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里,文元露确实有点辗转反侧。她心里反反复复想着梅忆安那句话,觉得对方实在是有种自降身价的卑微。她不否认爱的某一种形态是卑微,就像那些身在后院的女子,期盼渴求丈夫的爱,愿意使出无限的手段来挽留他们。可人毕竟是一种自我的存在,尊严与体面终究是人难以割舍的,哪怕是在爱情里。
红雯在文元露身侧已经迷迷糊糊地要前去与周公会面了。文元露轻轻推了推她,问:“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并且表现出非常卑微的态度,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红雯努力睁了睁迷蒙的双眼:“他瞎了?”
“并没有。”
“那他一定是欠我钱了。”红雯笃定道。
话音刚落,红雯的上下眼皮已彻底粘在一起。见了此番情形,文元露只好自己躺下继续苦恼。
到了搬家那日,车马已停在了梅府门口。红雯正俯身收拾着二人的衣服,却见文元露靠在窗边不知道看什么。
“我这样忙,姑娘也不来帮帮我。”
“我瞧他站在廊下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文元露依旧是看着那边,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是不能偷偷地走了。你说,这府里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红雯感觉自己的主子像是在胡言乱语。
“那不如走伙夫的小门得了,也省得你在这里费心。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马车在大门口呢。”
“那便走大门!”红雯一边说,一边收拾桌上文元露的妆奁,“左右都是走,大门小门都一样!”
在红雯的大门小门都一样的鼓励下,文元露和红雯两个在廊下和梅忆安不出意外地相遇了。
“都收拾妥了?”梅忆安问。纪仪在梅忆安身后不远处垂着手站着,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梅忆安。见着红雯和文元露,纪仪顿时来了精神,在梅忆安看不见的背后比划着。
文元露看不懂纪仪的动作,但是也不能出卖人家,便装作看不见。
“收拾妥了。这些时日多谢梅郎君,如果不是梅郎君,我和红雯还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必言谢。若是将来还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梅忆安的神情有些复杂,文元露在他的脸上隐约看见一丝犹豫。
文元露注意到,梅忆安的眼神似乎在躲避她。但此时此刻,她不打算细想了。
两个女子坐上马车,缓缓向着自己的新居前进。文元露回头看了看那扇高门,直直地松了一口气。红雯沉浸在前往新家的快乐中,对于文元露的叹气不明所以:“姑娘怎么叹气了?是不开心吗?”
文元露摇摇头:“我不是叹气。我是觉得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红雯忙问这是怎么了。
于是文元露把那日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红雯越听越惊,连连啊了几声:“原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帮助姑娘的吗?”
“不好说。也许是还京城的恩情也说不定。只不过,他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他的丰厚得多了。”
“我原先只当他是个大善人,倒没想过他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不过,他为什么愿意这样帮助我们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文元露轻轻叹气道。
那间只属于文元露和红雯的小房子已经在眼前了。车夫在门口停下车,随后转身去帮她们两个人搬运行李。这都是之前说好的,活儿做完以后找红雯结工钱。
文元露看了看这扇小门,风雨多年的侵蚀,早已经褪色了。但是上一户人家给门刷了一层桐油,倒让这扇门在一扇扇灰暗的木门中中展现了些不一样的色彩。院里只有些许杂草,到时简单清理一番即可。红雯也去再看了一回厨房,说是火灶底下似乎堵上了,需要清理。
这时车夫已经搬完了行李,找红雯要钱。跟在车夫后面有一个姑娘,此时正躲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呀,原来是你们住进来了。”
像是察觉到文元露和红雯的警惕,柳小翠朝二人友好地笑了笑,转身去指对面的门:“我和我阿娘住在那里,就是那扇门。”
“之前吴阿兄要将这里的房子卖了,来了好些人,不过最后都走了。没想到是你们买了这房子。”柳小翠和二人说着这房子的情况,“之前吴阿兄说,这房子有几处不太好的地方,只怕是卖不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卖了,难不成是那几处地方修好了?”
“哪儿?”红雯问。
柳小翠伸手指向天花板:“之前吴阿兄说漏水……啊,看起来你们得费一番工夫了。”
文元露看着天花板上的那几条大缝,一时语塞。难道那姓吴的男人肯吃这亏,原来是省了修房的钱。
“你们可要小心着些,今日的天色看着可不大好,只怕晚上落雨。”柳小翠担忧道。
说完,对门便传来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小翠!小翠!吃饭了!”
