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小勇
第一回
在一个春夏之交的日子我咬破了比黄米粒还小的白色的卵壳钻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出世的时候是白天抑或是黑夜,反正当时我的那两只复眼还未生长成熟,就更谈不上投入使用了,因而对光根本没有可以与思考联系起来的那种感觉。后来,当我第一次钻出蚁穴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和那一**大的、刺眼的耀日的时候,才感悟到自己的幼虫时期呆在黑魖魆的蚁穴里判断白天和黑夜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很舍不得最初包裹着自己的那个卵壳,同时又渴望出去感受卵壳以外的世界。可真正出来以后又发现卵壳的内外并没有实质的差别,直至后来我长出了六条稚嫩的小腿,摆脱了肉球般的身形,能够真正地动起来的时候才算有些明白卵壳外面还是不同于卵壳里面的。我觉得卵壳的内外最根本的区别是一个叫做世界,而另一个顶多也就叫做个空间。
我的肤色在一天天地变暗,直至身体长成了成年的蚂蚁以后才停止这样的变化。我好像记得自己刚从卵壳里爬出来的时候是个白白的胖子,就像会吐丝的成年蚕一样白,可后来,慢慢的就一天比一天长得黑起来。说到蚕我倒是觉得我们蚁类的生长变化和它们的情况恰恰相反,因为它们是越长大就变得越白。我真纳闷,怀疑自己身体肤色的变化是不是违反了生物进化的规律。因为按照生物的进化原理接受光照越少的动物的表皮肤颜色就越浅,反之越黑,而我是在皮肤的颜色变深了之后才爬出蚁穴洞口与太阳洒下的光芒打交道的。不过,对于白色我倒是有着自己的看法。蚕的确是长得白,可它们白胖的身体根本就是累赘。若不是受到人类的保护,也许这种白白胖胖的动物早就被禽类或是我们蚁类给吃的绝种了。说到了吃,我必须承认蚕的身体和蛆虫一样都是我和我的伙伴们口中的绝佳美味。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倒是平衡了起来,悟出实力不是由长得黑或白所能决定的。小的时候我很白,但却非常柔弱;长大以后我变黑了,可应对各种困难和挑战的能力竟强大起来。
噢!对了,我在小的时候还吃过一个和我一天出世的同胞姊妹。当时它像蛆虫一样肥嫩的身体紧挨着我的嘴巴,这样的送到嘴巴边儿的美味对于蒙昧阶段的我来说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就把那个白胖的身体当作食物一点一点地咬下它的肉吃进了我的肚子里。
长大以后我很后悔当初的行为,假若没有发生那件噬胞的事我的身边不就多出了一个可以默契合作,能够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了吗!我认识很多的词,明白“后悔”是个负数性的概念,所以我也没有为那件事而后悔过。事实上幼虫互咬也是我们蚁类的一个恶习。在幼虫阶段生存重于一切。谁也没有故意要吃掉谁的想法。实际的情况是,对于送到了嘴边儿的肉物、素物,任何一只幼蚁都会本能地将其当作粮食对待。
慢慢地我越长越大,也开始明白一点事理。知道了只有大工蚁们送过来的东西才可以吃,而身边那些和我长的一样的小伙伴们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岂有吃同父同母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道理。后来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时彼此都亮出了心里话,那时我才知道吃过自己同胞的不止就我自己,我们这一批破卵出世的小蚂蚁里面有三成都干过那样的事。如此的事实使我非常振奋,不过请不要误会,因为我一点恶众罪轻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负罪的愧疚感消失了。我从和我有着一样的成长经历的小伙伴们的相同行为上悟出一个道理:活着就是我们的道德纲领,为了支持活着而做的事是本能而非罪恶。
