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地球绕着太阳转,生命围着地球转,在没有推倒既定的秩序而由新的规则开始之前,一切就都是对现状维持的周而复始的状态。假若让我评价一下生命,那么我要说生和死都不重要,因为这两个生命指标的存在仅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相对于生命由产生到消失的整个存在过程来说,生与死所占去的时间几乎可以被忽略掉。所以我认为生命的最重要部分是存在的过程,而过程的表现形式则是体验。
是啊,仅在幼年我的生命体验就很丰富。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形体上的蚂蚁之前我被球形的外壳包裹了两次,又两次破壳而出,这对于在地面上生存的那些胎生的大型爬行动物而言简直就不能理解。小小生命的塑造过程也并不简单,正如那种两条腿走路的“大型”爬行动物常说的那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实话实说,我生命的初级阶段的确是要经历如上的程序繁琐的各种麻烦事,这是生理的必要阶段,祖先适应自然而进化出的既成事实我是没办法改变的。自然为各个物种设计由生到死的过程和展现形式就是天命,天命的事年高德劭的领袖尚且要尊崇而我一个小小的子民就更得服从啦。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不免要想一想,母亲生出来的一个壳里面包裹着我,当我咬破了母生的壳钻出来以白虫子的状态在外面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要吐丝造一个壳将自己重新包裹进去,随又再次来一个破茧而出,经历了这样两次从球包的壳里爬出来的过程才具备向成蚁生长的条件。干如此重复性的“活儿”简直属于“吃饱了撑的”之类的事吗!想到这里我还真羡慕陆地上生长的那些爬行动物,最起码它们生出来就和父母是一个模样的,出生之后它们生命的接下来无非就是由迷你版向成型版的升级罢了。
话虽是那么说,事情还得按照它的道理运行,毕竟规矩这东西不是说变就可变的。破壳就破壳,不来两次破壳我怎么就能成为一只真正的蚂蚁呢,自然给个个物种设计的生理规律要求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记得在很早的时候说过自己曾经长得很白,皮肤白的就如同苍蝇的幼虫一样。经历了一段没有腿的蛆虫一般宝宝的阶段之后我的身体具备了一种吐丝的功能,不过我并不觉得这很好玩,因为我吐出的丝只有两种用途,一种用途是被工蚁们拿走当作生存材料使用,另一种用途则是用丝把自己的身体包裹成一个球团。我们蚁宝宝肚子里的精髓之丝,不是为别蚁做嫁衣就是像傻瓜一样用它制成“囹圄”将自己包裹其中,如此,具备吐丝的功能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儿玩的。仔细一想,“作茧自缚”指的不就是我们蚂蚁的这个生理阶段吗!当然,它也可以套指蚕、蝴蝶,乃至我最看不起的苍蝇的生命周期的同一生理阶段。我认为创造出这个成语的那种两腿的“大型”爬行动物,是在借助这样一个大词嘲笑我们很多昆虫的这种所谓的愚蠢的行为。——难道我们的祖先真的就像他们想象的那么愚蠢吗?我想果如他们的想象,恐怕今日的自然界会减少很多种类的昆虫。至今以我们蚂蚁为代表的很多昆虫的生命周期仍旧要经历卵、蛹再到成虫的这个特殊阶段,说明我们的这个看似滑稽、可笑的生命存续的特殊状态完全适应进化,不符合自然淘汰的标准,所以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们和那种自鸣得意的两腿动物一样都是上帝的宠儿。
上帝宠爱一群小蚂蚁听起来却有几分可笑,可是仔细想一想地球都是宇宙中尘埃级的物体,小蚂蚁再小不也是那颗蓝色的行星上的一个生物性的单位吗。这增强了我的底气,因而我还要说上帝也宠爱苍蝇、蚊子、老鼠、黄鼠狼、猫头鹰、蟑螂、鳄鱼、乌贼等活着的生灵。我的这种判断的依据就是它们都没有死,没有死就是活着,而活着就应当归上帝管。管死的部门是地狱和天堂,死神才是那里的判官。
既然是上帝的宠儿,我们也应该能从上帝那里领到快乐与烦恼、幸福与苦难、勤劳与懒惰、美丽与丑陋等存在的表现状态。的确,上帝对它的宠儿都不吝啬,那种自认为是最高等动物的两腿的家伙们受到的上帝的恩宠太多,但是我们得到的同样的东西也并不少。上帝把地表给了那种自认为智慧的两腿动物的同时也给了我们,而把地下给了我们的同时却并没有给他们。很有意思,也许我的心态是幸灾乐祸了,——看吧,慷慨地给他们地下的却是他们最惧怕打交道的死神。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唯独那种两腿的动物死了之后非要往地下钻,而我们只会在活着的时候往地下跑。思想不同喜厌也会不一样,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嘛!地上地下又有什么区别,哪个生灵知道灵魂到底是喜欢地上还是倾心地下,除非生灵与灵魂真的能够沟通。没有一个生灵见过灵魂,而灵魂那边的事生灵这边也从不真正知道。我作为一只小蚂蚁不会想明白这些深奥的道理,哲学家考虑的事旁观者就不要掺和其中,否则老虎、狮子、猎隼等凶悍的家伙们也会把自己的专业——吃肉改为它们最不擅长的思考了。——噢!又罗嗦了那么多,算了,还是-回到现实中说说我自己吧!
