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被梦中满地鲜血的场景吓醒了，她捂着胸口，感受着里边剧烈的跳动。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应该是张嘉艾那孩子吧。
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程老师靠在床头，她受不了黑暗，反手打开床头灯。
程老师的先生被她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问道：“睡不着？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程老师摇摇头，她放在胸口的手握成拳头轻轻放在胸口，“我就是有点担心我那个请假的学生，那天她二哥来学校把她自行车带回去，我去问她二哥那孩子发生什么，她二哥含糊其辞的。”
“可能就是家里出了点事，你别多心。”先生起身去厨房给程老师倒了一杯水回来，他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程老师：“之前你那个学生有跟你说过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程老师摇头，她捂着胸口的手松开，“那学生家里情况特殊，她是从山上下来的，每天来上学都要一个多小时。她家里人都不允许她住校，我心疼那孩子，和校长去家访过。”
程老师声音突然弱下去，她皱眉，忽然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那个村庄很奇怪。我和校长去的时候，没看到几个女孩，长得像我那个学生一样白净的，更是没有。”
先生拍了拍程老师的背，安抚道：“那你那个学生算是幸运的。”
“不对不对！”程老师忙不迭否认，她有些惊恐地抓住先生的手腕：“等白天我要去给她家里打个电话。我怕我那个学生被卖了。”
程老师终于回想起来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那次她和校长一同前去张嘉艾家中，一开始她也觉得张嘉艾父母对她挺好，可是那对父母在偶尔间，会露出带有轻蔑的眼神。
他们看向张嘉艾的神色，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在看一件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
程老师左手搭在手臂上，她嗓子发紧，说出口的字都有几分含糊不清：“如果明天早上那通电话，张嘉艾如果接不了电话，我就报警。”
先生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程老师，他拍了拍程老师的肩：“注意安全。”
*
次日清晨，内心有天人交战的程老师终于拨通电话。
想了很多种可能，程老师偏偏没有想到张嘉艾家里那边根本不接电话。
手机被主人放在桌上，程老师收拾教案，匆匆赶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程老师敲响校长办公室门。
知书达理的校长坐在桌前，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听见程老师的声音，校长抬起头，她猜到了程老师的来意。
“你是来问张嘉艾的事，对吧？”校长对着程老师点点头，示意她到自己身旁来：“今天早上她爸爸打电话来说，她家失火了，现在他们家就只剩下她爸爸和她二哥。”
校长听上去很难过，她忍不住抬手拍程老师的肩：“你也别难过，这种事也是我们最不想听到的。你……”
注意到程老师眼中流出的泪，校长幽幽叹了声气：“小程啊，你带人收拾一下张嘉艾的东西，叫几个男人送去张嘉艾他们村子，那个村子现在很不安全，你就别亲自去了。”
校长明显知道什么内情，但她并不打算告诉程老师：“哦，对了，这是张嘉艾作文比赛的奖金和奖状，你把它们一起交到她家那边吧。”
校长把桌上的东西推到程老师面前。
看见那份被装裱得很好的奖状，程老师再次沉默了。
张嘉艾获奖的那篇文章，她看过。里面讲述的是张嘉艾那孩子的童年故事。
程老师洁白的手放在那张有些灰扑扑的奖状上，眼中闪过一份坚定。
反正她是不相信张嘉艾那个孩子会这么轻易的就在火灾中失去生命。
学校每年都会开展火灾逃生演练，张嘉艾的认真程老师都是看在眼里的。
程老师对着校长鞠了一躬：“校长，我觉得我还是得报警，张嘉艾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怪异的感觉在程老师心底弥漫开。直觉告诉她，张嘉艾同学的二哥会到学校来，是被家里支开的。
电脑屏幕熄灭，照在校长脸上的光芒顿时也消失不见。校长脸上的轻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程，有些事我们心知肚明就好。你知道在那些地方，没有监控，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校长语气沉重，脸色也十分沉重。
校长担忧地盯了一眼程老师：“小程，你不会打算亲自去吧？”
和程老师共事这么些年，校长清楚这人的个性，她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拗不过你，先报警。”
校长将自己的手机递到程老师面前：“你再和你先生讲一声，让他多带人跟着你去。”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先人总结出来的道理。
校长温柔地听着程老师打完电话，她盯着程老师：“小程，张嘉艾这孩子我也很喜欢她，这次才让你这么冒险。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能这么做。”
程老师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好。校长，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校长接过手机，她忍不住摇头叹气。
张家村那个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校长翻开桌上的文件，那页文件的落款写着她的名字——张招娣。
窗外刮起风来，雪砸在窗户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校长推开窗户，盯向外面被雪覆盖的操场，程老师撑伞赶回教室的身影被校长看进眼中。
察觉到什么，校长抓着窗户的手顿住，她仰头一看，脸色大变。
无相正悬挂在头顶的灯笼上，他对着校长露出一个诡异而嘲讽的笑。
“小神婆，你的计划失败了。”
校长下意识就想要关上窗户，但无相硬生生挤进来了，他手中握着一截张嘉艾的头发。
“哈哈哈……我的桑女，她回来了，她想报仇。哈哈哈，小神婆，她想报仇。”
“你们张家村，会被全部杀掉的。”
这几天大雪封了进山的路，警察带着人手，在雪地中开辟出一道仅有一人能通过的路。