我很感激照顾我们成长的那些工蚁。在我的眼睛里工蚁全是些名实相符的动物,因为我只看到它们的两种状态——动和不停地动。从我睁开双眼起工蚁们就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朝洞外爬,而在我睡着的时候又往往会被它们咚咚的脚步声吵醒。在我的记忆里工蚁们总是空手出洞负物而归。有一次我看到成百条工蚁齐心协力地把一个和我刚出世的样子差不多,但要大上数十倍的,皮肤是光油油的青绿色的,长得是肉乎乎的、又粗又长的家伙拖到了我们的洞穴里。那个家伙表现得还真是很顽强,在已经成了事实上的俘虏的情况下仍然拼命地挣扎,它把我们巢穴的洞壁撞蹭得土块掉落、微尘乱飞。其中的两三块飞来的埃粒竟还撞在了我的嘴巴、肚子和屁股上,不过没关系,皮糙肉厚的我还是能够经受得住如此的“暗器”袭击。在这一过程中我还看到有几个平时被我视为英勇和智慧的楷模的工蚁,被那个大俘虏就像甩自己的触角、须毛一样扔得上下蹦达,这样的滑稽场面倒使我觉得十分好玩。后来,在我也成了一只成年的蚂蚁,有了出窝觅食的经历时才知道被工蚁们拖进到我们的巢穴中的那个“大家伙”是一只小青虫,而真正的大青虫工蚁们是拖不进窝里的。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我们的窝虽深长,但太过狭窄。大青虫的个头又大又粗,身体横切面的直径是蚁穴入口的好几倍。举个强壮得足以压倒任何反驳的例子。我们站在青虫的身旁就如同人站在鲸鱼的身旁一样,当然,也没有一个人的家里可以容下一条大鲸鱼。
虽然被拖进蚁穴的青虫让很多在我的眼睛里伟大、光荣、正确的老工蚁出了丑,而使它们成了我一时的笑料。但实事求是地讲,工蚁们工作得非常卖力,用宁可牺牲也要和那家伙死磕到底的精神和决心最终还是将它们的俘虏群殴成了一条死虫子。那条小青虫真可怜,我尊重它拼搏的意志,但我知道我们蚂蚁更需要吃它的肉、喝它的血。生存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融不进半点感情,假若我的前辈们让它快乐地活着,那么我们或许就会在饥饿中死去。
没过多久我就尝到了小青虫的肉,软软甜甜的,味道还真不错。但是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吃青虫的肉了,因为工蚁们总是无休止地往我的嘴里填从青虫身上肢解下来的肉。我不知道它们是爱我还是非常爱我,总之把我喂得饱过了头,到只想吐的地步。如此的“溺爱”简直等于给我上大刑,难道这不和夏天盖着棉被躺在烈日下遭受暴晒的折磨一样难受吗!从那以后,在有一阵子的时间里我一见到工蚁的身影就想起青虫,食欲立刻就下降了大半,甚至不想吃饭。可是不吃饭又怎么行,我的身体毕竟需要营养的填充才能最终发育成一只合格的蚂蚁。青虫肉曾在一段时间里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我想可能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蚁穴外那种虫子没搞“计划生育”的缘故吧。哈哈!——噢,不能笑,笑那些贪欲的虫子不就等于笑我们自己吗!我和我的兄弟姊妹们不也非常非常地多吗!在那一段以“青虫宴”为主的糟糕的日子里,凡碰上吃青虫肉的时候我就耍心眼儿,装睡觉或是躲在犄角旮旯让喂食的工蚁找不到我。这种方法很管用,借着如此小聪明的帮助,我成功地度过了“青虫恐惧症”的危机。
没过多久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这就是工蚁们把我们喂的饱饱也有它们的私心在其中起着作用。原来,我们腹中消化不了或是呕吐出来的食物竟是工蚁们爱吃的美味,它们从我们口中把那些我们的身体吸收不了的发酵食物掏出来运走,另外还有一部分是被它们就地吃掉。
工蚁们的消化功能不好,所以是我们代它们把硬一些的食物消化成软体和流体,最后它们再把从我们嘴里吐出来的那些易被它们的身体吸收的食物吃掉。也就是说,事实的情况是它们天天喂我们,而我们也在不断地反刍它们。算来算去我们和它们竟是在生存上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此的相互依赖关系倒使我对它们的感激之情褪色了不少。不过,说到底还是工蚁为我们付出的更多,所以最终我还是要感谢它们的。长大以后我也做过照顾和喂养幼蚁的事,直到那时我才算真正体会到工蚁的勤劳、艰辛和相对无私。它们利用我们反刍自身是生存和生理的必须,而非假公济私、职务侵占或是揩油公事。所以,工蚁们个个都是行为上的标兵,职业上的劳模,品德上的正蚁君子,感情上的可靠朋友和战斗中的足堪依赖、有着无可挑剔的英勇意志的优秀蚂蚁。我为它们感到骄傲,但我真的不愿把自己将来的职业规划定位在做工蚁上。脏累,辛苦,危险,必须任劳任怨,一辈子只能埋头苦干,少乐寡欢,……,如此这般阴郁的生存形式实在是太过无趣啦!
