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过南市，来到西市西北角一处矮房群，兰厉轻车熟路敲开一户院落。不一会儿，院内传来“咚咚咚”的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以及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大门被一下子敞开，一位老者抬头看着他们，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面部虽然苍老，但是精气神很足。目测有古稀之年，能有这种神采，实在难得。
“小兰啊，快进来。”老者笑眯眯看着兰厉，又看看谢凝霜，“这姑娘不错，她是……”
兰厉看向谢凝霜，谢凝霜急忙回答：“我是阿兰的妻子。”
老者笑得更加灿烂了，“原来小兰都娶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兰厉心底既开心又不开心。他默默跟着走进院内，开心是因为谢凝霜终于承认是自己的妻子了，不开心是因为谢凝霜竟然用了“阿兰”这一称谓。就算她用“语冰”“履冰”也可以啊！
院子不大，兰厉轻车熟路坐在石墩子上，谢凝霜也跟着坐下，老者自我介绍道：“在下楚老儿，没什么本事，难得小兰忙里偷闲来看我……”
谢凝霜：……
忙里偷闲？兰厉可是很闲的啊！
这位自称楚老儿的老者朝兰厉伸出手：“小兰啊，茶水在老位置，你们夫妻二人随意。”
语毕又转向谢凝霜这边：“这里都是粗茶，夫人不要介意。”
谢凝霜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夫人……谢凝霜内心有些尴尬，这称呼听着，怎么觉得像是自己老了一辈似的。
兰厉轻车熟路去沏茶，楚老儿跟谢凝霜诉说兰厉的脾性。
“小兰啊，人不坏，就是脾气倔了点，做事又不会转弯，以后啊，还请夫人多多包容他，多多照顾他呀。”
谢凝霜：“嗯……”
兰厉脾气倔她知，但是做事不会转弯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圆滑的很好吧！
兰厉拎着茶壶从里屋走出来，正看见谢凝霜点头答应着什么，晌午的骄阳洒在她身上，仿若镀了一层光。谢凝霜面容平和，妆容淡雅，一身素白长衣因为坐着的缘故拖在地上。小院干净，致使衣裳不染纤尘。
真是活菩萨在世。
不知这位“菩萨”，是否理解他的苦衷，会不会从苦难里救赎他。
兰厉移开视线，将茶壶放到石桌上，谢凝霜拿起茶壶，给他们三人沏茶。
兰厉没有客套，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楚将军，我来是想问一下，关于我夫人的三妹妹谢雪莹，幼时被拐卖一事详情。”
楚老儿看着谢凝霜，疑惑的转向兰厉：“你说，你夫人是莹儿的那个二姐？”
兰厉点头，楚老儿把谢凝霜瞧了个仔细，末了眼泪婆娑道：“谢侍中这一辈子真是多灾多难啊，不过幸好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
谢凝霜摇摇头：“楚老儿，我三妹妹如今失踪，不知您是否听到了传闻。”
“什么传闻？”楚老儿看起来毫不知情，应该是在这小院里没有出去过，所以未曾听到。
兰厉：“谢家小女出嫁前收到一封不祥的信，里面提到了‘兇女’一词。”
楚老儿放下茶杯，“不可能，那件事情没有抖漏出去过，就连谢侍中也不清楚其中细节，因为我怕他会失控，所以就没有告知他具体详情。”
谢凝霜与兰厉对视，楚老儿眼睛亮得吓人：“难道他又出现了？”
兰厉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楚将军，别打哑迷了，我夫人现在跟大理寺查案，你就把当时的情况告知我们，大理寺自会定夺侦办方向，谢雪莹也就会回来了。”
兰厉隐去了鬼市这条线，为的是不让楚老儿忧心。
楚老儿点头，喝了一口茶水，开始叙述那段记忆。
“我们当时是在中原一处地窖发现的三姑娘，地窖内遍布蛇鼠，三姑娘与一个女孩挥舞斧子与它们大战，其他孩子都已经死掉了，只剩下她们二人。”
“三姑娘当时已经杀红了眼，颇有大哥谢凌风现在的风范，拐走她们的是仁弈庄的人，而买走她们的是岭南巫蛊一族，他们需要少女的血肉炼蛊炼药。”
“可惜人贩子我们没抓到，那炼制邪恶蛊术的人我们也没抓到。后来我们害怕办事不利，便隐去了这些情节，而三姑娘因为过度惊恐，出来后睡了一觉，便忘却了那段记忆。”
“至于那个与她同行的女孩，我们也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现在又在哪。”
岭南，中原，巫蛊，同行的人……一时间关键词纷纷涌出，谢凝霜提出疑问。
“但是这跟‘兇女’有何关系？”
楚老儿回答道：“在巫蛊毒窟之中幸存的孩子，会被他们称之为‘兇女’。在他们那意为‘天赐的礼物’，而在我们这则意为不祥。”
兰厉点点头：“所以，‘兇女’其实有两个？”
楚老儿点头，兰厉则面露疑惑：“这还真是难得，实在是稀奇。”
谢凝霜不禁握紧了茶杯，紧张的问道：“怎么个稀奇法？”
兰厉挑了挑眉：“你不知道蛊王只会有一个吗？”
啊，谢凝霜忽然记起曾经在白鹤观看过的偏门书籍，一窝蛊虫只会幸存一个，名叫蛊王，毒性奇佳。