程老师以为校长说出那样的话后，并不会再跟着自己进山。她没有想到，等自己和警察在进山的路上汇合时，见到了等着他们的校长。
校长手中拿着一根登山杖，她是一个从山里闯出来的女人，她不是什么好人。无相特意到她办公室来警告她了。
校长觉得，自己还是得有一些行动。
程老师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很开心能在这里看见校长：“校长，您亲自来了。”
校长对着程老师点点头，她转身对着警察道：“那孩子是我们学校的，我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为首的警察看着一大堆人跟在自己身后，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我们是去办案的，你们带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
校长暗戳戳递给警察一沓红包：“我是张家村出来的，对你们办案可能会有帮助。”
警察回头盯了一眼身后，没有人看着他们，警察快速地将红包收进自己包中：“那你别乱跑。”
“肯定的。”校长笑得正经。
冷风猛灌进衣领，校长脸色沉重地抬头，她看见了站在树顶，正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张嘉艾。
神婆还是失败了。
校长有些不甘心地咽下一口唾沫。
张嘉艾歪着头盯向校长，她从树上落下，被无相稳稳接住。
他俩一起朝着校长飘去。
校长强装镇定，她握着背包的手都在不停地想外渗汗。
“您看上去怎么这么紧张？”程老师安抚着拍了拍校长的背：“别担心，这不是有警察在吗？”
张嘉艾听了程老师的话，本来想要上手掐校长，闻言她顿住了，只怔愣地盯着程老师。
见张嘉艾没有动作了，校长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拉过程老师的手，说道：“山路复杂，你一个女孩子，小心些。”
程老师笑了笑：“校长，你不也是女孩子，跟着警察吧。”
我们不一样。
校长看着程老师的眼睛中，充斥着无奈的神色。
与此同时，站在最后面的张嘉艾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她朝空中飘去：“无相，走吧。”
无相回头看了看程老师，他不知道桑女为什么突然对小神婆网开一面，
*
等他们登顶的时候，已经天方泛鱼肚白。
张家村的人聚集在村口，各个都是灰头土脸的。
一群人拿着水桶，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神奇的是，当他们看见警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起来。
这时候很明显，哪哪儿都不对了。警察向他们出示证件：“现在我们怀疑你们村对一起火情有隐瞒，要求你们配合调查。”
村长对着警察讨好地笑了，“同志啊，后山失火可跟我们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张大问问吧。”
这不问还好，一问他们就漏了陷。
警察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和身旁的同伴交换眼神，随机上前道：“张大家在哪里？”
“跟我来吧。”
二哥突然出声，他站起身来，灰扑扑的脸上充斥着生无可恋。
警察皱眉看着他：“你是？”
“我是张大的二儿子张嘉宝。”二哥提着水桶，瘸着一只腿向前走。
一夜之间家里变了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经历这些事，关键是他还毫不知情发生了什么。二哥无可奈何但也只能作罢。
“张嘉宝。”警察回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片刻后，警察想起来了，他盯着二哥道：“你是之前和刘天赐打起来的那个小子吧？”
二哥点头，他笑了笑，语气却十分冷淡：“警官，我们家在上面，跟我来吧。”
程老师上下打量着二哥，她总觉得这孩子跟自己之前看到的时候感觉不一样了。
之前二哥身上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但现在，感觉他身上被一种死气笼盖。
程老师总觉得这村庄也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刚着了火的缘故，程老师一踏进村庄，就觉得周围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你家里出什么事了？”警官拍了拍二哥的肩，他和二哥还是挺熟的，毕竟有抓过二哥的交情。
说起这个，二哥一下萎靡下去，他背佝偻着，语气平淡，好像不是在讲述自己家的事一样：“前几天我小妹生病卧床，阿爸他们让我去镇上把小妹的自行车带回来。”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讲了。”警察有些不耐烦。
二哥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是的！这很重要！”
在场的人突然都被二哥暴起的情绪吓着了，他们举着手电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山间翻滚起淡薄的雾气，一长串人群走在山路上，二哥走在最前面，程老师和校长跟在人群最后，程老师只能看见二哥若隐若现的身影。
校长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臂，她余光不停朝着四周瞟，疑神疑鬼地去关注张嘉艾的动向。
不知道为什么，张嘉艾自山下跟他们打过照面之后，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还有无相，这鬼是一直跟着张嘉艾的，今儿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时不时在自己旁边晃悠一圈。
不安，迷茫。
校长不自觉地将手搭在程老师手臂处，她左顾右盼，心神不宁。
程老师对人的情绪感知力一向很强，她察觉到校长现在的慌乱，忍不住道：“校长，您别紧张啊，这不是有警察吗？”
校长忍住内心翻滚的恐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冷冰冰盯着二哥的背影。
张嘉艾家中的事，校长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神婆亲自挑选的下一任小神婆，从小就被灌输要继承村庄里的神婆服务。
校长不愿意，她是逃出这座山的，她知道神庙中那些事水有多深，也知道后山堆了多少白骨。
张家村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包括校长她自己。
校长指甲嵌进肉中，竟然硬生生将手心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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