
待洛九臻提了这计划,又补充道“多一人相伴,于孩儿武功增长亦有助力” ,家主便应允下来,将日子定在下月初十。
一月于洛九臻却似经年,许是未再见少年的缘故,他总是恍惚,行事生活也总兴致缺缺,提不起半分精神。
捱到九月初十日,比武的消息如插翅般闹得沸沸扬扬,前来应征的何止一二,几乎要将门槛都踏破。也有要见洛九臻的,只是被拒之门外。
擂台支在京城中央,擂鼓声都难以压住人群嘈杂。除去洛家,京城世家也想借机择可造之材培植势力。洛九臻被排挤在人群外围,蹦得再高也看不见比赛盛况。
洛九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得了个靠前的位置。当他看向台上选手时,不由皱起眉头。
原来比赛竟成了攀高枝的跳板,公子少爷们身着绮绣,手执名刀宝剑,武艺看不出几分,全然为金钱与势力遮蔽了去。
初选近尾声也不见挂念之人身影。洛九臻正心灰意冷,忽人群议论纷纷,再看擂台,黑衣少年赫然立于台上。虽说衣着破旧,剑柄腐朽,仍是不掩他隐约的杀气。
这气息点亮洛九臻眼眸,欲走的脚步顿在原地。对面那人气势便已输得一败涂地,玉潋滟只与其交手两个回合,还未使出全力,就直逼要害看,羞得那人弃了剑,狼狈离去。
也有官员围观,见此形势齐齐黑了脸。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被个无名小卒夺去,岂不意味着他们大把的银两都打了水漂?
洛九臻已到首排,人群散了大半,像是无声嘲讽被权利和**左右的竞争。他目光追随着上上下下的选手,也看玉潋滟难逢敌手,过关斩将杀进决赛。
双方选手皆已上场,却迟迟不闻鼓声,引得台下质疑声四起。玉潋滟终场的对手,洛九臻总觉熟悉,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稍大些的孩子似乎对玉潋滟出言不逊,洛九臻注意到玉潋滟脸色阴沉得快要捏碎剑柄,也暗自悬起了心。
玉潋滟出手迅疾,大孩子也不遑多让,对于玉潋滟甚至能见招拆招,显然平日没少和他交手。眼前一幕猛地将洛九臻拉回初遇时日,几乎重合的场景告诉他,大孩子就是当初欺负玉潋滟的其中一人。
擂台刀光剑影,玉潋滟矮那孩子一头,因此很快便负了伤。叫好声一波高过一波,玉潋滟越战越勇,即使飞溅的血滴污了洛九臻衣裳,也不曾见他轻易言弃。
开赛到此已有一个时辰之久,仍旧难分胜负。大片的血凝固,眼看玉潋滟就要体力不支,洛九臻不知哪来的勇气,挣脱小厮阻拦,冲到擂台边撕心裂肺大喊:“活下来,你只要活下来就行!”
利刃穿心,玉潋滟倒下前也还紧握断剑,而那大孩子也断了气,瞪大双眼穿在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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