我像蚕宝宝一样作茧自缚把自己包裹了一段时间,最后,终于破茧而出摇曳着小米粒大小的身体在蚁穴里爬行和游弋。当时我身体的颜色还真的很像小米粒所具有的那种颜色,说的准确一些更像是小米中的陈米的颜色。可是后来黄色就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的身上退却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头到屁股的红红色彩。事实上我并不讨厌红色,也就是说我完全能接受自己身体的这种非实质的表肤的变化。然而当我的皮肤变成了最红的红色的时候,我所认为的不好的迹象也就出现了。似乎殷红向浅黑转变的过渡之桥非常通畅,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黑色蚂蚁。再看看周围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简直是一个比一个黑,我都快认不出它们了。事实上别蚁永远都是己蚁的镜子,乌鸦骂猩猩黑丑——听来也太过滑稽了。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也就没再用善意的话语去提醒和自己一起亲密长大的其它小伙伴们身体的这种奇妙变化。我不想让自己的体肤变成黑色,其原因则在于我讨厌这种与光明为敌的颜色。虽然我并不认为黑色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颜色,但是从一出生就与这种颜色打交道的经历让我先天就对其有一种因厌而生的抵触情绪。按照这个逻辑反推,假如我是生长在永远光亮的空间之中,或许白色就成了最让我反感的色彩了。
再看看总是从我身旁经过的忙碌的工蚁们体肤的颜色。这样一来似乎又让我找到了些心里的平衡,——它们不也是都一般黑吗!然而我也开始对比自己身体发育、成长的状况,而这么一对比使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这就是自己的形象越来越具备工蚁身体的特征。
现在可以确定地说我的身体就是工蚁身体的迷你版,反过来讲,工蚁的身体就是我的身体的膨胀版啦。这样的事实告诉我,照此下去,今后我的生理和职能的方向就是现在工蚁和工蚁所做的事情,果真如此我未来的存在状态将是忙碌不息的。我尊重工蚁,但我根本就不想做工蚁,因为我不喜欢它们永动机一样的生存形式。我给自己未来的定位是做一只兵蚁,即使做不了兵蚁至少也得做一只不是工蚁的蚂蚁。幸运的好事总是眷顾少数分子,要不怎么能称之为幸运呢,当然,这也并不等于说大概率事情的眷顾所辐射到的多数分子就都是倒霉蛋,毕竟坏事也不比好事更多。很遗憾,我没有成为少数的幸运分子,而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上帝之手摁在了大多数的行列之中,看来我的生命是注定要背上工蚁的符号而走向终点了。
工蚁是我们蚂蚁王国里的大众化臣民,它们的数量很庞大,数量多了就意味着平庸,这也是我不愿意做工蚁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使自己变得更高贵的蚂蚁也一定不是一只真正优秀的蚂蚁。我是这样的心灵鸡汤警句的忠实拥趸,所以我向往着使自己能变得更高贵一些,显然不做工蚁是让自己高贵起来的前提条件。在我们的王国里蚁后就是皇帝,飞蚁则是公主、王子,封爵的名额全部都归了兵蚁,而可怜的工蚁就是工作和劳动的能力再出色最终也改变不了一介平民的窘境。如果在生理职能定性之前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我想就工蚁的这种阶级地位,任何一只将迈入成年的少年蚂蚁都会让自己的蚁生之路的走向避开了它们属性的引力拉扯。
