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远处的小村庄一片祥和。
路边参差不齐的梧桐树底下，站着一个青衣少年，少年摸着下巴，看着远处田埂间劳作的人，思考着什么。
“怎么不过去？”京墨在梧桐树叶的阴影里倚着树干，看着站在阳光里的少年，问道。
“我……我没想好怎么开口，而且，我有点社恐……”言不灵有些懵地回头，看着树上闭眼休息的男鬼。
“你怎么从心口锁里出来了，这可是白天，又不怕阳光了？”言不灵疑惑地问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日不思进取毫无长进？”树上男声懒懒道。
“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能碰东西了？”言不灵又问。
“你觉得呢，小废物？”京墨睁开眼睛，素白修长的手指自宽大的袖口里伸出，随意摘下梧桐树上的一枚树叶，捏在指尖，欣赏着它的纹路。
若京墨是只猫，在言不灵眼里，这只猫的尾巴估计要翘上天了。
“切，臭显摆，居然背着我修炼。”言不灵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想跟这男鬼扯皮，跟他扯皮又没人告诉他鬼在哪。
普通的鬼是不会白天出来的，白天阳气足，一点阳光就足以让他们灰飞烟灭。可京墨不一样，他这种级别的鬼，已经不能叫鬼，而是有躯壳的邪神。
言不灵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融入那群人的好借口。
想来想去，言不灵还是决定直接莽，聊着聊着就熟了。
“我……我去了！”言不灵朝身后的男鬼道了句。
“……”
京墨闭着眼睛，不理他。
您就睡吧，谁能睡得过您啊……
言不灵转身，往刚才试了几次都没迈进去的田埂走。
田埂上只有零星一两人还在农作，其余空着没人的地里只有堆在一起的麦子梗，一垛一垛，码得整齐。
言不灵在磕磕绊绊的泥土地上走得歪歪扭扭，迈过几个田埂，越过小溪，来到最中央的一块麦子田。
田里有一个穿着普通白T恤，戴着老式遮阳草帽的背影，背影弯着腰，手里拿着镰刀，认真地，刷刷地割手里的麦子。
烈日洒下来，白T恤被汗浸透，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人因常年干农活练出来的薄肌，身形壮实。
言不灵绕过一垛堆好的麦梗，硬着头皮走到这人的背后。
这人干活很认真，一丝不苟，甚至没注意到背后走近了个人。
言不灵抹了把脸，呼了口气，伸出手，戳了戳这人结实的后背。
“麦麦，别捣乱，小舅割完这一茬就把你送回家。”弯着腰的人没起身，仍旧手下不停地割着麦子，低声说道。
言不灵收回手，低头看着地上金黄的麦穗，尴尬得皱眉。
缓了口气，言不灵又伸出手，再戳了这人一次，这次言大少爷终于张开嘴，磕磕巴巴来了仨字：“你……你好？”
割麦子的人手下镰刀一顿，被这道陌生清润的少年声音吸引，这人放下手里的一茬麦子，站直了身体，转身向后。
这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看上去和言不灵外表年龄相仿，十**岁的少年模样，少年比言不灵高半个头，一张汗如雨下的面庞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朝气十足。
小麦一般健康的肤色在阳光下与肤色极度苍白的言不灵对比鲜明。
“你……你好……”言不灵只看了少年一眼，便匆忙低下头，磕磕巴巴地又打了声招呼。
“你好？”少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同龄人，打了声招呼。
“你是？哪位？”
少年黑亮的眼睛打量着这个身形薄瘦，长相极为清秀白净，甚至可以用漂亮形容的茶青色眼睛男生，问道。
“我……我叫白采，来时穗村走亲戚的，今天没事干，出来逛逛，你好！”言不灵捏着卫衣的衣角，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的人，说道。
“我叫黎生，本地人，你好。”少年抬起麦色的胳膊，擦了一把从下颌不断滴下来的汗，对着“白采”说道。
“额，那个，我能跟你聊聊天吗，问一些村里的事情，我听我家亲戚说的，很好奇。”言不灵扯了扯嘴角，冲对面笑了一下。
“可以，不过我得先干活，干完活再跟你讲，行吗？”黎生挥了挥满身青筋的手中那柄磨得闪亮的镰刀，说道。
“好，我在旁边等你。”言不灵说罢，在黎生周围的一个麦梗垛上坐下。
麦梗垛被太阳晒得又软又热，言不灵站累了，在上面坐得很舒服，甩着两条腿，看着在地里认真劳作的黎生。
言不灵不忍打扰别人，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之前他怀疑白疯子是鬼，是基于那个麦穗拨浪鼓，可昨天那符箓，又证明他不是。那个拨浪鼓究竟是巧合，还是偶然……
昨晚自己不是没捉到白疯子，白疯子像是刻意把他往那个方向领，一步不停。
最后白疯子靠在那棵大树上，浑身发抖。
言不灵刚想冲上去逼问他，自己却撑不住飚血扑街昏过去了。
记得白疯子最后反反复复说两个词，这他倒是记得清楚。
“都是假的。”
“快走。”
言不灵又突然觉得自己很搞笑，追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又在反复推敲他的话。
