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伊桑没再遇到胡安小姐。
因为头一天临时换班，在实验课之前，伊桑几乎熬了通宵。
四点钟才入睡，天已经亮了，而早上的课在九点钟开始，满打满算大概也只能睡四个小时。
伊桑意料之中地迟到了。
好在教授没注意到他，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钻了进去，随后轻手轻脚打开电脑，一边询问同学教学进度——
邻座示意他噤声，又指了指身后。
“怎么了？”伊桑压低声音问道。
“TA（助教）在你背后。”
通常来说，教学助理会是导师的博士生，偶尔给教授打杂，教一教底下的研究生们。伊桑心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助教眼睛里，甚至包括他迟到的全过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趁着讨论的工夫，他还是往后看了一眼。
“哈？”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叶眷——也就是胡安小姐，坐在最后一张桌子边上，一边听教授讲课，一边拿着自己的电脑噼里啪啦打着字，并没有在意课堂上的窸窸窣窣。
不过，她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伊桑的动静。
伊桑触碰到她的视线，脸忽然涨得通红，随后像是遇到狮群的小鹿，敏感又迅速地躲避开了。
她……她怎么会是助教？！
伊桑的脑子几乎要裂开，他胡思乱想着，几乎完全听不进教授的讲课。
深夜的记忆忽然又蹦了回来：就在学校里，距离这栋楼不远处，他的心脏像是被胡安小姐捕捉，身体也不自觉地贴近了她，滚烫的手心触摸到了她冰冷的面颊——
记忆里，是胡安小姐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以及水润的嘴唇。
她的口红里有热带水果的味道。
而口腔里是冰凉的薄荷味，像是Sangria一样清甜。
明明没喝酒，他却像是迷醉了，轻轻咬着她的嘴唇。
停止！
伊桑抓了抓毛茸茸的头发。
即便是把自己薅秃了，也完全想不到缓解的办法。他不得不接受着这样抓耳挠腮的折磨，直到整个课程结束。不过，他今天刚翻过课表，这堂课要上十二周。
十二周！
他几乎要发出哀嚎了。
“叶小姐，我这里需要帮助。”邻座举手，把叶眷喊了过来。
伊桑这才意识到上课这么久，自己竟然没打开软件，这才毛手毛脚地双击了图标。
叶眷在伊桑迟到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他了。
很显然，酒精让她忘掉了很多细节，只隐约记得和他接吻。不过，考虑到喝酒之后最狂妄的行为只是接吻，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看着伊桑通红着脸，又尴尬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叶眷只觉得好笑。
“这里你需要先点击这个按钮。”
叶眷走到学生身边，仔细聆听了一通他的需求，随后快速地找到了解决方法。
“这个程序一直报错，或许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代码写得乱七八糟。
叶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耐心地解释每一段的逻辑，让他尽量自己修改。
“是这样吗？”
伊桑开口，点击了运行按钮。
很快，遍历完数据的程序跳出正确答案。
“是的，就像这样。”叶眷点头，“可以使用注解工具，就像教授给的例子那样。”
伊桑呼出一口气。
在课堂上的叶眷看上去很严肃，浑身带着客套的亲切感，这跟他记忆里的叶眷并不一样。虽然他明白，此刻的叶眷是个助教，但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他有些不适。
或许是他血液里另一半的西班牙基因正在跳动，他更喜欢热烈的、澎湃的时刻。
伊桑想，他还会有机会看到另一面的叶眷吗？
作为“胡安小姐”的她。
“系统显示你的运行时间是8.20秒，或许你可以思考一下有没有什么优化流程、缩减时间的方法。”叶眷站在他身后，低声提示道。
她距离得是不是太近了——
伊桑回过头。
叶眷已经被教授叫走了，但是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他忍不住嗅了嗅。
是橙子味的香水。
“Ye，这堂课之后的作业你记得批改一下。”霍克教授低声说道，“还有，你论文的初稿我已经看了一遍，写好修改意见了。”
“写得还不错吗？”叶眷跟他开着玩笑。
霍克教授瞥了她一眼，“你不要沾沾自喜。”
这就是写得不错的意思了。
叶眷眉眼一下子欢快起来，压在胸口许久的、沉甸甸的负担终于松开一道口子。
她的压力被霍克教授看在眼里，“不着急，你最近可以休息休息，趁着天气不错四处旅行一下。”
“还有你的课呢！”叶眷嬉笑着埋怨，“出不了远门啦。”
“我的课你还是得认真参加的。”霍克教授话锋一转，“其他人的课就不需要去了。”
好吧好吧。
叶眷噙着笑意，视线扫过认真练习的研究生们，一边在头脑里幻想自己的假日安排。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伊桑身上。
