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典型的爱尔兰人:蓝绿瞳色,冷白皮肤,显眼的雀斑,以及引发无数欧洲大陆人遐想的别有风情的姜红头发。
抛去外貌,是一颗典型的爱尔兰心:粗犷大胆,不拘小节,厌恶该下地狱的英格兰人。
2019年3月23日,突然变天的春日时节,从天际线压来大团大团乌云的这一天,爱尔兰人走进一家位于贝尔法斯特的摇滚乐酒吧。他在吧台坐下,点了杯威士忌或者潘趣酒之类的饮品,其脸色使酒保选择略过闲谈天气的环节。酒杯推到面前,爱尔兰人伸手去接。我们可以明晰地看到他手腕上的淤伤,这使他没接稳,威士忌酒滴撒了点。
本是情有可原之事,但您要知道在酒吧里踩到醉鬼,比踩到蚂蚁还要寻常。在酒精的魔力之下,一位满脸横肉的醉鬼(不幸被酒滴打湿衣袖,多么严重的侮辱!)抓住爱尔兰人的衣领,唾液与恐吓一同飞溅。
爱尔兰人被迫抬高下巴,他寒丝丝的双眼,展露和这天气一样阴沉的心情。
无需多言,试图解决问题的拳头便朝着醉汉脸上砸去。咚!醉汉从高脚凳上摔下,拳头的脆响盖过雷声。一拳带起的是更多好事者的起立,醉汉与其兄弟伙计的阵线围住了这“不识好歹的猪猡”。酒保大呼小叫,接下来便是一场拳与腿的阵雨。
爱尔兰人,身体结实,筋骨邦硬,远胜敌人的肥肉。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何况我们的恶虎还带着肉眼可见的伤:从那翻飞的皮夹克外套看进去,可见层层绷带缠绕他的小腹。
又是一拳。
爱尔兰人被打中胸腔,倒下,砸坏两把椅子。
这是个好汉,他一声不吭地吐出血沫,倒悬的视野里竖着一双缺了口的黑靴子。
“嘿,要帮忙吗?”靴子的主人问。
缺口靴子加入了斗殴,形势随即逆转。她在醉鬼之间飞来跃去,打飞几颗牙齿,踢断几根肋骨,活像个抢戏的武打演员。醉鬼们显然对她有所忌惮,以几声大骂作为收场,最终鸟兽散。爱尔兰人按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站起身来,也不看一眼面前这位胜利的缔造者,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好像再过那么两秒那酒就会蒸发。
酒吧店主发出索要赔偿的惊声尖叫。
缺口靴子的主人走向爱尔兰人,声音暗含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不客气!助人为乐是我的座右铭——你有钱吗?”
后者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把拿来之不易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受伤的爱尔兰人名为瑞德·斯普林,这个名字今后我们将经常提起。
踩着缺口靴子的家伙则叫阿比盖尔·沃尔夫,她食欲旺盛,心思活络,正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免费三餐。
※※※
露天小吃摊前排起队伍,等待面皮包住新鲜出炉的鸡肉,再装入油纸袋中。秋风阵阵,几片落叶被卷向半空。我在街头市集买了两——三个黎巴嫩卷饼,预备作为今天的午餐。不远处,阿比盖尔双手插兜,侧脸对着习习秋风,发丝乱颤。我收了零钱,走向在秋天气息中自得其乐的旅伴。
自我们结伴旅行已半月有余,预订两个旅馆房间、购买两人份的食物、购买两张车票成为一种习惯。万幸钱没白花,阿比盖尔虽然脾气挺大,但是个颇有责任心的旅伴(“旅行箱要我提吗?什么叫它自己能飞?”)、闲不下来的跑腿(“你的快递/外卖/邮件!”)、五官敏锐的助手(“我好像闻到/听到/感觉到什么东西……”)、跃跃欲试的打手(“那人在瞅你,要不要揍一顿?”)等等等等。我们对彼此的私事默契地避而不谈。我指出下一站的方向,(在收取实物补贴的前提下)她为我保驾护航。
“给你两个。”卷饼递给阿比盖尔。
“谢啦。”随后是咀嚼声,“等下去哪儿?”
