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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

第七回

结合到实质的问题,我不得不说在表决心、说理由上我能将主战派的论点剖决如流地阐释,可一旦进入到策略、措施、战术和行动方案的讨论、制定阶段我就显得才识浅薄了。不过,小强和小头的表现也并不比我更具胸有成竹的那份坦然,我看到它俩虽是认真地听着带样和全知的讨论却插不上半句能够说中要点的话。我们仨毕竟都是年轻蚁,实事求是地说年轻蚁的脑容之中最欠缺的便是随时都能拿的出来的经验,以及短时间内便可明辨是非得失的那种机敏的判断力。

我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找到那只黄鹂鸟,当然小头和小强同样也关心这个问题,这也许是我们年轻蚁的共同特点。而我们工作组的那两位经验丰富的成员,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如何找到侵犯我们的那只黄鹂鸟当作一个问题来对待。在全知和带样的脑子里有的只是行动和如何去行动这样的执行上的问题。

小头曾经问过带样怎样才能找到我们要去打击的目标,后者官腔官调地哼唧了一阵子之后给出的答案是:爬到树顶上去找。带样模糊的答案给了出来而小头依旧是两眼迷蒙地瞅着它,当然,我也看到旁听的小强倒像是悟到了什么并赞成地点了点头。其实,带样说的也并不差,黄鹂鸟的窝往往都搭建在树顶与地面平行的枝桠上,而我们要找到那只黄鹂鸟就必须先确定它的巢穴所在的位置。再换句话说,我们若是将找到仇敌的搜寻的区域划定在树顶以下的区域,我想侮辱蚁的智慧的最最愚蠢的决定就有了一个候选项啦。

凡是去做猎奇或是寻求刺激这样的事,全知那个老家伙总是能表现出不知疲惫和勇往直前的劲头。我实在是难以想通那一大把的年龄为什么就没能消磨掉全知的童心,要知道它可是我们的蚁皇在建立我们这个蚂蚁王国之初所产下的第一代工蚁中的一员,到现在它在这个世上活了足足有十年之久,而和它同时代的工蚁大多都已经死去了。——像我这样的年轻蚁都懒得再用玩的方式去找寻快乐了,可全知这个老家伙却时时刻刻还在试图从劳动和战斗中找寻玩的快乐。在这方面我不得不佩服全知的蚁生观,同时也初步窥查出它能够活到这么大岁数的原因。——乐观、豁达、进取的心态不但能使眼前的心情愉悦,还能造就健康的体魄而赚得可观的未来光阴呀。

带样领着我们走进了一片森林。噢,这是一片由橡树、杨树、槐树、柳树,以及很多我叫不上名的树木组成的林子。置身在这样的立体感十足的动量空间之中,来自各个方向的光子反射搞得我是头晕目眩、落脚无实,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连方向感都没了,——根本就弄不清上下左右和南北东西。

我们这样的微型动物钻进了树林之中简直就如同一只老鼠在大海里泅水一般,——是大的太大而小的又太小了。我边走边想很早以前自己刚出穴的时候,曾经把一片草林视为高大浩瀚的外部世界里最壮观的景象,现在再看看这片树林真觉得自己过去的见识实在太过浅薄。从这片树林中选择三颗大树并将之挪移到我曾认为的那片“浩瀚”无边的草林中去,这样三棵树的树荫之和完全就能覆盖到那片草林里的每一株草,想一想我目前置身的这片树林——粗略地说至少也包容了有一万棵的大树啦!小溪的尽头是小河,小河的尽头是大江,大江的尽头大海,大海的尽头是大洋。看来只有不断地闯荡和永不停息地开阔自己的眼界才能望得更远、听得更多,继而,感触、体验到的也更为丰富。生命其实就是一场体验。大部分的生命体在其存续期间都将吃、睡、采集和捕猎作为体验,而全知的生命体验在此之外还又多出了个玩乐。这样的活法值得一赞,因为我认为一切的具有进取意义的体验从其本质上讲都是玩乐,或者说它们是玩乐在不同方面的具体表现。