我当然明白定了性的事情很难改变,唯能改变的就是物理性的位移,因而只要固性尚未形成、特性还处于生成的阶段就向结论投降未免为时过早了。这样的心态昭示着我仍旧侥幸地认为自己生理的变化并没有到无可改变的化学反应的那一步。事实上我也对自己能否挽回基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抱信心,驱使我要去做改变现状之举动的力量尽管积极但却弱小。然而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吧,看不到希望不等于丧失行动力,只想不做的蚂蚁绝不是好蚂蚁,为了不使自己堕落成为一只坏蚂蚁我决定用行动去烹饪一回自己的想法。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心理斗争之后我摆脱了犹豫不决的状态,下定决心去找一下能左右我蚁生之路的那只老蚂蚁,也就是之前我提到过的身体肥硕的上层——我们的母亲。
我迈着前进式的徘徊步伐走进了王国的最高统治者所在的宫殿。不知道为什么在门口把守的两只身材高大魁梧兵蚁并没有阻拦我,从这两只兵蚁的身前经过时我还有些怯生生地瞥了它们各自一眼,可依旧是没有一个看门的卫士向我发出退回去的威严呵斥之令。想得太多也没有用,既然是畅通无阻那就顺其自然地进去呗。或许是两只御林兵蚁接到了放行我进去的命令,也有可能是它们太累了以至于都站着睡着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过我的脚步已经走进了王国的宫殿。
我抬头一看,不由感叹——这间房子可真大呀!上层居住的皇宫颠覆了我对蚁穴的看法,使我抛弃了从出生以来就对自己居住的屋子矮小鄙陋的认识。这是一间有着椭圆形的房顶、平坦坦的地面、光溜溜的墙壁的褐色大房子,——不,这间大房子不是一间而是一套,因为在做出了上述的判断之后我又迅速发现皇宫四面的墙壁上都有巨大的开口。毫无疑问那几个像山洞一样的大口子都是门洞,我相信穿过了那几道门以后所面对的空间一定都是皇宫的辅室,——也就是俗称的套间。
如果不是背负着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重事的压力,我真想闲庭信步地在这座皇宫里转悠一圈,欣赏一下其华丽、壮观却也不失朴素的内部布局和摆设、装饰。但是我的头脑是清醒的,低落的情绪也支撑不起我那闲情雅致的奢侈**,所以当那种不现实的想法刚一浮现于自己的脑海就被时刻都联系着现实的理智给否定掉了。我收回了迈出去刚有一点点的赏游的脚步,继而将行走的方向对准了宫殿正中的那张超大的床榻之上,因为我已经看到一个庞大无比的白胖身躯就躺在上面。
不用猜测,这个躺在床上的大白胖子就是我们的上层、母亲和王国的皇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国的最高统治者,看着它像小山一样的硕大的身躯我实在很难将其确认为是自己的同类,然而,它的身体散发出的气味又是我们王国的臣民们公认的最纯粹的味道,而这正是我们相互认可对方为亲缘身份的唯一确认凭据。当然,我也认为这种天生的标识也是一个威胁我们群体生存的理论上的漏洞,可以想象,假若我们的敌对力量获取了我们王国的这种核心机密那将意味着什么?大概其造成的影响就是使我们王国里的每一只蚂蚁都认敌为友,继而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敌方发动突然袭击。如此,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简单地说,后果小了是兵败,而后果大了必是亡国呀!——我就喜欢放飞自己的思想去超前想象,尽管我也认为自己是杞人忧天啦,因为我们蚂蚁都是诚实的动物,而不像杜鹃鸟那么卑鄙阴险。
尽管看着自己亲生母亲的样子既别扭又可怕,但王国的招牌——那种只属于我们的气味将我对它老蚁家的心理距离压缩成了一个比“0”还小的点。是啊,相对于我们普通臣民的个头,母亲的身体大到了令蚁恐怖的程度,如果不是气味识别我还真有可能把其当作是一个彪悍的入侵者。虎毒不食子。它是我们的母亲我为什么要怕它呀,事实上我应该爱它才是呀。于是我继续控制自己的脚步向前走,如同绕着一堵刷了白色涂料的高堵墙走一样,我小心翼翼地朝着能让活动不便的母亲看得见我的那个位置走去。正在这个时候我迎面碰上五只嘴里衔着蚁卵的工蚁朝外走,我稍侧了一下身子为它们让开了路。有一个细节我必须要说一下,在为工蚁让路的同时我的眼睛发射出去的神光是蔑视性的。
