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事的结果就是很影响睡眠,一向睡眠质量超高的严熠在清晨六点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想着昨晚尹观庭最后通牒一样的话,严熤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床上翻滚半天之后,果断摸出手机,从微信里拉出一个名为“脱发拯救行动”的群,准备进行场外求助。
严闪闪:问:干了一件坏事之后老板十分严肃地要谈谈,我要怎么办?
这个清新脱俗的群是严熤读研时的宿舍群,从群名就可以看出群内四个我国法学人才们的执念。
严熤估摸着除了雷打不动十点睡六点起的范思存,其他俩人估计还在睡觉,而范思存不仅有十分养生的作息,还很有世外高人的风度,等闲难在群里开尊口。所以他发完这句话,把手机往枕头旁边一放,手臂压在眼睛上,准备再睡会儿。
眼睛闭上还没两秒,手机震了震。
嗯?严熤拿起手机一看,群消息变成了二。
耿亮亮:辞职
余半仙:辞职
严闪闪:……你俩这么早起床?
余半仙:屁,我是没睡
耿亮亮:机场候机【微笑.jpg】
余半仙:你又出差?你不是刚从广东出差回来?
耿亮亮:那又怎样?很影响我继续出差吗?【微笑.jpg】
这嘲讽的表情惹得严熤一阵同情,耿亮亮真名只有一个亮字。而严熤小名闪闪,余畅经常开玩笑说他俩可以出道组个闪亮组合,毕业之后闪亮组合是他们宿舍唯二参加工作的人,耿亮在帝都一家私企做风控,被指使得上蹿下跳,整天把“万恶的资本主义”挂在嘴边。
余畅丝毫不体谅社畜的辛苦,在群里疯狂拉仇恨:
余半仙:哎一不小心打游戏忘时间了,先去睡觉了啊哥几个
耿亮亮:余畅我出差回来必取你狗头!!!
余半仙:这位施主这么大火气,小心便秘
耿亮亮:给!我!滚!
眼看这两兄弟要在群里掐起来,严熤赶紧把话题拉回最开始的疑问:
严闪闪:兄弟们说正事,我不想辞职好吧
耿亮亮:那就跪下认错
严闪闪:呃……这么没尊严的吗?
耿亮亮:社畜哪有尊严,这还是你自己先犯错了
耿亮亮:我boss犯错一样骂我,你看我介意了吗?
耿亮亮:工作就是逢人就啊对对对,减少内耗从我做起
严熠一阵沉默,耿亮说的真是完全无法反驳,不愧是在万恶资本家手底下工作的社畜……严熤正想的出神,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严熠拿过手机一看,余半仙,他接起电话。
“喂?你不是去睡了吗?”
“等会再睡。我现在贼好奇,你干嘛了闹到可能辞职这么严重?”
有人关心,严熤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把昨晚的事情统统倒了出来。
余畅那边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道:“严闪闪你脑子是有坑吧!你特么都报警了还动什么手!嫌外边世界太自由了想去蹲蹲看守所是吧!执业证不想要了!”
关系太熟就是这点不好,余畅可以毫无顾忌把严熤喷一顿。
严熤一噎:“我知道我冲动了,但是重点是这个吗!”
“那不然呢,我早就说你这圣母病得改改了,话说你不会又是想到你奶奶了吧?你别看到个老人就代入行吗……”
“停!打住!”严熤被念叨得头疼,赶紧阻止,“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真的!”
“你!”余响施法被打断,极其难受,但又不想继续戳他伤疤,只能转移话题,“行了行了不说了,你还是看看你老板要跟你说啥,大不了就是被开了嘛,凭你这学历人品还能找不着工作?”
严熤被余畅这信誓旦旦的发言搞得长叹一声,倒在床上,“你可真有信心,”听到余响那边打哈欠的动静,他又道,“行了你赶紧去睡吧,我准备上班了。”
余畅有心多说几句,但听出严熤隐含的拒绝,加上熬了一宿真的有些撑不住,也是也不再废话:“那行,有事随时联系我,晚安晚安。”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晚个鬼的安,严熠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挂断的手机回到桌面,上面明晃晃的七点整,只能感叹果然没有叫错的外号,余畅这是离成仙不远了。
严熤到律所的时候尹观庭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照例给他带了一份春和记的早点,严熤忐忑的心情平静了一秒钟,随即又怀疑这是不是老板的断头饭。
尹观庭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工作,示意他坐下:“昨天的事情我找李昀了解清楚了,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得谈谈。”
严熤跟在他身边已经一段时间了,这语气听得闻言顿生不妙之感。
“我不清楚你昨天冲动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有跟我倾诉的想法,我很乐意倾听,当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是我认为你需要考虑一下自己性格是否这个行业。”
尹观庭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带着不自觉的压力。
“做我们这行的,同理心可以有,但绝对不能太重,否则会模糊你对事实和法律的判断,至于为热血上头为当事人打抱不平更是大忌,假如昨天的事情没能解决,你身上背一个行政处罚那基本是告别法律行业了,但如果你并不在意,那我只能认为你没有做好当一个律师的准备。”尹观庭顿了顿,“所以你的答案是?”