我们走进树林之后再往什么方位去,又要选择那棵树攀爬就得靠全知的指引了。老马识途,我相信老蚁也一样是认得路的。全知无所不知,所以它也一定知道我们应该要往什么方位走。除了动手动脚方面的能力,我对我们的这位老宝贝还是非常信任的。这一刻我看到全知是越走越高兴,实在让蚁看不出它有丝毫的疲惫感,似乎它身体里储备的能量在这一会儿才只用去了一点点。要知道我们赶赴到这片森林之前所走的路程几乎等于我出穴之后所走的路程的总和呀。走了这么远的路连我、小强、小头这样的年轻蚁都开始有疲惫的感觉,带样这样的壮年蚁赶路的步伐也已经有些放慢了,可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全知像是夹在地面与蓝天之间水平运动的空气一样,在永不停歇地风动着。

老家伙还不说累呢,非老家伙哪好意思说“我们歇息歇息吧!”之类的话。全知领着我们走在满是落叶的森林之路上,老实说,我宁愿被太阳暴晒着行于光秃秃的盐碱地、黄土地或是沙地之上,也不愿走在树木横竖密集排列的森林的地面上。对像我们这样的体型微小的爬虫来说,森林的地面状况可太复杂喽!这里的地面上全是枯叶、断枝、朽木和暴露出来的树根之类的东西,地面暄软,沟槽、缝隙、暗洞密布。在这里我们很少能走上平坦的硬路,基本就是在钻沟跨隙的状态中行进的。当然,这样的地面状况也是有它的好处的,关键要看你怎么享用或是利用现有的条件。

容易藏身就是森林地面给我们这些小爬虫带来的最现实的好处,只要发现了危险袭来身下的树叶缝槽就是天然的掩体,吱溜一下钻进去便能形成一种对我们有利的退可守进可攻的主动局面。温度适宜,既不冷也不热则是这种层层叠叠布满树叶的路面给予我们的第二大好处。像碳的结构一样,凡折层、覆层密集的路貌都具有恒温的功能。也就是说当空气变冷的时候这样的路貌能够阻寒,反之,在空气变热的时候它又能隔热。走在这样的路面上虽说总有脚下无根的感觉,但它也使我们这些变温动物避免了在极端温度(对变温动物而言)情况下还得专门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给低温的身体升温或是让高温的身体降温的麻烦。当然,这对全知来说更是个有利条件,因为它的身体对温度变化的反应比我们这些年轻蚁可要敏感的多啦!怪不得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个老宝贝的行动力明显变强了,继而,表现得是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积极向上和无惧困苦。

麻烦事总会随时冒出来,关键要看麻烦的遭遇者怎样去对待它。在遭遇麻烦的关头如果你畏惧和退缩了,向来是“欺软怕硬”的麻烦就会显得愈加强大;反之,如果你咬紧牙关、想尽办法克服和解决挡在前进路上的困难,麻烦就会像夏季暴晒在焦阳下的冰块一样很快便消释溶解得不见了踪影。说到麻烦,即便我不想它,而它也会死皮不要脸地来找我的。事实上生存就是一个永远都走在麻烦之路上的过程体验,我认为没有麻烦的生存既非行尸走肉亦是虚度光阴,那样的活法实在不是我所向往的。这不,我们的麻烦又来了。

走着走着我就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就给托了起来,于是便如同跳蚤蹦高一样向上疾速弹升,而当升到一定的高度后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向下翻腾着滚落下来。与我同时腾空又一起下落的还有数不清的飘荡起来的树叶、枯枝、尘土粒之类的东西。在向下降落的过程中我用两颚夹住了一片也在下落的树叶的叶茎,继而我将身子朝上一拱六腿就迅速登住叶茎并顺势快速爬到了叶面上。

有的时候一次意外的麻烦会把一个集体强行拆撒,就像我们那次□□草叶子弹飞一样,——至今固化还是难寻其踪。有的时候麻烦仅仅就是麻烦,它施加给了它的承受者困难、坎坷和阻碍但却不把离散之苦一起送出。当我爬上了那片落叶的叶面之后才发现全知、带样、小头和小强都在上面,它们各扒住叶子一侧的叶沿儿对称贴伏在叶面上。看到它们四个的那一刻我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不过我绝对不能真的那么做,万一跳离了叶子面和我的伙伴们再次断了联系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快速爬到叶子面的前沿儿并用两只前腿扒住叶边,这样做才能确保我的身子紧贴在叶面上而不会掉下去。而在我刚刚扒稳叶子之际我们寄身的这片树叶竟在空中快速打起旋儿来,像龙卷风一样转着圈向上升起。简直太玄了,假若是在我正向叶子顶边爬的那一刻它开始打旋上升,被晃荡而掉下去或许就是我不二的结果。其实,飞和飘荡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无论树叶子怎么在空气中飘扬、翻腾、打转只要我们五只蚁都能扎扎实实地趴在其上,没有一只蚁被甩下去而落了单,这样的体验就等同于一次坐过山车的游戏体验。我和我的伙伴们都有过从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的经历而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安然无恙,所以我们有足够的资本蔑视高空掉落,当然,我也相信造物主给予了我们这一类小生灵足够强大的抗摔能力。