成长的历程很短,但对于想尽快长大的蚂蚁来说又是那么的漫长。嘿嘿,说起来我也算是盼着尽快长大的蚂蚁里面的一只吧!罗马城并非一天就可以建成,混蛋也不是一次便能学成出师的。任何的质变都要经历量变的积累,所以,我的成长当然也不可能一出生就立刻长大了。
我羡慕大蚂蚁们的那种可以自由自在活动的能力,反过来大蚂蚁们或许还希望像幼年蚂蚁一样过上坐享其成的安逸生活呢!大的都经历过小的阶段,小的也都要往大和老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对彼此生存状况的羡慕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在这方面过多地投入精力只会白白耗费脑力,到头来落得个竹篮打水的无用之功。珍惜当前,有效率地使用未来才是明智的蚁生观;一切都是大家的,你能占有我也能分享才是正确的世界观。可是,说到这些心灵鸡汤的话,我又不得不把冰洞的门打开,以便放出点冷气给热血沸腾的思想降降温啦。
在我们蚂蚁的世界里讲究的是: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抑或是我的是它的,它的也是它的。并不夸张,我们的生存法则的确如此。不管你是谁,只要不是统治顶层的“王”,那么谁都是“王”的私蚁财产。所以对“王”来说你、我、它都是它的,“王”的就是包括它老蚁家在内的一个蚂蚁王国的领地、穴堑和王国里的每一只蚂蚁。这就是命运“先定论”,它使我甚为悲观,按照它的理论等于说每一只蚂蚁的蚁生已定,这意味着后天的奋斗对力图改变自己命运状况的蚂蚁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要知道我是一只耐不住寂寞的,有想法、有抱负的蚂蚁。一语道破之,我也是有野心的。可是再想一想,我决不能因此自暴自弃地丧失了进取之心,毕竟活着的意义在于对活着过程的体验。将生与死拉成一条线段是存在,反之,两者重合于一个点而终未分开成为线段的两端的情况就是没有。和没有比起来存在毕竟还算有过体验,所以,总的来说能够将生与死拉开成为一条线段的活着也是可以长出幸福苗木的肥沃土地。
说到活着我发现有一群家伙的生命很是奇怪。当然,我称它们为“家伙”是昵称,绝无蔑视的意思。我很崇拜它们,因为它们勇敢、无畏、坚毅和不私。话说到这里也必须申明一点,不私是蚂蚁基因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有一个物种自私,那么它肯定不会与我们蚂蚁沾亲带故。被我爱称为“家伙”的就是兵蚁,它们是我的兄弟姊妹中的另一类成员。兵蚁的个头大出工蚁不少,特别是它们的头部比肚子还粗上好几圈,颚部非常发达,就像一只带钩的大铁钳子长在脑袋的正前方。单从硬朗审美的角度看每一只兵蚁都帅呆了,随便一只工蚁从随便一只兵蚁的身边经过时都被比得像是弱不禁风的老妪一般寒碜。
事实上任何一只兵蚁都并非徒有虚表,它们为战斗而生,生命也必将终结在战斗之中。那是一群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家伙,职业天性也要求兵蚁把被蚁咬死看作是最光荣的事,而非战斗死亡简直就被它们的评判意识等同于生命污点上的漩涡看待。它们的身躯是为战斗而生,造物主把它们制造出来的目的则在于为战斗安排一种载体。我记得有一回一只猖狂的将军头蛐蛐不知从什么地方爬进了我们的地堡,一百多只工蚁一拥而上把蛐蛐包围住,可是无蚁能够近到那个入侵者的身前。因为凡靠近蛐蛐的工蚁,要么被强敌锋利的前颚咬成两节,要么被入侵者的长腿、长尾踢、扫得飞出老远去。蛐蛐一边战斗一边向我们窝堡的核心部位猛冲,一时间纪律严明、组织有序的工蚁们竟拿那只凶悍的蛐蛐没了办法。这真是个莫大的屈辱,在自己的地盘上竟任怆夫横行。
就在工蚁们忙于招架而无力还击之际兵蚁出现了。只见十几只个头大出工蚁两三倍的兵蚁不知从什么角落突然冒了出来,它们都用头左右晃动扒拉开挡住路的工蚁,旋即就冲到了对抗那只凶猛的蛐蛐的最前沿,并分为前后左右把入侵者死死地围住。在这一过程中我注意到兵蚁围攻敌蚁的方式绝不像工蚁那样只知道向前和硬冲,它们都是战术高手,懂得牵制敌方的精锐而将攻击的真正突破口冲向其软肋。
