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至半夜,浓密的大雪从天空飘落,如糖霜般洒向世间。
“只有威士忌,凑合喝吧。”
许知微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乌月倒了一杯。
她们并排坐在落地窗前。这里是位于曼哈顿的顶层公寓,玻璃幕墙外,中央公园的轮廓在雪夜中模糊成水墨团块。
腊梅的暗香顺着暖气浮沉。
“来这里这么多年,头一次冬天见到腊梅。”乌月瞟了眼瓷瓶里的花束。
“要不先看看这个?或许几年之后,你也有本事在纽约种。”
乌月接过文件,封面写着“月微影视未来五年发展计划”,她心一紧,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吞咽声。
许知微拿不准她是什么态度:”你好歹看看,好歹是我上周拖着病体做的呢。“
看向落款,乌月才终于放心下来。
“你想回国?”
五年发展计划,其实就是月微影视进军内地市场的规划。
“嗯,北美业务已进入成熟期,还回国闯一闯了。”许知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短期内北美分部和国内分布共同管理,简秋休完假会留在国内帮你。等国内市场稳定后,北美分部将正式和国内分布剥离,到时简秋会调任月微北美的CEO,而国内公司则由你全权管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退出月微管理层和董事会。”
乌月:“然后呢?退出月微,是不是还要把你所有资产转让给我们,之后一走了之。”颤抖的睫毛在文件上投下阴影。
脸上已经流满泪水,她和许知微一同长大,她太知道此刻的许知微就是一个空心人,被复仇吊着最后一口气。
一旦成功了,这口气也就没了。一旦失败了,她会用最极端的方法与傅承嗣,与许家那些人做个了解。
许知微帮乌月擦干眼泪:“好了,这不是我们早计划好的吗?你应该高兴,我们终于有能力开始行动了。”
乌月:“许知微你能不能想一想我,除了母亲,我只有你了。”
许知微:“月月,这些年你一个人走得很好,我只投了1000万,是你让这间只有一千万的公司成长为了现在的月微。”
18岁的许知微,20岁的乌月,在同一张纸上,一人写下月,一人写下微。
乌月:“那感情呢?你们真的不给对方一个机会吗?”
从长岛回曼哈顿,许知微就没把花放下过,回来后也是立刻找了花瓶插上。
提到谢钲,忽然觉得心痛,许知微看向无尽黑暗的夜空:“那年,是他把我从沈家接走。”
乌月恍然,那年她刚入沈家,母亲忙于工作,她也不敢四处招摇,只能终日待在房里。偶然听佣人说门外有小孩为母哭求,她爬上窗沿,看见的就是个蜷缩的身体,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同情心起,想给她送点东西,纠结了许久,当她抱着衣服下去时,人已经不见了。后来许知微搬到枫山,她才知道那日是她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许知微:“可是我的手已经脏了。”
对于许知微来说,谢钲是天上月,她身处沼泽,又怎么忍心玷污月亮的清辉呢。
乌月:“你又怎知他不肯呢?况且你们一个离异,一个带娃,绝配。”
许知微被乌月逗笑了。
“我是认真的。”
爱情是一个动作。
乌月从不为当年许知微和林琛当年的阴差阳错感到遗憾。青春时代,对与自己处境相似的人有过短暂的悸动再正常不过,但如果需要,这种感情会被果断舍去。
而谢钲不同,那是许知微18岁前的整个人生,她亲眼见过许知微在成篇的英文财经周刊中只为找到一个“Xie”字,然后将这条新闻剪下,小心贴在笔记本上。她早就将她的这个名字融进了她的成长里。
18岁那年,许家逼她放弃的又何止是一个专业。
想到第一次见Richard,谢钲介绍这是他的孩子,孩子母亲已经不在了。
许知微没有嫉妒,只有遗憾,她想要是早点遇见就好了。
“月月,还记得那枚戒指吗?我空缺两年的记忆,那枚戒指是那两年存在的唯一证明。”
“那又怎样呢?也许忘记,就是老天在给你机会重新开始。”
“没有机会了。我想我应该是很爱那个人的,但哪怕现在我也不敢去找那个人。我没办法还他一个他记忆里的许知微。”
毕竟,她可以放弃对许家的报复,许知微仅仅是许知微,不是许家的女儿,更不用假扮某人的未婚妻。甚至那个人能暂代谢钲在她心里的地位。
“之前我一直留着那枚戒指,一是为了提醒傅承嗣我们的婚姻有名无实,二是觉得它至少证明我也为自己活过,我也有过心。”
那枚戒指代表了她的良心。
她是怎么丢掉这枚戒指的呢?