在跟着树叶向上旋升的过程中我抓住一个一眼望穿的机会向下观察了一番,而这一看才使我明白了包括我们在内的那么多地面杂物被托弹到空中的原因。

我看到有两条大蛇正在地面上纠缠厮杀,它们的身子彼此扭贴在一起,两个蛇头都翘在半空相互对视皆想寻机吞咬对方。又过了一会儿两条蛇突然就分开了像麻花一样交缠在一起的蛇身,一左一右全都钻到了地面覆叶的底下而难觅其踪。时间不长,只见一条蛇先是将头尾露出覆叶面,随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下猛拍。就听得“啪!”的一声蛇身就顶着很多的落叶、浮土、断枝突然冒出而弹向空中,瞬间,整条蛇如同一条笔直的绳子一样在空中做了一个短暂的停留遂就又快速地落了下去。在这一过程中我看到有很多原来盖在蛇身上的落叶、浮土之类的地物,被蛇身的突然冒出弹到空中,而且是“飞”的更高降落的却又非常的缓慢。弹起的那条蛇刚一落到地面上,另一条钻到覆叶底下的蛇就也以同样的方式弹向空中,同时又带上去了很多的覆叶、浮土等杂物。这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大戏,很可惜,在我看兴正浓的时候我们寄身的那片飘荡在空中的飞叶竟加速旋升而窜到森林的顶端。

蛇战我是看不成了,因为密密麻麻的枝叶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一样阻挡住了我向下观察的视线。虽说如此,可我却弄明白了我们为什么突然就“飞”到了空中的真因。——当时我们五个正好走在蛇隐身的覆叶上面,并且更糟糕的是就在这一时间蛇突然地“弹空”而起,结果我们就跟着盖在蛇身体上的落叶浮土一起飞了起来。

高飘的树叶托着我们五个在树林的上方盘旋,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飞行经历,跟这次高空经历比起来以前我感受到的所有海拔就都成了原地弹跳式的摸高水平。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远离地面,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更靠近白云蓝天。太美妙了,趴在这片“会飞”的树叶上我尽情地享受着飞翔的快乐,而在如此的快乐之中我也感受到了天空的宽广和地面的窄狭。是的,不管你呆在地面上的时候觉得某一区域的面积有多么的无边无界,待你升到了高空之后再看同一区域——它也就成了一块有限的方形、圆形,甚至还能缩减成一个小小的小点点。世界真奇妙,天地真奇妙,宇宙真奇妙,自由真奇妙,……,奇妙是个好东西,但是我也突然悟出这样的好东西是需要自由为其做保障的。因为只有自由才能解放生灵身体的感官、动官和智官,使它们无拘无束地运转于时空,令它们畅通无阻地体验存在。

我真想永远像现在这样飘翔在空中,但这要借助于风的力量,因为没有风的帮助我们的这片飞叶还要继续趴伏在地面之上。老实说,很多时候风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者,一般情况下我和我的伙伴们都不大喜欢刮风,可是这一会儿我恨不得对着天地之间纵情呼唤:“大风,不要扭捏,请刮得再猛烈些吧!”。

在扒紧了飞叶的顶尖边沿儿趴稳之后,我开始关注起自己的四位伙伴。我向左后扭头看到全知和小头一前一后扒着飞叶的侧边沿儿趴着,向右后扭头又看到小强和带样一前一后扒着飞叶的侧边沿儿趴着。我很赞叹伙伴们的智慧,它们对称趴在飞叶的上面最直接的作用便是能使飞叶均衡受力。这样一来,来自横向风的推力和来自纵向的地球引力作用到飞叶上的时候,便会被蚁为地改变力的作用点和做功的强度,而使我们的这艘“空中飞船”按照我们主观上想要的那种状态飘浮在空气之中。

“请大家拉开距离,不要靠近,要保持位置的对称哇!”这是全知的指令,“真它X的好玩,鸟还没找到呢竟先像鸟儿一样飞翔在天空啦!”