有三只兵蚁对着蛐蛐的头部猛冲、狠撞,与其展开颚对颚的肉搏式的互咬。其它的兵蚁则迂回到蛐蛐的腹部、尾部,逮准机会就张大它们的巨颚狠狠地咬向蛐蛐无盔壳保护的肚皮和□□。战术一旦取得成功就会推动战略达到预期。事实的情况的确如此,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蛐蛐和兵蚁尚能打得难分难解,但在迂回攻击的几个兵蚁的颚狠狠咬住蛐蛐的软肋——肚子和□□之后,这场战斗的胜负天枰就再也无法维持开始时的平衡状态了。后面的两只兵蚁咬住蛐蛐的箭尾不放,而从两侧攻击蛐蛐腹部的兵蚁也将那个入侵者的肚子咬烂使它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再往前看,三只负责正面攻击的兵蚁亦咬住将军头蛐蛐的冠沿儿把已是伤重力竭它死死地控制住。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的地步,胜负显然也注定的了。只见那只蛐蛐的庞大身躯颤颤巍巍地倒伏向地面,两只粗壮而超长的大腿打着哆嗦随身子的仰翻蹬向半空。这明摆着是将要断气的征兆,果然,没过一会儿这个找死的入侵者就真的命归西天了。
这场战斗过后我们一共阵亡了三十三只工蚁,比较而言兵蚁则仅仅是负责攻击蛐蛐头部的三只中的一只受了重伤。那只可怜的兵蚁被困兽犹斗的找死鬼咬断了颚部,这就意味着它失去了战斗能力。就如同猛兽断了獠牙,失去了颚部,兵蚁也就等于没了尊严。其后不久它就死了,而且死的是连尸身都找不到。除了若蚁(繁殖蚁),脱离了蚁群的蚂蚁基本都是一个结局,那就是死。所以,我相信那只在我们的蚁巢里已经看不到身影的兵蚁肯定是死了,至于它是怎么死的我真的是无从知道。不养废物是我们蚁类基因所注定的规矩,那只断了颚的兵蚁显然已经成了废物,所以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它的死并不是自杀所能解释明白的。不过我也相信死者死得欣然,因为不给别蚁添麻烦也是我们蚁类基因里的优良品质。
我很想在长大以后成为一只兵蚁,它们高大、英武、帅气、无私和勇敢,如此阳刚的品行是挡不住爱的嗅觉的。可是后来我又放弃了使自己成为一支兵蚁的想法,因为我发现它们除了战斗其它的几乎什么都不会做,甚至连最基本的吃饭它们还得靠工蚁的喂食。而且最难让我接受的是兵蚁的活动范围太小,一般情况下就是呆在巢穴里,这对于向往自由的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没有自由我宁愿去死,我想,死了最起码也能让自己的灵魂任意飞翔、驰骋于天宇之中吧。我佩服兵蚁,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为此而做的选择。
说到飞翔我又想起了我的另一类兄弟姊妹,它们就是长着翅膀的雌蚁和雄蚁。能够飞翔对任何一只蚂蚁来说都是奢侈的梦想,因为支撑飞翔的那双翅膀是蚁类身份的象征。会飞的蚂蚁从破蛹而出开始就是蚁群中被特殊关照的娇贵分子。它们身份高贵,前途鲜艳,个个非公主即王子。说实话我也很想成为飞翔的蚂蚁中的一员,我也坚信不想当最高统治者的蚂蚁绝不是好蚂蚁,而要成为高贵蚂蚁的前提必须是先长出翅膀来。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绝不是想象中的那回事。在各种复杂的变量参差并相互制约的环境中计划最多算是个行动指导,而最终对性质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在外部。我相信用鸡蛋绝对孵化不出鸽子,可我更相信鸡蛋能不能孵化出小鸡则完全靠外部的温度、湿度、封闭度等条件的配合与帮助。我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可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我相信神力不让我做会飞的蚂蚁自有其道理。也许我压根儿就不是那块儿料,即便如梦中憧憬的那样真的长出了翅膀而飞了起来,而飞到了半空也会折了翅膀重重地摔向地面。也许正如字面的意思,命中注定的事真的是很难改变。联想到包括鸟类在内的会游泳的陆地动物数不胜数,然而会飞翔的鱼竟一条没有。我想造物主绝对不是个偏心眼儿,它一定知道它给予水生动物的太多了,继而应该将游泳的技能注入到很多陆生动物的基因之中。