“那么谢雪莹她……”谢凝霜说不下去了。
她一直被觊觎，直到现在失踪，会跟那群巫蛊之人有关吗？
兰厉低垂着眉眼，盯着茶杯内的茶叶浮沉，不知道在寻思什么。而楚老儿看着谢凝霜，叹了口气。
“你夫人跟岳氏长得真像。”
谢凝霜听闻此话，猛然抬头，撞见楚老儿的眼睛，赤诚，真挚，似乎是真的在夸赞谢凝霜。
“您……认得我母亲？”谢凝霜试着开口，楚老儿点头，“不止认得，你母亲的葬礼，就是我跟谢侍中以及白公子一手操办的。”
白公子……我师傅？！谢凝霜瞪大了眼睛，楚老儿以为谢凝霜想念母亲，便开口道：“是啊，你当时还那么小，匍匐在母亲身旁，扒拉着她的衣服，而她……已经奄奄一息……”
谢凝霜眼眶泛红，她其实不记得那些事了，不过既然楚老儿提及起来，那么她也想听听看。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谢凝霜镇定下来，向楚老儿询问。楚老儿见到谢凝霜的坚定神情，便开始侃侃而谈。
“你母亲当年带着和谈任务南下，却因谈判失败惨死，而她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带上了你，而你却没有被杀死，岳氏奄奄一息，你拉着她的衣摆，鲜血遍及你的小腿与双手，你还不会说话呢，咿咿呀呀趴在血泊里……哎——”
“后来谢侍中得到消息，与我联系，我当时在南方，所以率先赶去，等我到那的时候，白公子已经做法安顿死者了。”
“说来也巧，你小时候除了母亲以外谁也不跟，竟然会允许白公子抱着你。之后谢侍中赶到，我跟他一起安葬了你母亲，而你也就留在了白鹤村。”
“您说的和谈任务是指……？”谢凝霜抓住了重点，楚老儿笑了一下：“是指红心的消息，反正现在也没人会在意了吧？”
……
·
二人告别楚老儿，走在西市街头。
此刻正值午时，餐饮商铺纷纷叫卖着，食物的香气混杂在空气里，令人食指大动。兰厉见谢凝霜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开口道：“谢老板，赏光去极乐楼吗？”
谢凝霜一愣，后知后觉回过神，十分惊讶道：“你——要请我去极乐楼？！”
兰厉撇撇嘴，作势要往南市而去：“不去就算了，反正不花你的钱。”
“去去去——”谢凝霜拉着兰厉飞奔在西市街巷，还差点撞倒了一个小男娃娃，兰厉拉了他一把，有些无奈道：“别那么着急，我不会反悔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凝霜飞奔在街头：“你是君子吗？你说话算数吗？哪次不是我请客？先说好，我今天没带钱。”
兰厉有些恼怒，愤愤道：“我说了我请就是我请，要是不信咱就别去了！”
谢凝霜回头，笑得阳光灿烂，没有一丝阴霾，让兰厉怦然心动：“我信你，走吧，快到了。”
二人坐在三楼雅间，谢凝霜点了一份红油鸡丝面，外加一盘荷叶饼，象征意思了一下，她知道兰厉视钱如命，他既然要请，那便小小要求一下。
“兰厉，那个楚老儿你是怎么认识的？他原名叫什么啊？”
兰厉咬了一口荷叶饼，含混不清道：“早年混军队认识的，原名叫楚庙。”
“原来是他。”谢凝霜恍然大悟，谢岩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楚庙。她在脑海内绘制完关系图后，用筷子夹着鸡丝面，红油顺着白皙的面条往下淌，红艳诱人。
“兰厉，”谢凝霜吸溜了一口，嚼着，兰厉看向她，此时的她宛如一只小花猫，脸上嘴角满是红油。
“什么事？”兰厉状似不经意的抬手抹去红油，顺带摸了摸她的嘴角，谢凝霜没有察觉其中暧昧，她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书院学士，却又跟烽火营有关系，既是文官，又会武功。你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或者说……”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谢凝霜很是好奇，但还是把后半句就着鸡丝面咽了下去，她觉得兰厉不会回答她。
“过去嘛？”兰厉似乎没有生气，他的眼睛眨了眨，用手支着头，歪着头看向谢凝霜。
“谢老板宽宏大量，菩萨心肠，你只要‘奖励’‘奖励’我，我就告诉你~”
“你要多少钱？”谢凝霜明白了他的心思，顿时这顿饭就不香了。原来大头在这等着她。
兰厉摇摇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就这~”
谢凝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羞愤地差点被面条呛死，她咳了一阵子，顺势接过兰厉递来的茶杯。
“谢老板不要这么激动，反正我们的婚礼也是要办的~”兰厉软乎乎地语气更加令谢凝霜羞怯。
谢凝霜走到兰厉面前，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之后，眼睛一闭，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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