“小勇还呆在你现在所处的叶尖位置不要动。”带样开始具体指挥起来,“我和小头是对称的一组,全知和小强是对称的另一组,我们这两个对称组中的每只蚁从现在开始必须在行动上默契配合,保持爬行方向的相反、距离的相等和共进共退才是。因为组员与组员、组与组的运动方向只有是相反的,各位才能把这片飞叶给控制得像水面上漂浮的小船一样托着我们五只蚁相对稳当地飘扬在空气之中。否则,只要有一个位置上的蚁稍有位失这片飞叶便会立刻倾覆,那样的话大家全都要狼狈地摔下去了。嗯,挨摔对我们来说不算是什么痛苦的遭遇,但与集体的离散或是落单却是任何一支叫做蚂蚁的节肢动物最糟糕、最可怕处境。为了自由、快乐和生命,大家努力起来吧!”

“好刺激啊,妙不可言,其乐无穷!”全知高兴得不住地抻头像飞叶的下面看,“这一辈子我活的很值,总能体验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哈哈,飞翔万岁!刺激万岁!”

“你它X的还是不要激动。你那边动一下我这边就也得动一下,否则我们俩负责的这条对称线段的两点就会在杠杆效应的作用力上失衡!”小强对全知的兴高采烈投以抱怨的目光,“跟你分在一组使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我根本就不在乎多出点力,我在乎的是你这个老家伙的那种悲喜无常的情绪。你一旦喜不自胜而蹦下了这片飞叶,失衡的叶子就又会打起旋儿来,要知道那样的状况对谁都是非常危险的。”

“你它X的给我说话少用‘它X的’。在我们五个之中我只认可带样和小勇用‘它X的’给我说话。小勇是个讲文明的蚁,所以它根本就不会对我说脏话;带样的素质已经定了型,没有什么可再发展的了,所以我可以容忍它说‘它X的’。你小勇,还有可爱的小头,你们都是蒸蒸日上的潜力蚁。所以,我认为像‘它X的’之类的话对你们稚嫩的蚁格很有腐蚀性,既然如此,那就让‘它X的’之类的粪便词从你们的思想之中去它X的吧!”。说到这里全知突然改变了话锋,它迅速转身指着带样趴身的那个叶位,喝令:“现在,带样原地不动,其余的蚁统统都爬到我的位置来,大家快快行动起来!”

“为什么!”小头问道。

“为了飞叶的平衡!”

“可是我认为现在挺好的呀!”

“马上就会不好啦!”

“不要打别,都快往我这个位置来!”带样这一次坚决地站在全知的观点上,“有一股气流正朝我这个位置由下而上地升了上来,大家都要到我这边共同加强向下的压力,否则——”带样似乎已经感受到身下的上升力,“不要否则,都快它妈的过来啊!”

我也已经感受到带样的那个方向有一股上冲气流,正在托着叶面的一个小局部速度越来越快地上翘起来。在这个紧要关头任何的话语都成了误事的负能量,所以谁都不再让言谈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而是集中爬往带样的位置进行支援。叶面上的蚁空开的位置变轻了,而带样呆的位置因为聚集了我们五只蚁的重量竟变沉了好几倍。发生在叶面上的这种力量布局使得整片叶子的一头翘起,而与之对应的另一头则顺势下沉,整片叶子呈山坡状,这说明我们还在控制着局面未让这片飞叶翻滚起来。

困难从来就没有单独出洞骚扰生灵的习惯,因而我们也不对它抱一冒头便就又消失了的侥幸想法。事实的情况也的确如此,我们都使出全身力气照着统一的节奏向下玩命地按压翘起的叶面的那个小局部。整片叶子总算是不再翻滚而勉强能一面朝上平稳地飘浮在空气之中,可是其它的飞叶和更多的尘埃块儿却在这个时候成为我们最现实的威胁。大风既然能把我们趴着的这片落叶吹到空中,也必然能将和我们的飞叶一样的无数片落叶吹得飘荡起来,而那些比落叶的密度小、重量轻的尘土块儿则更是会乘势骑风满天飞了。