其实我绝对不会像看待兵蚁一样向那些会飞的蚂蚁投去仰视的目光。在我的心里除了长得漂亮一些,它们真得是一无是处。那是一群胆小、怯懦、娇气、做作的家伙,它们公的不阳刚、母的不巧慧。每次劳动的时候它们都不来助力和插手,所以在工蚁的眼睛里它们全是游手好闲的社会渣滓,由懒汉和娇娘们儿组成的一个废物群体。兵蚁们的战斗的时候它们也从来不敢靠近,因此在那些勇敢者看来翅膀蚁无疑都等同于胆小鬼或勇气垃圾。
那帮长翅膀的家伙真的像是废物,因为它们整日呆在蚁穴里只交替地做两件事。这两件事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要知道它们可全是些成年蚁,至少当时的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最高统治层会这么容忍有如此一个无用的群体存在于我们的王国里。更可气的是飞蚁们明明是一群不劳而获者,给我们王国做的贡献为零,还负能量多多。然而它们个个自以为是,走起路来“王子”都是摇胳膊晃腿的模样,“公主”则摆出一副凌波微步的做作相。看着它们那副德行就让蚁恶心,——对了,是“就让蚁恶心”。像兵蚁一样强壮偏偏却让自己过着幼蚁一般的生活,不知道它们的自尊心都上哪儿去啦!或许在它们的头脑中自尊的概念就是被别的蚂蚁养活着,反倒凭自己的力量活着成了丢蚁现眼的事。
基于以上,我一点都想不通飞蚂蚁们为什么会这么牛逼,难道王国里的其它蚂蚁都要靠它们养活吗?可事实的情况明明是它们被别蚁养活和保护,一群劳动和战斗上的窝囊废竟然过得比谁都滋润,这的确是一件令奉献者们感到憋屈的事。还是那句话,——命中注定。既然我们蚂蚁王国的上层能够容忍飞蚁们只消耗而不创造地以国家机器的一个元件活在国域之中,那么必然有它们如此地活下去的理由,也就是说那些蚁中娇子们一定有某些方面的能力或能量是王国的上层所需要的。
到了后来我突然发现那些长着翅膀的家伙们都出了窝。当时我还想它们终于知道去劳动和参加战斗了,因为我看到为了让它们出的顺利工蚁们提前把蚁巢的洞口扩宽,兵蚁们则大批出洞像是为一场战斗打先锋,最后翅膀蚁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排着纵队朝蚁穴之外冲出去了。然而从那以后我就没见它们再回来,我想它们要么是当了逃兵,要么就是在战斗中战死了。我下如此的判断的理由无非是依据两点:第一、在它们之前出洞的工蚁和兵蚁都回来了,可就没见一只长翅膀的家伙再回来;第二、它们出洞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天下还没有任何一只蚂蚁能出巢了那么长时间还不回窝。
虽然之前很讨厌飞蚁,可是当真的再也见不到它们的时候我的心里反倒有些失落,情绪也变得非常非常地沮丧。要知道,毕竟厌恶也是一种感情的投入呀。算了,走就走吧!翅膀蚁的出走给我带来的烦恼终归要小于它们不走给蚁制造的烦心。总的来说我还是希望它们走,不看见它们对我来说完全属于幸事。不讨蚁爱的家伙,即便是血缘上的兄弟姊妹,终还是博得不了来自亲情的好感。如果给飞蚁一个总结性的评价,我要说我鄙视它们,但我更不愿看到它们。
在飞蚁们走了十几天之后我听到两只工蚁在议论它们的事。工蚁说飞蚁全是些不务正业的雌雄,它们之所以飞出窝的目的是为了寻欢作乐,说白了就是寻找从其它蚁穴出来的异性飞蚁谈恋爱。听到工蚁的这些议论我更生飞蚁的气。简直太恬不知耻了,蚂蚁王国的劳苦大众千辛万苦地滋养了它们,最后落得的结局是放它们出窝去寻花问柳,令之尽享**之事的乐趣。要知道是这样就不应该把它们放出去,干脆就在窝里把它们一个个禁闭起来算了。决心虽大,但我毕竟没有那个权力和气力管飞蚁的事呀。因为如果我是工蚁则打不过它们,如果我是兵蚁则不一定会那么做,如果我是上层则会纵容那些拍马屁的家伙去那么做。宇宙中的事情都是复杂的,千万不要以为我们小就意味着简单呀!