当我走到了母亲的脸前的时候很是吃惊,因为我看到与庞大的身躯组合在一起的是一个相对要小的多的脑袋。飞蚁的脑袋配着鹌鹑蛋一样的身躯就是母亲的样子,如此的形象与柔美的雌性关联在一起着实令观者大跌眼镜。看着母亲的生存状态我甚至怀疑起蚂蚁活着的意义,一只连行走都困难的大白胖子蚂蚁竟然统治着一个臣民上万的蚂蚁王国,它凭的是什么,就凭自己的生殖器吗。原始的领导与服从就是如此,上层是我们所有臣民的母亲,所以我们都应该服从于它。它生自己的臣民时就把服从的基因注入到了每个卵体的内部,在卵朝着虫发育的整个过程都几无可能把这种基因给克服掉,成虫以后基因也定了型,因而王国里的每一个臣民终其一生做的唯一一件有始有终的事便是忠诚于自己的母亲。
“你有什么事吗?”母亲依旧躺着,爱答不理的瞥着我问道。
“我是您的孩子,我来看看您。”我怯声怯气答道。
“除了我以外,整个王国的蚂蚁都是我的孩子。”母亲不屑地笑了笑,“请问你是我的第几批的第几个孩子呀?”
“我的孩子有两万多个呢,”母亲还怕我没有听明白它刚刚的话的意思又补充说。
我被母亲对待我的表现给弄得愣住了。本想它老蚁家见了我应该会非常热情,谁想我竟被它如此轻蔑地对待,简直就如同面对着一个陌路的蚁一般。虽然我和自己现在面对的这位生母是平生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它应当对自己的孩子都很亲热才是,毕竟母爱是地球上最真诚、最伟大的爱吗。看着它表现出的这副冷漠的样子,我的心脏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散发孤寂的凉气。这个时候我瞅着自己立身的所谓王国的皇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窟,我恨不得立刻就跑出这个冷漠的策源地而使自己在外面找到些温暖。不过心冷的另一巨大好处是与理智相伴,被生母冷落的直接结果就是让我的思想突然不再幼稚,继而开始冷静地思考起自己和它老蚁家的角色对比,假若我们两个在王国里做一个阶级调位,或许我也会像它一样说出刚才那些凛冽的寒话。
天下的动物当了父母以后都是一样的心肠。在只有一个子女时会百分之百地去爱自己的下一代,当有两个子女的时候会把爱分成两份的各百分之五十,到了三个子女则各会得到来自父母百分之三十几的爱,……,可是一旦哪一对父母有了成千上万个子女,那么它们分给每个子女的爱在数值上的表现便是微不足道的近零数值了。对了,想开了,我们是卵生动物,不像胎生动物那样以以质量赢得下一代的生存权。造物主就安排我们这一类动物必须多生卵,以便用数量去弥补类属的幼虫生存能力不强的缺点,而这样的天生秉性就造成我们这一类动物的心肠比之胎生动物要冷漠的多。思忖到了这里,我终于找到了母亲对我冷漠的原因,天性使然的行为终是不易改变的呀。
我的心中因失落而激起的任性情绪像潮水一般退却了,转而用一副机器一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上层。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把它当作自己的生母看待,一下子对它抱有的那种美好愿望所寄托的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也烟消云灭地不见了。我抬头看着上层的脸,同时六条腿上长着的触毛也感受到了它庞大身躯内五脏六腑的运动传导到地面而振动出来的微波的蠕动。上层不愧为一台标准的造蚁机器。因为在我看着这位王国的最高统治者的时候,也用眼睛的余光瞥见刚才我碰着的那几只工蚁又回来了。那几只内伺工蚁继续着自己搬运蚁卵的工作,它们载负之后行走的非常吃力,一个个喘着粗气缓缓前行,看来做上层的“接生婆”也并不轻松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上层依旧不屑地瞅着静默了很长时间的我,“你是我第几批的第几个孩子?”