还不知道是什么疯言疯语。
“小舅舅！你看我折的手环！”
突然，由远及近的一道清脆的童音打断了言不灵的思考。
言不灵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一个只冒出头顶的小身影在麦梗垛间奔跑，开心得像风一样。
“小舅舅！”
又听着一声，言不灵看见一个小身影从麦梗垛里窜出来，是个扎着低麻花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麦子梗折成的手环，捧到叫黎生的少年跟前，开心地说道：“小舅舅，你看！”
割麦子的少年闻声起身，低头看着小女孩。
“咱们麦麦心灵手巧。”黎生笑了笑，说道。
“小舅舅，可以回家了吗，我想把手环送给小姨，小姨这几天不开心。”小女孩把手环放到口袋里，小手一碰，口袋里掉出来一只青色的纸蝴蝶。
“这就回。”黎生朝小女孩说道。
言不灵眼尖，提醒道：“小朋友，你东西掉了。”
闻声，小女孩抬头，才注意到麦梗垛上的人。
言不灵跟小女孩四目相对，都歪了歪脑袋。
“你是……”言不灵看她有点眼熟。
“大哥哥！是你！”小女孩的眼睛由疑惑突然变得亮晶晶，极为惊喜地几乎是喊出来。
“我……”
言不灵刚要说什么，小女孩兴奋地转身，一把拽住了黎生的胳膊，朝他大喊道：“小舅舅！这是那个大哥哥，救了我的大哥哥！”
“谁？”黎生刚堆好割的麦子，转过身来问道。
“那个，把我从白疯子手里救下来的大哥哥！”小女孩拽着黎生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啊……你是昨天的小朋友。”言不灵也认出她来了，说道。
她哭得实在太撕心裂肺了，言不灵耳膜都快被喊破了，印象深刻……
黎生闻言，抬头看着言不灵。
“白采”笑得十分温柔。
“原来是你，那天，我和麦麦去溪边找你找了半天没找到，麦麦，你怎么不早说。”黎生抹了把汗，拉着小女孩走到言不灵面前。
“刚才黎生真是失礼，不知道是你，真是太谢谢了，谢谢！”黎生十分热情，朝言不灵连忙道谢。
“啊……不用，我只是路过顺手……”言不灵连连摆手，陪笑道。
“我和麦麦要回家吃饭了，你刚才的问题……”黎生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挠了挠头，突然对言不灵说道。
“啊……你们不用管我，那边还有一两个人，我去跟他们聊聊。”言不灵跳下麦梗垛，就要往那边走。
“不……别走，我的意思是，想请你去我们家吃饭，已经中午了，那边的村民也要回家吃饭了，你问不到什么。”黎生在言不灵背后喊道。
言不灵闻言，脚下一顿，看着远处，那一两个农民已经收拾好了农具，往田埂外走。
“吃饭，就不了吧，你们下午还割麦子吗，我在这等你们。”言不灵转身，连连摆手。
“当时我姐姐也去溪边了，我们都想找你，没能登门道谢，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家别的拿不出手，只能请你吃顿饭了，来吧。”
黎生拉着麦麦，走到言不灵跟前，低着头朝他说道。
“真的不用了，真的。”言不灵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没那么多时间。
“你不是想问问题吗，我和阿姐都是村里长大的，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就一顿饭，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黎生接着挽留道。
“这个……”言不灵看黎生认真的样子，犹豫了。
他现在所有的信息都来自羊皮卷和村口的老汉，再就是那个白疯子。
今早兜了一圈后山，用了好几道符箓，也毫无那鬼新娘的踪迹。
自己第一次被她骗了，毫无疑问，这种狡猾的女鬼，想捉她，实在不容易。
他想知道更多细节，比如，那个让他非常震惊的男人生孩子，或许是个突破口。
老汉也提到过，有遇到鬼新娘但没怀孕的幸存者，他们身上，一定有什么特点能把女鬼引出来。
见言不灵思考不定，小女孩突然从黎生身后绕出来，跑到言不灵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说道：“大哥哥，你就来我家吃顿饭吧，我小姨做饭可好吃了！”
被拽着，言不灵抬起头，问道：“我想问的问题很多……”
“没关系，随便问，知无不言。”黎生见他动摇，立刻跟上道。
“那……”言不灵刚说了一个字，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别犹豫了，走吧。”
是黎生，他小麦肤色的大手拉着言不灵细瘦的胳膊，往村子方向走。
“我……”
直到走出田埂，言不灵已经转了十几次头，看向梧桐树的方向。
玄红色的身影还懒懒地躺在树枝上，好像没有注意到言不灵这边的情况。
“大哥哥，怎么了，有落的东西吗？”叫麦麦的小女孩开心得像个小蜜蜂，跟在言不灵身后，也跟着他往后看。
“没……没落什么。”言不灵被小女孩发现，忙尴尬地把头转过来，说道。
落东西了。
落了只男鬼。
这是可以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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