仅在我们将自己的飞叶重新控制得飘稳了的过程之中,就有三片别的飞叶由前、左、右三个方向朝我们撞击过来。那三片侵犯我们的飞叶之中,由左侧撞过来的那一片还挂断了我们的飞叶的两个叶齿。在相同的时间、空间里,那些借了风力的尘埃块儿像是一块块的飞石由各个方位砸向我们。尘埃块儿砸在飞叶上时就发出咚咚的沉闷音,砸在蚁身上时则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虽说尘埃块儿不具杀伤性的威胁,但在它们在骚扰方面的影响力绝对是分分秒秒都存在的。我还专门粗略统计了一下,在一分钟的时间里不要说我这颗正常蚁的脑袋,就是小头的那颗非正常蚁的小脑袋都已经挨上了不下十次的尘埃块儿的撞击。

风真是一种既有威力又甚为神奇的能量。趴在被风托起的树叶之上我们的确遭遇到了许多危险,但也容身在一个于地面上根本就体会不到的梦幻般的环境之中。趴在被风吹的上下飘浮的树叶上面,在空气之中穿梭摇摆、时隐时现的感觉美妙而又刺激,大概传说中的那种做神仙的状况也就是这样的吧。

狂放的大风吹得越猛烈我们的这片飞叶便飘的越高,而只要我们五只蚁能控制好平衡使叶面不在空中翻滚,那种飘高望远的感觉就只会越来越好,遂就愈加令蚁心怡神往。可是说来也奇怪,在大风把我们的这片飞叶吹到视觉上看下方的森林已经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的、绿色的小地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上推叶子的升力立刻就减弱了。随之我们的飞叶就开始向下匀速飘落,在这一过程中我的视觉器官也不快不慢地向森林的顶层靠拢,眼下的绿林亦在我的视觉感受上渐渐恢复了它浩瀚无边的状况。——不!应该说是我们太过渺小才造就了树林的浩瀚无边,其实相对于地面再大的树林都是渺小而有界的,何况地面又是小小的地球之上七块未被海水覆盖的更加小小的部分。

有过在天空盘旋过的经历之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所谓的“大”就是个伪命题,将小小的一片地球上的森林称之为大,实在是我短浅的眼光蒙蔽了自己求知**强烈的思想之缘故。可是谁叫我们这一类生物长得这般渺小呢,距离远的时候看什么都不大,可距离一旦拉近了便感觉大的东西还是那么的大、很大、硕大、巨大和无边无际的大。虽说我认为自己已变得形小而心大,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眼睛所代表的心灵可以看小一切,但行动所接触到的真物该是什么样子却还是什么样子。大依旧是大,小仍然还是小,由质决定的本原除了造物主谁也无法改变。正如非洲大象生下来就比任何一只豺狗大,而使一只成年非洲大象站在搁浅的蓝鲸尸体的旁边,则前者的体积立刻就沦落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啦!是啊,既然如此那就还回到现实之中,负责任地把我看到的森林顶层的情况说一说吧。我看到由密密麻麻的青叶交错组成的绿海随我们飞叶的降落而加速扩张它的边界,直到我再也看不到它的最外层的那一刻,一个蓝天绿海对边连接的世界便成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所能看到的一切。

细细看来,由无数片层层叠叠、交错连接的枝上绿叶组成的这片绿海也颇为壮观。静的时候这片绿海就如同一面巨大的青丝毛毯,各个深色、浅色、中色的不规则区块是明暗虚接、凸凹交错,宛若一帧印象派的油画使赏者的思维遐想连篇。风能让这帧无边无际的“油画”动起来。微风拂来“油画”就变得水波粼粼,大观不变、局观泛泛,虽是蠢蠢欲动却难真正突破可融合的那个力量点;狂风刮来“油画”宛若怒波翻滚的沸水浮层爆裂、腾跃、深陷、喷涌,可谓是险奇壮观。

飘着飘着我就感觉有树叶撞击树叶的窸窣声和树枝敲打树枝的咔哧声,这是我们的飞叶快要降落的征兆,因为传递过来的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说明森林的最上叶层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哈哈,在我看来森林的树叶层岂可用“层”来称呼,这个所谓的“层”的表面简直就是山峦叠嶂的那种状态。地基高和绝对高度高的树的枝叶构成绿色的高峰与悬崖峭壁,相反,地基低、绝对高度低的树的枝叶和高树的低枝叶部分构成了绿色山坳、山谷及平平展展的大盆地。其实视觉反映物体的表面就是这样,随距离的拉近而由点到面,由面到无边无际的面——再到无边无际凹凸不平的曲面。至此,如果继续对凹凸不平的曲面实施放大,那么嶙峋突兀的“山地”必然都会显露出来。那片森林随我们降落高度的变化,而使我的视觉器官感觉到的情况正是如此。——斑块、海洋、山地……,很可惜,能使我们看到那片森林成为一个点的高度还远未达到,所以我看到的那片森林的最小视觉印象也只能是一块不规则的地斑了。