柳小翠忙向二人告别,轻盈地越过门槛,走向自家那灰暗的大门里去了。红雯仍站在院子看天:“不会真下雨吧?看着不像啊。”
“哎呀,不管了。我先去捅了那炉灶再说。”说着,红雯也小跳着跑走了。
文元露跟在红雯后面:“我也去瞧瞧我们吃饭的家伙儿。”
两个人站在满是灰的厨房里红雯已经卷起袖子,提起一旁的木棍,准备开干了。文元露则俯下身去整理灶边堆着的柴火。
“姑娘以前都没来过灶房,等下我给姑娘看个好玩的。”红雯从袖口里拿出来个布袋子,放在灶台上,“又好吃又好玩。”
“是什么?”文元露好奇道。
“先保密。”红雯蹲着,一边刨火灶里灰,“不过为什么这个灶里好像有东西啊?”
“什么?”文元露走过来,也蹲在一边看。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红雯说着,又用木棍捅了捅,“确实有什么东西。”
“我试试。”文元露接过那个棍子,也在火灶里掏来掏去,“是有东西。”
红雯伸手进去摸了摸,黢黑的一条手臂伸出来:“卡住了,拿不出来。”
于是文元露和红雯两个人开始轮流掏这个灶台,里面的稻草和树枝一点一点被扒拉出来,还掏出了几条木头。最后,红雯从灶台里掏出了个雕花木盒来,上面已经盖满了灰。两个人满怀激动地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河边的鹅卵石。
“大概是什么小孩子做游戏,塞在这里了。”红雯往地上一坐,“掏了小半个时辰,竟然是个孩子的玩意儿。”
文元露拿了盒子站起来:“我放桌子上,明天去问问街上的孩子吧。”
文元露瞥见红雯两手的灰,衣服裙摆上也都是,忍不住要逗她,便叫她不要动,然后就手上的灰给她画了个大老虎。
待文元露画完,红雯跑出去照了照镜子,大叫道:“好啊,姑娘你竟然在我脸上画花,我也要!”
文元露拗不过红雯,只好由着红雯在自己脸上也画了一只老虎。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坐在火灶边上。文元露想起红雯的那点宝贝了,便让她快点拿出来瞧瞧。
红雯神神秘秘的拿起那只口袋,随后在周围随便找了只铁盒,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文元露端着铁盒一看,里面是一粒一粒的麦子。
“我从梅郎君的厨娘那里讨的。她也不多,就给了我这么一小袋。”红雯一边说,一边把木头塞回火灶里,然后拿起一边的稻草往灶里塞,最后拿出一只火引子,点燃一小撮稻草,塞进火灶里。不一会儿,灶里便燃起了红艳得刺眼的火苗。
红雯从文元露手里拿过铁盒,放进火堆里。过了一小会,文元露就听见轻微的噼啪声,连续而清脆,伴随着火焰舔舐炉壁的燃烧声。这些声音让她想起,过去曾在扬州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坐在火炉边,慢慢地熬一碗粥,给生病的自己或者犯了胃病的父亲。
那个时候,父亲回家都很早。每到夜晚时分,父亲母亲将她哄睡,便坐在窗下细声低语地交谈,有时则是母亲陪着父亲读书。
她有时候突然醒了,爬到床边,被父亲发现:“你瞧,露儿醒了。”
母亲笑着从那边走过来问:“怎么醒了?”
记忆里的那个自己回答说,“我听见了下雨的声音,哗啦啦的。”
“是雨声吵醒了你?”母亲把自己抱到床上,“睡吧,阿娘陪着你。”
看着红雯的背影,文元露迅速抹了抹眼边的泪,然后问:“好了吗?”
红雯用两截树枝着铁盒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半没炸成花,便调了个方向,又放进去了:“再等等。”
这一次,红雯夹出铁盒来看,惊喜地叫起来:“成了!”
话音还未落,红雯已经捡起一颗炸成花的小麦塞进文元露的嘴里:“姑娘快尝尝。”
温热的、咬下去清脆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和柴火的气息的。
这在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
文元露看着那一盒子裂开成花的麦子,感觉很新奇:“你以前怎么不带我吃?”
“姑娘忙着在桌子上吃那糕啊饼啊的,哪有机会跟我一起吃这些。”红雯将那些麦子装回布袋子里,递给文元露,“拿着当零嘴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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