“这——”我根本就无从回答上层的这个问题,只能吞吞吐吐地应付道:“大概——可能是您的第两万多个孩子吧!”
“你是我的第两万多个孩子!”上层扑哧一笑,说:“你只是重复了我给你提供的信息,——跟没说一个样!不过我看你的样子也应该在我的第两万个孩子开外,是你稚嫩的长相为我提供了这个信息。好了,请说出你找我的真实目的吧!”
“我不想当工蚁!”这个时候我说话立刻变得利索了,全然没有了刚才吞吞吐吐的那种语况。
听我这么一说上层微皱起了眉头,说:“我不明白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我们蚂蚁王国的公民只懂得‘我要’而不是‘我想’。”
“我要当一只威武的兵蚁。”我又把自己的心臆用另一种说法表达出来。
“噢!我明白了。可是已经定性的事情是改变不过来的,你现在的体质发展的方向只能是工蚁呀!”上层吃惊地看着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您是国王,也是我们王国无所不能的皇帝。我恳请您把我未来的体质改变一下,这对您来说不是难事。”我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上层,同时也把自己的可怜面相表现出来并展示给它。
“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神。”上层叹了口气,继续说:“就像从鼻孔呼出的一股内气,你能把它原模原样地再吸回到鼻孔里吗?”
我低下了头,以自己的认知根本就回答不了上层抛过来的问题。那是明摆着的事实,地球上的动物没有谁能把自己呼出去的一口气,再一个分子不少地重新吸回到肚子里。我又抬起了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上层,只沉默而不开口。
“我亲爱的王国的臣民,”上层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亲切的成分,“生物的性质、性能和性别都是被上天所决定的,在这个问题上谁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当然,我也和你们一样只能被动接受。凡是以生命的形式存在的事物,从其出生开始性质的方向就已经注定了,后天根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依据定了的质去做量性的修延和拓展。从微观的角度讲我和你的组成物质几无区别,无非就是由那几种谁的身体都少不了的分子集合成的细胞组成的生物系统罢了。造成你和我如今的不同身体特征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只是不同细胞在身体的不同部位分布的比例有所差别而已。这就是说组成我的东西你也有,组成你的东西我也不缺少。所以,在造物主看来我和你就如同一串葡萄上的两枚个体,区别仅仅是占用造物材料的不同罢了——”
“我的身体组成元素与兵蚁的有区别吗?”我打断了上层的话问道:“如果区别不大的话我想您能帮助我变成兵蚁吧!”
这时一只内侍工蚁用颚部夹着一块菌肉走到上层的脸前,恭敬而小心翼翼地将食物喂到它老蚁家的口中。上层冲喂完它正转身离去的那只内侍工蚁礼貌性地笑了笑。待将嘴里的食物咀嚼咽下之后,它抿了抿嘴,说道:“没有区别。你们和兵蚁比较的不一样之处就是它们个头大、颚部大,而你们的个头小、颚部小。换句话说,它们缩小了就是你们,而你们变大了就是它们。”
“那您能把我变大把!”我还怕上层听不明白,进一步说:“我指的是身体变大了就和兵蚁一样啦,那样我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上层脸上流露出了愠色,它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了你,现在你还要问就是得寸进尺。嗯——鉴于你是第一个敢于和我直面对话的工蚁,我原谅你的无知和莽撞,并且我可以平生第一次说重复性的话——你这一辈子不可能是兵蚁了!”