严熤对上他平静的眼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他想说自己并不是不想当律师,他选择律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来自于过去十年的生活经历,来自于根植于心底的一些执念。但向别人剖析梦想会带来莫名的羞耻,他和尹观庭又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是以一时间竟然难以成言。
他沉默半晌,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漂亮的眼睛,最终只憋出来一句:“对不起师兄,以后不会了。”
尹观庭安静地看他几秒,点了点头:“那样最好,希望你是考虑清楚了的。好了,你去忙吧。”
严熤“嗯”了一声,有些神思不属地回到了自己工位。
和尹观庭“聊”完的后劲有点大,严熤想起了一些以为忘记的事情,心情罕见地有些低落,工作时心不在焉的,一页合同上上下下翻滚了很多次,半个字都没看进眼里。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小师弟啊,你这页合同是什么武功秘籍吗?我看你反复看了五遍了。”
严熤险些被吓得跳起来,扭头一看,是正儿八经的大老板——律所主任王信鸿。
王信鸿年轻的时候专业水平过硬,面上还有几分律师的雷厉风行,等团队做大之后就把精力放在了律所的经营上,一点锋芒都掩饰过去了,常年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十分引人亲近。
严熤缓和了一下被吓到的心脏,和他半年不见外地抱怨:“主任您干嘛!”
王信鸿随手拉把椅子坐下:“我来找老尹,看见人不在,本来想问你来着,结果看你专心致志的,我总不好打扰你。”
“啊?”严熤有点懵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尹观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得嘞,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老尹哪去了,小同志当助理可不能这样啊。”王信鸿随口调侃了一句,没找着人也不着急走,挨着严熤扯闲天:“怎么工作时间还心不在焉的?不说个所以然我就去找你们尹律师告状了,扣你工资!”
严熤一时间觉得自己又被续上了沉默buff,不知道从何说起,王信鸿也不催他,十分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对王信鸿的信任和佩服压过了犹豫,严熤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信鸿。
等他说完,却没有等到王信鸿的评价,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王信鸿脸上一个奇怪的表情,有点感慨有点欣慰还有点哭笑不得。
严熤:“……主任?”
王信鸿回过神来,还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哎呀小问题小问题,别在意,老尹什么样的人我门儿清,这种小事他估计睡一觉就忘了。”
“这是睡一觉能忘记的?”严熤一脸不信,犹豫了一会又说道,“尹师兄是不是挺不喜欢我这种的?”
王信鸿笑了起来,十分感慨地嘀咕了一句:“放心好了,他不会不喜欢你的……”
“?”严熤没听清,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王信鸿收敛了感慨,看着严熤认真说道:“老尹那个人,有些时候太理性了显得凉薄,但你仔细想想,他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对不对?
“有些时候对当事人太感同身受,不仅会影响我们对事实和法律的判断,而且会给我们加上不少压力,虽然我们作为一方的代理人肯定只是为一方说话,但是不能因为立场的倾向就忘记了基础的判断。别的不说,接案子之前,你就得把风险都给当事人说明白了,要是你自己情绪太重,给当事人打个包票,这不就违规了?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落不了好,何必呢?”
严熤不由地点点头。王信鸿拍拍他的肩:“你的想法没问题,态度和精神值得鼓励,就是行为我们在调整一下就更好了,你别跟老尹似的,因为一个案子就……”
嗯?严熤敏锐地抬头。
王信鸿话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总之呢,昨天你也清楚自己冲动了不是?下次记得冷静点呀!为几个小混混搭上自己七八年的专业学习,多亏啊!而且不是我说,上周我们出差的时候我还在让老尹对你多上点心,结果转头你就搞出这么个事,打我脸呢?”
严熤本来想追问“因为一个案子”的后续,但被王信鸿一调侃顿时忘了,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主任。”
“好了好了,不用对着我道歉,”王信鸿揉揉他后脑勺:“就是你可别有下次了。再来一次老尹估计能被你气死。行了,我先走了,老尹回来告诉我一声。你赶紧改合同吧,一页合同看半小时,什么效率!”
严熤被他揉的低下头,嘟囔了几句,专心改起了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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