是那场宴会。
——————
两年前京市
傅承嗣要带她参加的宴会,是傅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坦白说,傅老爷子对她不错,所以她本想单独回傅家老宅看望他老爷子。
至于其他人,呵。
在傅家人眼里,她一个外地来的破产千金怎么配得上他们京市傅家呢。
“南苑的白梅开了谢,谢了开,”傅承嗣的嗓音带着沙哑,“却没等到当初栽它的人。”
“南苑的白梅,不止一棵。”
她没说的是,其中一棵的根系缠住的可是林霖的骨灰坛。
高跟鞋踩过碎玉十字路,院落的滴水岩上还有冰棱倒挂。
傅老爷子的寿宴设在祠堂后的暖阁。老爷子坐在太师椅里冲她招手。
“爷爷。”许知微随傅承嗣向傅老爷子作揖,之后又对在场的长辈一一示意。
“知微瘦了。”老人枯瘦的手指拂过她袖口,拇指带着翡翠扳指,像是蒙了层雾,倒显出几分慈祥的浑浊。
“多谢爷爷关心,前阵子确实有些食欲不振。”
“医院怎么说。”说话人是傅家的大太太,傅承嗣的母亲。一辈子住在后院,前半辈子操心丈夫,后半辈子就该操心子孙了。
许知微对上对方期待的眼神:“无碍,医生只说是饮食不当。”
傅大太太失望了一瞬又说道:“气候多变,是该注意。孩子的事,你们也该考虑考虑了。”
“母亲,孩子的事还是再等等吧。”傅承抢在许知微前开口。
傅母:“胡闹,哪有结婚四年还不要孩子的夫妻。”
傅承嗣:“傅氏这两年面临转型,知微的身体需要调理,如今并不是最佳的备孕时间。”
暖阁突然陷入诡谲的寂静。
傅老爷子看向许知微,精明的目光是老人曾叱咤政界的见证:“知微,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许知微:“是爷爷。”
傅老爷子:“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插不了手。都出去吧,知微丫头你留下陪我下棋。”
许知微:“是。”
······
屋内只剩下白玉棋子的落盘声。
“知微,爷爷代那小子向你道个歉。”
“爷爷何出此言。”
“砚时是个有骨气的,当年败给承嗣,远走美国,他不会轻易回来的。”
刚刚在暖阁,除了傅家长辈,角落还站着一人——
正是前阵子高调宣布回归的傅砚时。
许知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爷爷,开弓没有回头箭。”
“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许知微:“我会常来傅家看您。”
回答她的是老人的叹息。
“爷爷,这局是和棋。”
“谢谢你愿意给老头子我一个面子。”傅老爷子站起身,“走吧,扶我出去。”
宾客已经至齐,许知微扶着傅老爷子见客,对外展示的无非是傅家对她这个孙媳的重视。
就算是现在,老爷子也还在为她和傅承嗣的婚姻维持体面。
宾客中谢钲赫然在列,也是傅家的宴会,谢家不可能不出席。
谢钲上前给傅老爷子祝寿。金融圈的人对谢钲并不陌生,但其他人对于这位气质不凡,但黑发嵌着银丝的青年皆是好奇。
谢钲:“傅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傅老爷子:“谢家的阿钲啊,上次见你还是在你十岁时,没想到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谢钲:“以后常来拜访您,家父在家也常提及您。”
傅老爷子:“好好好,你们都在,我身边也热闹。”
········
【谢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等人才。】
【看来你不知道啊。谢家原是海外华商,战争年代,一脉回国,投身抗战,一脉留在海外,暗中为国内输送物资。名副其实的红顶商人。】
【什么红顶商人,不就是左右横跳嘛。谢家国内这脉不就正因此做到了头了也只能在Zhen协里混。哪像傅老爷子,这是真的担任过二把手的。】
【能左右横跳不翻车也是一种本事。这位可是有名的华尔街之狼,他不是说了要常来嘛,看来京市要变天了。】
【我就想知道他结婚了吗?这位感觉比傅承嗣还帅。】
大概是听不下去了,许知微故意按住冲水按钮。隔间外面立马安静了。
她打开门出去,刚才八卦的人见是她,都有些尴尬。想到她们刚刚还提到了傅承嗣,一群人一阵心虚。
许知微则脸色平静地在她们面前洗手,然后朝外走。
突然,有人惊呼:“woc!京大一附有人跳楼!”其中一个八卦的人,或许是觉得太尴尬,拿出手机掩饰。
许知微停下脚步。
她心里大鼓,说不出的慌。不要,不要,不要。
这时又有人说:“这不是宋青岚嘛!她今天没来真是”
“可惜了”这三个还没说完,那人的手机就被一只手夺走。
许知微看着视频里许清然站在医院天台,而楼下已经撑起气垫。心理暗怕,许清然你个蠢货,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她匆匆将手机塞还,跑出洗手间。
泪水已经让视线模糊,感受到额头上传来钝痛才知道撞上了人。她也没心情看清是谁,道过歉后想继续往外跑,却被一把抓住。
回过头看,发现是谢钲。
许知微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谢钲的手臂:“快带我去京大一附,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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