“不用再强调啦!”我的情绪由高涨再次跌落到低谷,没好气地说:“你刚说的‘我是第一只敢和你直面对话的工蚁。’这句话就已经击退了我的幻想,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要面对现实,从此以后尽职尽责地做自己分内的工作。”
说完这句夹杂着赌气因素的话我转身就要离去,正当我将目光移到大门方位的时候上层突然发问。它说:“你叫什么名字,来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请告诉我。”
我止住了迈向大门的脚步,侧头看着上层喃喃道:“你就叫我小黑吧,反正至今我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不行!”上层否定了我不负责任地为自己起的名字,“在这个王国里除了我的颜色是白的,你们其余的蚁全都一般黑。如此,叫你小黑的话必会应答一大片,我该怎样把你从应答的蚁里面区分出来呀!”
“那——随你怎么叫都可以,反正名字也改变不了我的现状。”。说完我就欲跨步走出皇宫。
“站住!”上层喝住了我,“我倔强的小臣民,你的性格我很欣赏。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小勇,‘勇’是勇气的勇,这个字用在你的身上我看很贴切。嗯——现在你可以走了,今天因为你的到来令我长了见识,你是我们王国里第一只向我提要求和说‘不’蚂蚁。你很可爱,虽然我观察到你的眼神儿里表现出来的尽是不满,我想到了一定的岁数你的心态会平静的像一泊静水”
听上层这么一说我焦躁的心情立刻缓和了许多,可口语上依旧是没好气,说:“小勇就小勇!但是我绝不会让你失望,因为我只会让‘勇’字变得更加光辉,而不是减其色泽。再会啦,我尊敬的母亲,愿您福体无恙、万寿无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向外直走,在这短暂的路程中我也没再听见上层叫我的招呼声。当然,它老蚁家叫还是没有叫我已经不太重要,我开始把什么都看得无所谓,所以之前我对国王的冀望到此就算是完全覆灭了。之后,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医治好了我因自己定了型的身份而滋生的抑郁情绪,反正我离开王国皇宫时的心情无比轻松和愉悦的。想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做一只工蚁吗,难道做工蚁比死还可怕吗?蚁生就是个过程,从开始再到结束,生没带来什么死也带不走什么,在精神上体验完生命的酸甜苦辣、艰难困苦之后便一无所知,如此想来生命都一样只是活法将之分出了贵贱。上层体验当国王,我体验当工蚁,对于生命来说这有区别吗?在上帝的评判中玉和石头没有区别,仅是地面上走的那种两腿动物因为自身的感性认识而把二者分成了两类不同的东西罢了。慢慢地我开始后悔自己之前对工蚁的那种蔑视的态度,那简直是无知到了极点的出丑,让每一个懂得些道理的蚁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我就像坐井观天青蛙一样贻笑大方啊。有一个段子说在地面的两腿动物中有一种和我们蚂蚁一样黑的群体,他们中的个别分子在外面混出了点名堂后就开始看不起自己的同种,称同种中地位、身份、财富方面的弱者是“黑鬼”,岂不知蔑称者或许比被蔑称者长得还要黑呀。仔细琢磨一下我不就和那种长得黑的两腿动物做的事情属于一个性质吗,甚至我还没有他们的资格去嘲笑自己的同类,毕竟我是在本身就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蔑笑自己的同类。
载着满脑子的羞愧感我步向自己的宿穴,在距宿穴口还有二十个标准蚁身长的时候我看见有一只陌生的中年工蚁正站在那里静静地朝我观察。它的样子虽非鬼鬼祟祟,但也着实令蚁讨厌,我边向前走边用敌视的目光瞅着那位看样子应该是在等我的蚁。它似乎是注意到了我脸色中暴露出来的非友好态度,就将自己的嘴巴上翘拉长,想以微笑的方式消除我的敌意。虽然它是出于善意,可我对它凝结的讨厌度一点都没有被它那个怪怪的的笑容给融化了,在我看来眼前的这张笑脸实在不怎么好看。我真想冲它喊“你的笑容真丑,你还是不要笑的好!”,可是我没有勇气那么做,毕竟从蚁后那里出来之后我对工蚁的看法有了根本的转变。在我快要走到宿穴口的时候它抬起前腿冲我摆了两下,随又将触角碰到我的触角上,说道:“不用再进去了,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宿所了。”
“为什么?”我摊开两条触角,不解地问:“我的屋子被你霸占了吗!”