过了很久我又想起那么一句话,——蚂蚁的王国里没有废物。是啊,难道飞蚁们真的是蚂蚁王国里的废物吗?我想在幼年时期自己应该是误解了它们。因为懂了事的我才明白了它们出去是为了王国更长远的发展,最终,成气候的也只是少数,在外面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会死于野鸟、猛虫的啄食。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雌飞蚁,其实是我们王国血脉的传承者,而由它们建立起的新的蚂蚁王国则会成为我们这个老的蚂蚁王国的宗属邦国。也就是说飞出去的雌飞蚁在外面建立的王国越多,我们这支血脉的蚂蚁的领地就越大。只有领地大、国民多了,我们和我的子孙后代的生存才能有扎实的保障。飞蚁是用自己的生殖器在为王国开疆扩土。这种靠化学的力量实施的进取要比笨拙的物理性进取做得巧妙,而且效果要好上百倍,毕竟不战而拓夺来的领土握在手里更稳妥吗!
直到明白了以上的事理之后我方把自己的尊重真正地给了飞蚁,可是知道了尊重之后我也才发现被尊重的对象是那么的珍贵和稀少。——飞蚁并非年年都有,能孵化出它们的卵绝对是千里挑一,它们是我们蚁穴的希望,我知道凡是希望必先始于稀少。自此,我不得不承认从空间和时间的角度说,飞蚁为王国做的贡献的确要比工蚁、兵蚁大。它们在出穴之前过的那段悠闲的日子不是在贪图享受,而是为了我们族类未来的发展养精蓄锐。如此看来我们蚂蚁王国里还真是没有闲蚁。工蚁为劳作而累死是应该,兵蚁在战斗中战死是应该,长翅膀的繁殖蚁没有出穴前闲死在蚁堡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应该。
飞蚁使我联想到了我们的上层,我指的是把我生出来的那只大蚂蚁,从生理的角度说那只大蚂蚁就是我们王国里所有公民的母亲。我们蚂蚁王国里的所有公民都围着我们的母亲转,它统治着我们,所以我们这些被统治者都习惯性地称它为上层。嗯——说到蚂蚁这个词,我真的很难从概念上去认可那只生我的大蚂蚁是一只蚂蚁。我这么想的原因很简单,假如它老蚁家的皮肤是绿色的我一定认为我的母亲是一只大青虫。因为凡是信奉眼见为实的蚂蚁或非蚂蚁都会和我的观点一致,这就是我们的母亲长得太像是一只大青虫啦!
好了,既然大家都明白了我说的“上层”指的是谁,那么今后我再称呼我们的母亲的时候就一律用“上层”这个词来代称它老蚁家。我之所以不愿把上层直接叫做自己的母亲,是因为它只是把我和我的绝大多数的兄弟姊妹们生下来罢了。至于哺育和培养孩子的事上层自打把它的第一批孩子培养的长大成蚁之后就不再去做了,而那些活儿全都交由一批接着一批的保姆工蚁去完成。它真是一个不关心、爱护自己子女的母亲,把孩子生下来之后靠孩子去养活孩子,自己则天天躺在宫殿里以好吃懒做的态度坐享其成。一批批没有得到过它的关爱的子女围绕着它转,而它也习惯了这种中心地位,认为理所应当,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不把子女的蚁生当回事。对于这样一个严重缺乏责任心的母亲我很难亲切地喊它一声妈妈,可毕竟它是生我们的老母蚁,我低看它的行为却高视它作为长辈应有的那份尊严。
上层是我们王国的核心。就像玉米棒子,平时从不露面,但每一颗小小的玉米都别无选择地要扎根在它的体肤之上。我们每一只小蚂蚁的心就扎在上层的灵魂之上,上层甚至不用费颐指气使之力就能做到想要自己的臣民做什么,被驱使者就要依着自己的职责义无反顾地按照它老蚁家的心臆去做。假若有哪个臣民出现了逆反的行为,上层就会释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体迷乱那个不听话者的心智,摧残了其支持叛逆的体肤。最后,忤臣若是还不回心转意,那么它的结局就只有身体溃烂或被同胞当作敌蚁攻击致死。上层具有垂拱而治的绝对能力,虽不经事、理事却能绝对控事,客观地说,在它的统治之下我们蚂蚁王国运转得是秩序井然。单从领导力上说我认为上层是地球上最懒和最成功的领导者。看来成绩跟懒勤没有太大关系,关键要看做事是不是做到了点子上。然而即便有这么个道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勤奋是做好一切事情的根本,总靠取巧成事的那种做法不免会使操作者陷入到小聪明的大陷阱里而不能解脱。我想我们的上层领导力强抑或还有一个理由需要说明一下。这个理由就是勤奋的失败领导者的下属自我意识太强而不好领导,与之比较,我们上层的下属又太过任劳任怨,如此奴性十足的下属对领导者来说可谓多多益善吗!