或许那晚是酒醉壮人胆，又或许是压力过载下的理智崩塌，但对帅气调酒师的好感并不虚幻，只是被放大了很多倍而已。
倘若他不是学生——起码不是她课上的学生，叶眷或许还有兴致再去一回酒吧。
但没有这种如果。
下课之后，叶眷背着包往宿舍走，就见伊桑从小路上蹿了出来，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还记得我吗？”他问。
“当然。”叶眷想了想，打算先佯装忘记，“给了我一杯长岛冰茶的伊桑。”
她全部的记忆难道只有长岛冰茶？
伊桑不可思议，“后来你都忘了？”
“没忘啊。”
伊桑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似乎是应该紧张，但他潜意识里偏偏又有些庆幸与欣喜。
随后，他听到紧接着的后半句，“我还点了莫吉托，然后就回家了。”
伊桑的心沉入谷底。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失落与沮丧，随之而来一种难言的微弱苦楚。
回？家？了？
她回家的话，他亲的难道是鬼吗？！
老天，真拿醉鬼没有办法！
伊桑气鼓鼓的，怨恨只有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另一主角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也分不清突如其来愤怒的原因。
“怎么了吗？”看着他的各类小表情，叶眷只觉得好笑，一边又装作无意地问，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没什么。”他把头摇成拨浪鼓，“我真失望！”
叶眷点到即止，打个巴掌之后接了个甜枣，“如果我做错了什么，现在跟你道歉。或许我可以给你买杯喝的？”
不远处就是一家Costa。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去酒吧工作？”买完咖啡过后，叶眷和他面对面坐下，一边好奇道。
“我跟我爸闹掰了，他不给我生活费和学费，我只能靠自己赚钱。”伊桑简明扼要，“好在第一学期的学费他已经交了。”
涉及到了个人与家庭**的部分，叶眷也不愿多问。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咖啡机呲呲的尖叫声瞬间传入耳膜。
“Juan！”那头在喊名字。
“我去拿吧！”伊桑弹跳起身，自愿做这些跑腿的杂活。
叶眷想，取名的时候她的母亲大概没想过拼音会给她带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生体验。一个中国女孩，却拥有广为人知的西班牙男名，所有人看到她的名字都会惊疑。
“你的名字给你最大的困扰是什么？”伊桑问道，“像我这样读错的人多吗？”
“很多。”叶眷说，“但没什么困扰。尤其是去美国出差的时候，他们会用西班牙语欢迎我——然后发现是个亚洲女性。”
“所以，我听到教授直接喊你姓。”
“Ye，是的，我更习惯这个名字。”叶眷笑了，“原本只是个容易发音的汉字，也从未困扰过我，直到Kanye West给自己改了名。”
伊桑忍俊不禁。
聊完了琐碎闲话，叶眷正了正神色。
“伊桑，如果你在资金上遇到什么麻烦，或许可以向学校申请贷款。”叶眷捧着咖啡杯，“总是熬夜也不是办法。”
“我会考虑的。”
伊桑几口把咖啡喝光，金丝边框的眼镜下，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紧盯着叶眷。
“怎么了？”
“所以，如果学校的贷款申请不下来呢？”他低声说着，语气颓丧，但那机灵的眼神绝非真的困扰。
叶眷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我的确得一直在酒吧打工了，直到找到一个‘sugar mommy’。”他笑了，嘴角勾勒出弧度。笑到中途，他咬了咬嘴唇，略带水痕，吸引了叶眷的全部目光。
所以，找个“糖妈”是他的目的吗？
叶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把戏，便胡乱地用在自己身上，仿佛把她当作一件实验品。
虽然知道他居心叵测，叶眷凝滞的视线却仍旧落在他的嘴唇上，随后又转移到他的眉眼，对上了他那双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眼神。
她忽然回忆起那个微醺的夜晚，嘴里残留着薄荷巧克力冰激凌的味道，夜色也在口腔里凉凉地化开。伊桑的嘴唇柔软但冰凉，年轻且富有弹性的唇瓣擦过她的面颊，像是冰块逐渐融化。
她的神色一下子幽深。
不过——
“如果想要sugar mommy的话，或许应该换个酒吧。”叶眷侧过头，不再直视他。
她是他的助教。
叶眷心想。
她绝不允许自己饥不择食。
伊桑看得很清楚，她分明心动了，露出所有肉食动物捕猎之前的眼神。或许他就是猎物，或许她出于道德与理智将一切掩埋下来，不管怎么说，狩猎者总有嘴馋的时候。
他轻轻抿唇。
他要等待那个嘴馋的时机。
非师生关系，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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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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