本地的展览馆观赏完毕,凭魔法师资格证可享受半价优惠,展出的珍奇矿物昂贵又精美,馆所并未猝然变成吃人的怪兽,也没有怪诞故事发生,算得上一次愉快的参观。所以我们向梧桐树下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去,心形的叶子在头顶沙沙响,适合产生诗意的联想:“这是一个'如若你不爱我,我也不会介意'的时刻。"
阿比盖尔见了鬼般瞪着我。
不好,为消除误会我试图向她介绍这首诗,但她明显在看别的东西。隔着稀薄的午间阳光,我们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陌生人:个头较高,沉默不语,姜红色头发拧成几股,邋遢地遮住绿色眼珠和乌黑的黑眼圈;双手则稳稳掩藏在长外套中。看来者的架势,如果他只是想掀开外套兜售来路不明的光碟,我会虔诚地感谢上苍。
阿比盖尔后退一步,好似干了什么坏事,嘴上却是寻常寒暄:“啊呀,好久不见,瑞——”
回答她的是一声果决的枪响。
※※※
“砰!”
又快又准又狠,恰恰好命中心脏。该死的人应声倒地,瑞德·斯普林同一时间收回刻印手枪。行云流水,实在过瘾,可他却知道,这一潇洒的手法只怕会引起不满。黑发的女人果然冒出来:“你怎么把他杀了,保险箱密码还没问出来呢!”
聒噪。瑞德跨过血泊,着手处理尸体。噪音制造者继续控诉:“没有密码,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晚饭和旅店!再过不久,你的钱就只够睡桥洞咯。到时候我就趁夜把你的肾摘了……”
死掉的家伙确实有个令人垂涎的保险箱,镌刻有复杂的防盗纹路,内置可靠的机械机关。瑞德思忖,把钱掠走也许是个好主意,这样警察就会将这起谋杀视为入室抢劫,从而略过死者的背景:一个曾罪行累累却屡屡免于刑戮的恶棍,金盆洗手后干起律师的活计。此人知晓这片区域黑恶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也知晓瑞德·斯普林需要的情报。
但爱尔兰人回答:“我有钱,闭上嘴。”
偃旗息鼓的控诉者翻身坐上死者的办公桌。她刚刚引开几个门卫,为俩人赢得进入事务所的机会。为此,瑞德应该感谢她——前提是她没有吃掉自己的一半存款。
城市的夜晚亮亮堂堂,写字楼外灯红酒绿,蚂蚁似的汽车在高架桥上奔流,光与色都通过落地窗的缝隙映射到这间事务所。阿比盖尔因桌面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搜寻起办公桌上有价值的物件,她很快有所发现:
“这家伙有个女儿呢。”
瑞德埋头将尸体塞入杀人越货日常用品大黑色塑料袋中,取出一片洁白的羽毛,扔进地板的血泊。这精巧的魔法道具能吸收一切血液与血腥味,正适合处理杀人现场(又据说常用于女性月经用品)。在黑市,商人管这染血的羽毛叫“堕天使”。
“是孙女。”
阿比盖尔端详手中的立式相框,一个秃顶男人和一个戴渔夫帽的小女孩儿一人拎着一条大鱼在傻傻微笑。见此她发出一声冷笑。
大部分情况下,她相当碍事,脑袋里打着各种主意,胃袋里简直像装着活跃的强硫酸。另一些情况下,她能撂倒所有瑞德无暇顾及的敌人,在混战中杀出一条直通麦当劳和肯德基的血路。
恰好,瑞德·斯普林非常需要帮助。尽管他起初屡次拒绝此人的纠缠,甚至抢来一辆摩托试图将她远远甩在后面。关键时刻伤口影响了局势:伤痕累累的身体拖垮了瑞德的神经。当他摇摇晃晃停在路边,即将晕倒时,一只手扯住他的后领。
“需要帮忙吗?”她问。
瑞德合上眼。在复仇之路上,他惹到的人有点多,他完好无损的身体部位有点少。
你问,“复仇”?