想一想还真够危险的。我们的飞叶在降落到地面上之前得先通过如此深幽的叶山,这简直就跟让鱼儿钻过一百层渔网的阻隔而游到另一片水域的情况一样糟糕,绝对是危机四伏、险情重重。事实上通过叶山再降落到地面上,比直接降落到崎岖险峻的山地上要更加危险。毕竟山地能扎扎实实承接落物,而叶山不但承接不住落物往往还会侧挂或是剐蹭落物体而致其损毁。换句话说,我们的飞叶已经进入到最危险的下落阶段,在这个阶段不规则、无规律抻出、冒出、突出、凸出、潜出的利叶、硬枝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面对着如此的情况,就是十分小心地操控飞叶下落都几乎是难以避免要被乱枝杂叶挂翻撞覆,何况我们根本就不能按照我们的设想和意图操控脚下的飞叶而使之理性降落。我不希望我的担心或是负面的想法成真,可是我也不得不在心里默默承认危险一定会来,至于什么时候要来则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我们五只蚁依旧按部就班地在飞叶上进行着对应位置的操控配合。可以说,至少在我们的飞叶没有和下面的林叶层真正接触之前,还是能够保持以平稳的状态向下降落的。在具体的分工上我依旧负责控制方向并做机动性的支援,我的另外四位伙伴则各自守着自己原来在飞叶上的位置相互呼应做着在对角线、对边线上的共进共退的运动。在这一刻脚下的飞叶被我们操控的几乎达到了可称完美的那种平衡状态,然而这只是风静了、叶面上的每只蚁各尽所职配合着将飞叶操控得更为熟练的结果。尽管如此,我的心里却坚定地认为我们的飞叶被挂翻或落在枝叶上面的概率近乎是百分之百的,也就是说我认为我们的飞叶降落到地面上的可能性甚至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难有。既然努力起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那就少在这方面耗费精力。于是,我就索性是放任自己的视觉器官,趴在落叶上欣赏起森林的风光来。我相信我和我的伙伴们肯定不会摔死,因而只要扒紧了飞叶保证彼此不离散,那么飞叶爱往哪儿落就往哪儿落吧。上天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接下来,反正不是死和离散,——管它呢!

“小勇,不要只顾赏景了。这会儿我们的飞叶距离森林的上层还有一棵树的高度,一旦贴近了森林的树叶层就得万分小心了,否则我们的这一片小小的断叶就有可能被强壮的在枝叶给掀翻了呀!”带样侧头看着我急切地提醒道。

“你它X的又开始目光短浅啦!”全知不以为是地扭过头瞅着带样说:“眼下最现实的是能让我们的飞叶降落在一棵树的枝叶上,至于你所想象的透过树林密密麻麻的枝叶层而最终降落在地面上——痴蚁说梦去吧!我们控制这片飞叶的能力和水平,远达不到让冷酷的现实对接住我们的愿望的程度。换句话说,飞叶也不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工具,所以它根本就不会任听我们的摆布。我的这一大把年龄可以证实我说的话是句句切理。带样,现在我们命运的主动权已经完全交给了上天,这就是说这片飞叶愿往哪里飘落就飘落到哪里吧!我们五个能做到的就是将身子紧贴在这片飞叶上,保证不脱离了它就行啦!”

“老蚁家说的很在理。”小强接过了话题,“这会儿我们再进行试图让飞叶保持平衡的操作,还不如任它自由降落的更好。待飞叶降稳了之后,大家再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也并非不妥。”

“虽然我很反对在我和带样说话的时候你小强插嘴,可是这一回我原谅你,谁叫你说了我爱听的话了呢!”

“我也认为小强的话在理。”小头的两只前爪紧扒着飞叶的边沿儿,侧头看着全知补充说:“老蚁家,你的身体经受得住飞叶的翻滚颠簸吗?”