“谁也没有霸占这间宿穴。”它说:“我们蚂蚁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小的时候住在卵壳里,到了长大后就必须去到蚁团的营地呆着。你现在已经是一只工蚁了,所以你要到你该到的地方去了。”
“去什么地方?”我认真地问:“要我跟你走吗?”
“是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工作小组的新成员了,以后我呆在哪里你就呆在哪里,我往哪里去你就跟着一同往哪里去。”
“好吧我接受,”我点了点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请告诉我你的身份。”
“哦,这全怪我,在一开始我就应该向你报出我的名字来。”它用歉意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名字叫‘不笑’——”
“我没有笑。”我眼神无辜地打断了它的话,“没什么可笑的,我为什么要笑呢!”
它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说不让你笑,我是说我的名字叫‘不笑’,是你没有听明白我说话的意思。”
听它这么一解释我总算不再“糊涂”了,但心里反倒觉得眼前这只大工蚁着实可笑。“不笑”这个名字用在它的身上真是贴切,它的脸能够制造出世界上最难看的笑容,所以它还是不笑的好。
“你身上的二级气味和我的一致,这说明我们的皇上已经把你分配到我的工作小组了。”不笑绘声绘色地说:“我是组长。干什么就操什么心,为了接收自己的新组员我就嗅着你的气味找到这个地方。当然,我也曾在路过上层的皇宫门前的时候闻到了你的气味,但是我不能也不敢进去找你,因为成年的工蚁除了侍蚁之外是不能主动去见我们王国的皇上的,否则就会被门前守卫的兵蚁无情地咬死。所以,所以我就到了这个地方等你,我想你不会不回来的,不过从现在开始你的居所也不再是这里啦!噢——,看我的记性,我竟然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么请告诉我吧!”
“我叫小勇,”我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是刚才在皇宫的时候上层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小勇就小勇,我并不厌恶这个名字,不过我也不想再去那个皇宫了。”
“你叫皇上是上层?”不笑有些愕然地问。
我干脆地回答:“是的。难道它不应该被叫做上层吗?”
“也许吧,”不笑把话题一转说:“我看皇上赐予你的‘小勇’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它老蚁家到底是一只有文化的大蚂蚁呀!”
见我没接话,不笑又说:“像我们这些蚁的名字都是凡蚁起的。一个称呼被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同苦共难的蚁友们叫的久了便成为自己正式的名字。而你却不同,是皇上给你起了个名字,这就等于赐予你一件宝贵的礼物,当然也是你个蚁的莫大荣誉啊!嗯——,在我的印象中能被皇上赐名的蚂蚁在整个王国里也超不过十只,从这个角度说你绝对是一只幸运的小蚂蚁。要知道像我这样的都熬过了中年的工蚁,尽管是在尽心尽力地为王国创造财富,可是至今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能被它老蚁家赐予什么这样的事就连想都不敢想呀!——那么好吧——小勇,我看我们得走了,这个过道毕竟不是我们驻足的地方!”
我冲不笑点了点头以示愿意跟着它走,随后它让我跟紧,便迈开脚步转身朝刚刚我回来时的那个方向飞快地跑去。我随着它的行进节奏忽快忽慢地跑着,有时来个急转弯,有时来个“急刹车”,有时行进在宽阔的大路上,有时须缩身爬过狭窄的发丝小道。直到这个时候我方领教到资深工蚁的腿力,说实话我既跟不上不笑的行进节奏也在步伐的灵巧性上和它差得很远,只是受益于我不屈的意志力才没被它“摆脱”掉。我累的气喘吁吁,真想停下来好好歇一歇,待气喘匀了再继续赶路。可是不笑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就像刚刚打火的机器一般行进得是方兴未艾。我曾经怀疑不笑是不是有意想让我出丑,可是每每看到它回头冲我认真而诚恳地招呼“快点”的刹那,我的这种负气的想法就自动地打消了。也许人家不笑平常就是按照这样的状态行路,恒久的习惯要改变是不易的,所以问题不在它那里,只是受累于我尚待提高的体力、耐力,必须承认我还需要经过长期的锻炼和努力才能会像它那样可以潇洒自如地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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