嘘!谈起秘密时要放低声音。瑞德·斯普林不是个天生的复仇者,他曾经也是个浑小子。位于爱尔兰一座孤岛的斯普林家族作坊,传承着独门的刻印附魔技术。在斯普林们的精雕细琢之下,千百年历史的魔法纹路将稳定地附着在器物上,为其施加独特的功能:追踪、感应、照明、坚固、更具杀伤力。
一门值得在新时代发扬光大的好技术。可惜斯普林们都是不近人情的海岛礁石,他们会赶走所有登门拜访的技术专家、产品经理、科学顾问。技术共享?门都没有!少年瑞德同样是一块硬邦邦的礁石,想要他在岛上传承事业,远离都市的好酒和重金属乐?亲爱的老爹老妈,门都没有!
“走了就别想再踏进这个家的门!”这是他老爹老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多么经典的台词,它曾从无数叛逆少年的耳朵里流逝。
接着便又是一个利益纠葛、亲人被害、控诉无门的故事(父母双双去世后,在岛屿上独居的姐姐因家族技术卷入一场□□争斗,竟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但识相的人都会在瑞德·斯普林面前闭紧自己的嘴,轻手轻脚绕开伤疤,他的枪不是吃素的。
总有不识相的人。
阿比盖尔放下相框:“行呀老兄,你杀了这女孩儿的爷爷,有没有为复仇找到什么线索,或者,又一场空?”
没有回答。瑞德把“这女孩儿的爷爷”装入塑料袋封好,犯罪现场一扫而空。坏律师死前说出一个帮派的名字“墨菲斯”,很可能与害死他姐姐的□□有关。是,就一个名字,好像还出自什么神话典故,拗口程度对他来说不亚于外星语言。不要紧,亲人离去的四年来,大海捞针如家常便饭。
瑞德直起身子,阿比盖尔则跳下办公桌。
前者将枪支武器收回,后者扛起沉重的裹尸袋。
他招呼道:“走了黑狗。”爱尔兰人即将投入下一场血与火之旅。新的线索握在手中,同时在复仇积蓄的支持下,贪婪但有用的狼女姑且不会与他散伙。他感到一丝希望。
※※※
梧桐树枝抖落了它泛黄的叶子,被命中的人闷声倒下。
血珠差点溅到我的眼睛。
稀疏的行人尖叫四散:有人在公共场合开枪杀人。这不是玩笑。
杀手稳稳握枪,一步步逼近,杀心使空气汹涌。我有把握现在杀了这个男人可被视为正当防卫,但中枪倒地的阿比盖尔居然一把揪住我的裤腿狂呼乱叫:“别管他,跑跑跑——!”
“不行!”
“求你了,快走!”她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可现在语气近似于哀求。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枪支上膛声。我只好矮身抓住阿比盖尔伸出的手臂:“我会释放一个传送的法术,抓紧我!”她的手指差点把我抓破。
“位移术”的蓝色光芒随着咒语从右手绽开。枪手逼近的脸近在咫尺——胡子拉碴的僵硬的脸,双眼被血丝与漠然布满,符合我对一个疯狂杀手的想象。对我们的逃跑,他无动于衷,脏兮兮的外套在法术气流中飞扬。
魔法纹路腾空而起,以螺旋状展开。它一闪而逝后,我和阿比盖尔拉拉扯扯着跌落在草坪上。好消息:在危急关头我的位移魔法突破个人历史记录,移动距离超过500码。坏消息:阿比盖尔被击中腹部,她捂着肚子轻声哀叫,血液已汇成小小的血泊。
眼前不再是梧桐树小路,看着像人迹罕至的小公园。沙坑长满杂草,秋千的木头腐烂脱落了一块,彩虹滑梯上蓄有昨天雨后脏兮兮的积水。我让阿比盖尔倚靠在滑梯侧面,再使用了一个基础的治愈法术(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学几个治愈系魔法),堪堪止住流血的孔洞。好了,该报警了——
“别找警察!”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被枪声震聋了。
“也别叫什么救护车,”狼女的声线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心虚,“我现在挺好的,咱们赶紧离开就是了……”
我说:“你也疯了!”