“经受的住。如果经受不住我就一头栽死,噢——不是一头栽死,这会儿不能说‘一头栽死’,说了就等于承认我和你们都经受不住飞叶翻滚颠簸的考验。”

“你一头栽死不等于我们也和你有一样的结局。我希望你趴在飞叶上被颠簸死,那样至少还能保证幸存下来的四只蚁能够找到你的尸体。”

“带样,你希望我死吗?”

“不希望,而且是非常的不希望!可是你说自己要一头栽死的,作为听者,也是出于好心,我很愿意你死后的样子更帅一些。”

“我现在——没死的时候样子就比你带样帅。假若死了之后还比你帅,哈哈,那么作为嫉妒心很强的蚁你能受得了吗!”

“哼,好自信的老家伙。我怎么就没觉得你帅,啊——对!是从来就没觉得你帅。——还比我帅,哼哼,像我这么帅的蚁居然没一个又老又干瘪的老蚁帅,真它X的是光天化日下的谎言呀。算了,即便你这个老家伙对事实矫枉过正,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一只蚁的确没你帅。嗯——我说的没你帅的蚁就是小头,说实话我实在看着它那个与众不同的小脑袋别扭。”

“带样,我招你惹你了,虽说我的小脑袋长得稍有些奇怪,但这绝对是一种有效的出类拔萃。我可以对着成千上万的蚁说‘你们的脑袋都长得太平庸了,只有我小头的脑袋脱俗迥然。’,而你带样就没资本那样说‘我带样的脑袋与众不同,你们的脑袋都没我的脑袋小。’。我很反感你当着众蚁的面对别蚁的缺陷说三道四,这样的反感已经驻扎在我的内心深处,想要使它不生根发芽而长成嫉恨的苗木都非常非常的难。”小头气愤地瞪着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头的怒容,也许它的性格已经成熟,因而慢慢也就具备了判断和反驳的能力和底气了。

“没办法,谁叫我有了真话就想说呢!”带样歉意地回头看了看小头,“我看着你的小脑袋别扭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从第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你那个小脑袋太丑、太难看,只是碍于情面没好意思说出来过而已。”

“哈哈,带样是觉得它这一回很可能要被摔死才说出了上述的临别真言,这就是说它对我们的飞叶能够安全降落没有丝毫的信心,虽说大家都看到它在行动上表现得很是积极进取。——可是大家快快扒紧叶面,我们的飞叶被一片枝上的绿叶给挂了一下边沿开始猛烈翻滚啦!”

全知的提醒非常的及时。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带样、小头的对话吸引过去的时候,全知的这一声转折性的呼喊使飞叶上的每一只蚁的意识立刻警觉起来,思想又都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正如全知呼喊的那样,我们的这片飞叶在被一片树枝上的绿叶挂了一下后便翻滚着向下降落,在这一过程中又跟很多的枝叶碰撞,每一次碰撞所产生的叶面振动都非常非常的剧烈,我紧抓叶沿儿的两只前爪被振的都有些麻木了。还好,凭着我棒棒的体质足够应付这样的颠簸,即便给目前我所承受的最大颠簸力的量化符号前再加上个大于1.5小于2的系数我还是依然能挺得住的。

对我来说是煎熬、是痛苦的遭遇一样在考验着其它的蚁,我确信和我的体质差不多的蚁应该能够扛住飞叶翻滚下坠的颠簸,可是比我的体质差的蚁会否顶得住这样的颠簸呢?——算了,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想别蚁根本就不起作用,因为我们面临的是谁都帮不了谁的恶劣局面,在这样的状况下每只蚁的希望完全得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争取到。紧紧地抓住叶子就能保证自己不会脱离集体,只要不落单,我们的飞叶降落位置的好坏比起眼前的危机局面来就都无所谓了。然而,一旦谁不幸被飞叶甩了下去而落单在这片远离我们巢穴的森林中成为独蚁,如此的后果将非常非常的危险,这个意义可以理解为跟希望说了再见。

我最担心全知会被甩下去,但是,因为飞叶翻滚颠簸的太过剧烈——忙于保全自身的安全还来不及,怎会有多余的空闲去瞟一眼我的那位老伙伴的状况。似乎有某种潜意识已经替我做出了判断——全知很安全,没有任何的安全问题会威胁到它。但愿会如此吧!不过,我也倾向于认可这样的判断,因为跟那个老家伙认识至今我发现它的身上具有一种神奇的能量,这种能量总能在危急的时候发挥作用而使它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若是以此作为判断的依据,我也相信它不会被飞叶甩下去,能够跟大家一起最终安全降落到不管好的或坏的地方。