没有上层就没有我们的王国,继而就没有我和我的兄弟姊妹,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也要把我冷血机体里寒冰一样的爱给与它老蚁家。我还听说我们的上层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只身材高挑,长相端庄而不失妩媚的漂亮雌飞蚁。我也能从前一段时间飞出蚁穴的那一批飞蚁中的几个非常好看的“大姑娘”的身上看到我们上层当年的影子,所以我为我有这么一个曾经美丽的母亲而感到骄傲。可是我不得不说很遗憾,我的这种沮丧情绪的理由是无论哪一只雌蚁都逃脱不了一生孩子就会体型发胖的宿命。我们的上层自打生下了它的第一批孩子之后,身体就一天天地在长长,一日日地也在发胖。雄性的粗壮假若叫胖,也是可以被审美机器包容和消化,因为它代表着属于雄性的那种粗旷的美。反过来雌性的丰腴之胖就不能被看作是美了,因为那样的身体状态只会把眼睛挤小,脸盘撑大,更能将身体的凸凹线条填充得平均化。如果给如此的体型起个名字,那么最合适的无疑就是在美丽的前面加一个“不”字。在我的眼睛里如今的上层是一个胸部和臀部比腰部还要细一些的又老又胖的“娘们儿”,所以可以用“不”去修饰任何表达美丽的词去形容我们上层的容貌。也可以简单粗暴地说,——它老蚁家长得实在难看之极,可以说是看过第一眼就绝对不想再看第1.5眼的那种货色。不过,假若用青虫的审美标准衡量,我们的上层或许算是一流的“美女”,至少它雪白细腻的肌肤在青虫群里是绝无能出其右者。我听说有一种巨大的两腿走路的动物就把白奉为美丽的绝对标准,但我不知道在青虫的眼睛里浅绿色的青虫是不是比深绿色的同类更为美丽。
说到年老我首先想到的是谁都年轻过,因为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存在物一出生就是老年。无论过程是长是短,任何形式的存在都要经历幼稚、成熟直至衰亡的过程。青春的气息同多异少,但是不一定谁都会经历更加单调的老年。说实话年老的风采也只有两种,一种是幸福、快乐的状况,另一种则是凄惨、窘迫的面貌。到了这里我要说我们的上层肯定是一个幸福的老年蚁。多子多福吗!它老蚁家有着成千上万个孝顺的子女伺候,如此,即便是它不想幸福都很难。上层老了,然而它的生殖器官依旧是年轻的,它像流水一样生孩子的状况就能印证这一点。
嗯——在我破蛹而出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上层最小的孩子,但当我稍懂大蚁的一些事情之后才知道离上层最小孩子的排序自己真是差的很远,对我们蚂蚁来说兄弟姊妹的排序是没有最小只有更小。可是话又说回来,小在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不是能被照顾的凭借,为王国尽义务、担责任也绝对没有大的多担、多尽,小的少担、少尽之理。年龄从来都不是衡量蚁身份的指标,因为真正成为职蚁之后大家全是一样的,什么兄弟姊妹等岁数标识的称谓就都随之消失了。基于以上的道理,在我成年之后就永远不去想自己的年龄还很小这样的生理状况,是应当在蚁生经历一个美好的被照顾的阶段,思想觉悟达到如此高的境界,随后也就不再把年少无愆当作推卸责任和敷衍义务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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