“真麻烦,真麻烦,那家伙的子弹能追踪锁定,估计很快就能找过来……”也许因为失血,阿比盖尔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她絮絮叨叨,撕开衬衣处理伤口擦拭血迹,手法粗暴得可以称为胡闹:“嘿,魔法师,别看了!”
晚了。她人形的手忽然生出利爪,化为一只野兽的爪子,直直往腰间扎去!接下来是肉麻的噗呲声……
我也要疯了,下意识猛扯住狼爪:“你在做什么?!”
她拒绝一切文明社会的求助与救治,血糊糊的爪子竟从腹部掏出一枚鲜红的子弹——刻印着诡谲古朴的暗纹,像是某个古老的呓语附身在现代热武器之上。子弹当的一声被扔下,阿比盖尔跐溜站起身:“小伤而已,该走了!”
我抬头看她,没有动。她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与衣摆。
阿比盖尔眨巴眼睛,表情好像迷途知返一般:“啊……嗯……要不,你走?”
“你似乎惹上了一些麻烦。”
这匹黑狼捂着肚子,神色竟很得意:“真是小瞧我,何止一些!就不给你挨个介绍咯。你可能得自己走了,我惹到的事我自己解决。**师,还是花钱雇个规规矩矩的好保镖吧。”
“那个人,”我装作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追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背叛,”阿比盖尔佯装咳嗽,“唉,我大概还毁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
天台无风,黑暗中一点火星闪烁,在它烧到手指前,瑞德·斯普林掐灭了香烟。
比尼古丁更惹人上瘾的仇恨此时在男人眼中翻涌。架在天台边缘的狙击枪指向最终的审判。枪口对面、摄政酒店明晃晃的大玻璃窗之后,上位者们的脑袋正随着管弦乐愉快摇动。
墨菲斯,墨菲斯,瑞德花了一段时间去搞懂这个词的含义。结论如下:一个主要活动在大伯明翰地区的□□组织,以收取保护费、赌博、贩卖成瘾制剂为主要营生;亦是帮派首领的名字,名叫墨菲斯的□□头头没有教父式的优雅,是个面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发际线后退,忧郁的眼神要么投向地板,要么投向天空。
这外貌普通的畜生身边总围着密不透风的守卫,很难找到突破口。是多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武装?
今天,他的好日子要到头。
哒哒哒。身后脚步声声响。
她从楼梯间步入天台,卷来风与血的味道。在“终局之前”的悲壮氛围中,她的脚步过分拖沓。瑞德的眼睛钉死在狙击镜,耳朵则听见她停下。
“真热烈。”她嘀咕。
是的,真热烈。也不知为何越气派的地方越爱用夸张的大窗,好像是要将那喧哗迷离之景献给天上的哪个神。一名新歌手上了台,引起宾客阵阵欢呼。再等等,再等等,他还在等狙击镜里露出“墨菲斯”的脑袋。这个晚上帮派头领藏得分外隐秘,现在都不见人影。他们俩花了很大精力才搞清楚他的行程,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潜入摄政酒店对面的这栋高楼,惊险程度够动作片导演拍上十个系列。现在,只需要用狙击镜瞄准那肥罪魁祸首……最后亲手、亲手……
“烧得那么热烈,最后剩得下什么?”
真聒噪!瑞德锐利的双目暂时离开对岸的豪华酒店向后扫去。
阿比盖尔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墨菲斯的脑袋。
“我看到你留的遗言了,”她歪了下脑袋,“真没意思。”
【剩下的积蓄都是你的了,大概还剩850镑。我的枪械也随你处置,如果要卖,它们值得好价钱。】
【别偷偷学我抽烟。】
瑞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某种锥心的东西破壳而出。那味道浓得不可思议,那味道滚过来了——她脱手扔来墨菲斯圆滚滚的脑袋,死人忧郁的双眼也在他面前轮转。
难道不值得为之一死吗?