我们的飞叶继续向下翻落,我不知道它的这种极不稳定的状况什么时候会到头。管它呢,反正我相信我们五只蚁都不会摔死,可是飞叶的这种空中翻滚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之一就是将它的“乘客”搞得头晕目眩。我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自己像风轮的扇叶一样是不停地转动,而在我转动的过程中则看到天、地和眼下的森林比我转动的更厉害,如果说我像是水面漩涡壁上的一片漂物在平稳地旋转,那么我看到的外物的旋转就如同飓风一样是狂暴地旋转。身受着这般情景的折磨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还坚持的住,说实话,体力和力量在应对旋转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再强壮的蚁处在这种飘然旋转的状况下的时候都会被搞得头晕目眩。如果我们的飞叶这样没完没了地飘旋着向下降落,我相信意志力的作用也会消失,叶上的蚁被甩下去就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为了尽可能时间长地坚守在飞叶的上面我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我甚至用颚尖戳透了叶面而使两颚紧紧地夹住戳开的叶窟窿的正反两面,这样做就是为了使我的身体能够更加牢实地贴在飞叶上。

这真是一场糟糕至极的转动,可是不管结果如何,反正我已把尽力做到了极限。如果真的被甩了下去只能说上天认为我的存在是它的一个错误创造,为此它要把自己的这个愆误的“作品”从“存在薄”上一笔勾去。就这么简单,是生存还灭亡就由上天裁决我的命运吧!

然而,我的内心仍存在着一种渺茫的希望,我认为上天一贯喜欢行动能坚忍不拔,意志抗争能勇进不屈的生灵,而我临危的表现正是如此。如果真如我想象的那样,上天应该会给像我这样的生灵一次继续延续有效生命的机会,毕竟奖勤罚懒、促奋抑屈、赞勇贬懦才是上天的真实面目吗。

翻滚着翻滚着,突然,我们的飞叶就不动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被转得目光完全不能定位看物,就连身下的这片已经稳稳降落的飞叶的叶面都被我的视觉表现为了不停向前推进的状态,似乎是它在赶路而我竟是它的路面。

我闭上了眼睛,以□□动的视觉映像增加了我的眩晕感。事实证明我这样做很有效果,因为闭上眼睛的确使我感觉比睁着眼睛要舒服上很多。我松开夹着叶窟窿两面的双颚,一头就趴在了飞叶上喘着粗气开始借助静止修养来补充自己失去的体能。又累又晕的感觉实在是难受,我至少在短时间里不想再动一动,哪怕是放个屁的体力我都难再“支付”的了啦。

当然,尽管说在短时间里我不愿睁开眼睛再跟形色打交道,可是我的思维不会因此就停止了,因为只有死蚁才是身体的运动停止了思想的运动也就一并停止的那种失去希望的状况。我没有死,所以我还活着。活着就要思索和运动,尽管我暂时还不想动,可是关于我的现在和将来的问题却必须立刻就进入到我思索的目录之中。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们的这片飞叶究竟降落在了哪里,——是天堂还是地狱,抑或是非天堂非地狱?我不奢望天堂,却也没有悲观到想象着自己这会儿是身处地狱之中的状况。地狱不属于我们,因为我们都是按照造物主的设计的本能做事的蚁。我想我们的飞叶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在树枝或是树叶的上面,因为一种实实在在的摇摇晃晃感觉使我排除了我们降落在地面上的可能性。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对了,我的伙伴们还都在飞叶上吗?我想假若我们的飞叶真的降落在了树枝或是树叶的上面倒也好办,无非就是顺着树干爬下去便又回到了地面上,而跟这个问题比起来我真正关心的还是我的伙伴们的安危。它们还在这片飞叶上吗?是不是在飞叶降落之前就已经被甩了下去?我很需要知道它们的消息,我想它们中的每一只蚁这会儿也一定非常想知道其它的蚁的消息。——哦,我的每一位伙伴肯定和我在这一时刻的状态接近都是头晕目眩、有气无力的样子,所以,并不愿立刻就爬起身来去看看自己和伙伴们目前的处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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