难道当姐姐——最爱听爵士乐,偏爱喝威士忌,每周六夜不归宿看夜场电影,会做世界上最棒的黄油面包,父亲发脾气时把你藏在衣柜里,在你离家远行时哭肿眼睛的姐姐——当看到她身首异处,惨白地躺在棺材里,再也不会开你的玩笑,再也不会在那座小岛的码头朝你招手,再也不存在了——难道不值得为之轰轰烈烈地手刃血仇,亲手了结他的性命,然后去死吗?
仇恨的圣杯就在眼前!
他即将痛饮这杯中物,他理应痛饮这杯中物。
“你,”瑞德·斯普林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在毒液里萃取过,枪口也本能地对准曾经的同行者,“做了多余的事!”
阿比盖尔的眼里只有怜悯,你要知道怜悯最为伤人:“你留下的不过是一堆灰渣子——我可不需要那东西。”
刹那间,她矮身、冲刺,一瞬就闪到瑞德面前。砰!神枪手的子弹平生第一次没有命中对象,她抬腿踹向他的腰腹。太快了,太快了,真狠心的一脚!瑞德差点呕出酸水,新伤旧伤统统裂开,脑袋狠狠磕在地上。天旋地转,墨菲斯的死目晃出重重叠影。
“你不如换个人来恨,怎么样?”
狼女声线颤抖,那是吐出排练已久的台词的期待与兴奋。
瑞德则摸索自己的手枪,他的红发因染血而发黒。他只想杀了谁,自己和她,两者中的哪个都行。声音在头顶回响:“哎呦,有些人只有被靠仇恨才能活,而我最喜欢被人恨了!我毁了你报仇雪恨的宝贵机会。啊对了,还偷光了你的钱。你呢,你就继续恨着,继续烧下去吧!”
她大笑着抡起拳头。
世界跌入静谧的黑暗,愿天上的神赐予他死亡一般甜美的梦。
※※※
持枪的杀手走向废弃小公园,将沙土路面踩出深深脚印。独自一人的狼女她歪倒在一个傻乎乎的滑梯旁,模样和束手就擒没什么区别,显眼,脆弱。嘶嘶——呼——吸——呼——吸——连空气里都染上了痛。
瑞德在她面前站定,眼窝乌黑干裂。
阿比盖尔:“哎,不和我叙叙旧?”
杀手的手从外套中抬出。
~Crescunt.Servitutis.Vanum dolorem~
“套索束缚”的咒语相对比较简洁,利于避战的魔法师们脱口而出。它的法术效果类似西部牛仔的套索,可在一定时间内牢牢束缚目标。不过——我必须说,不过,我并未感受到目标的挣扎。
我从藏身的滑梯后面走出。红头发的男人上半身被法术困住动弹不得,他干脆卸了力般坐向地面,脑袋也疲惫垂下,看也没看我。狼女则腾的一声窜起来:“走走走!”
沉默的瑞德·斯普林开口了,好像一块被使用过度的毛玻璃在说话:“黑狗,我有个外甥女。”
嗯,啊?
狼的反应与我如出一辙:“嗯,啊?!”
“哈,哈哈哈,我还有个外甥女!”多么出乎意料,这个刚刚还在杀人的男人竟抬头放声大笑!他往后仰去,躺在杂草乱生的土地,笑声吵得碎石间的鼠妇溜之大吉。我一头雾水,阿比盖尔也好不到哪去,她急迫地踢了瑞德的小腿一脚:“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自己没亲人了吗?不对,你到底来干嘛的?!”
男人还笑,咯咯的笑声仿佛从某个遥远的梦境里飘来似的:“真蠢!真蠢!我姐姐的女儿,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她有个女儿,女儿……”
我禁不住开始好奇这个故事。
瑞德抬眼看向气急败坏的阿比盖尔:“我要找到她的女儿。”
“什么意思?你要我帮忙?你来找我帮忙的?!你刚刚开枪射我!”
“你应得的。”
我立刻又去查看阿比盖尔的伤势——血早就凝固,枪伤竟然愈合如初!这位伤者只顾着扬声咒骂躺在地上的疯男人,“他*的不洗头的缺根筋脑残枪痞子”歪七扭八的公园杂草地上,合上布满血丝的双眼,鼾声平稳,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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