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开学前两天课多半是上不成的,有一大堆琐事等着处理。陈先毓感觉嗓子里又疼又干,齁得慌,急着回办公室倒口水喝。还未迈进门,透过门板上的洞眼见着里面形影绰绰,对谈声也随之传来。
她推门进去,几个同事与她打了招呼便又接着先前的话说起来。
“今年这一批孩子比起往年差距更甚,一年比一年差得远了。”
“可不是,这个年纪的学生最能惹事,不好带啊。前两天刚放回家,不还有人在校门口打起架来了吗?”
一个脸戴细框眼镜,头顶上已略秃出一块的男老师此时轻咂一口,搁下了自己的大茶缸子:“人家交警同志年年来守学校大门口,维护交通秩序,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来揪办社会上的小混混的。”
他身旁的人将腿往前一抻,眼珠子斜着划弄一瞬:“有什么用。有些孩子你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没办法呐!”
遇上混不吝的硬茬子,不光孩子是个硬茬,到他家里走访一趟,才知歹竹里要想出好笋,也算件感天动地的稀罕事了。真真是一脉相承,叫你哑巴吃黄连,只能徒劳地往肚子里咽。
“欸陈老师,周末那群打架的孩子里面,是不是有个还是你班的。”
提起这个,陈先毓隐隐有些头疼。学校即便是座象牙塔,也是世俗里的人建造在世俗里的象牙塔,想要托点关系把自己孩子送进好班倒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登天难事,这点世故她也懂得。只要孩子踏实,进了她的班那就是她的学生。
唯恐那是匹离群之马。
她没再同大家聊下去,解了渴又感觉到饿,收拾收拾东西便起身走了。屋里其他老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生出些旁的感叹:
“这是小陈老师入职以来第一次当班主任吧......唉,不好当噢。”
下午一班的学生们没见着班主任的面,有老师来叮嘱他们自行在教室安静自习,刚一离开,满室的人头便像一锅烧温的水,起先只有零星几个冒泡,没一会儿功夫,整间屋子都沸腾了。
有一部分学生全然不受他们影响,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自顾自埋头看书。屠曙几人则完全不属这一类,贺壹夹在她们中间,也被迫脱离了看书的队伍。
“你们听说没有,周末我们班有人在校外打架被抓了!”正在八卦的这人是梁芯同桌,一个五大三粗的小胖子,抵得上两个梁芯那么宽。
梁芯真正感到好奇,才开学没一阵,相互之间也不熟悉,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这小胖子上哪来的那么多听说:听说没——我们班主任才二十来岁,不超过二十五;听说没——校长老婆是教育局的,他本人是个关系户……
梁芯压根儿不理他,屠曙更是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干脆说起别的,“老师下午没来,那是不是晚自习的时候选班委?”
“怎么了屠曙,你想当啥,我们都给你投票。”
贺壹赞同地点点头。
“没没没,我什么都不当,我就是问问晚上的安排。”
“那你们给我投票吧,嘿嘿,我有想当的。”小胖子丁明磊笑得一脸娇羞。
他这样笑怪瘆人的,梁芯往墙里边挪了挪,才问,“你要当个啥?”
“多媒体管理员,嘿嘿。”
“嘁,”女孩头倚着墙,与对面两人相视一笑,接着调侃道,“没听过多媒体还需要配备个管理员的。”想也知道这家伙脑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那我也去,我就当个钥匙管理员吧,负责早晚给大家开关门。以后我就是我们班看门保安了。”
说完几人闷头笑起来。
到了晚上,梁芯彻底不笑了,她木然地看了看黑板,木然且怀疑地看向自己同桌,傻眼了。
真有呢...多媒体管理员...
屠曙悄悄背过身来笑她,就连贺壹都朝她投来了会心的一瞥:
你好,看门保安。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讲台上进行一番并不怎么激烈的角逐,最终两人都响当当地当选了。
因为根本没人和她们争。
除却她们两个,还有一开始就率先站上去想要担任班长一职的短发女孩钟喜喜——上午便是她先提出来要去帮忙领书,陈先毓对这个女孩印象挺好——就再没有其他孩子了。
这个新手班主任站在台下一侧,前所未有地感到尴尬。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培养孩子们的主人翁意识,她们班连个垃圾桶都打算配备专人管理,每项职务事先她早已在心中设想好,这位官爷就负责垃圾袋套取。
完全落实了“人民当家做主”。
室内静默了好一阵,她清清嗓子,抱臂在黑板与台下众多双眼睛之间摇摆两下,“大家尽可以把这当作一次锻炼自己的机会,不管大小事儿都不会太多,不会占用你们多少时间。”
鼓舞人心乃至煽人意动的话语她实在一句也说不上来,最后只得无奈道:“你们怕什么,一个班委而已,要吓破你们胆了,小学的时候没当过啊。”
“是不好意思上来说还是怎么,那你就坐下边说。快点的啊,一会儿其他班都回宿舍了你们想在这坐一晚上啊,早点弄完早点回去休息。”
乌泱泱的脑袋里总算竖起一只手,对方说了自己名字以及看中的头衔之后陈先毓就直接允了。大概这种双方都很随意的态度起到了某种表率作用,竖起的手一只,两只……越来越多。
她心底暗自乐了乐,治不了你们了还。这一晚,初一1班又早退了。
回宿舍的路上,屠曙走在贺壹和梁芯两人中间又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总这样,好像每天做的和经历过的事情有许多都值得在嘴里嚼一遍,过一天有一天的滋味似的。
在她们又聊到看门保安上面时,梁芯问了一个贺壹在教室里就犹豫自己该不该问出口的问题:
“今晚你怎么没有举手啊?我看你想举又不想举的,举一半又给放下了。”
“啊?”屠曙轻轻愣住,似乎有点羞赧,“我就是冲动了几秒,但是马上就醒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梁芯作出“噢噢”了然的样子便没再问下去。
贺壹探究地看向她,在女孩察觉之前立马将视线投回了脚下的路面。她回想起第一次知道女孩名字的那天,曾清楚地感受到对方久久落在自己脸侧的目光,或许是出于某种矜持,贺壹不知道,总之自己完全不敢像那样直白地看回去,即便当时一度跃跃一试,想要确认对方眼中那是怎样的眼神。
后来的一整堂课上,她都无法将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移开,她低头看向桌面的眼睛无意中瞥见了女孩垂在身侧隐隐发颤的手,还有她那完全不同于先前,近乎生硬的嗓音。
她知道了女孩或许对当众发言的行为有着极端的抗拒,但不知对方是否避讳提及此事,所以什么也不去过问。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她想,就像那个拒绝了新生代表讲话的人一样,屠曙拥有抵触的权利,厌恶的权利,还有说不的权利。
学校宿舍楼是简单的通廊式,要是恰好两边儿都敞着门,睡在两张对门床位上的人虽然谈不上什么抵足而眠,毕竟中间还隔着一条走廊呢,但也莫名给人一种赤条条的错觉,尤其是夏天。
这边屠曙刚上床,膝行到床尾准备牵开被子躺下,无意间一抬头竟与对方碰个正着。说实在的,和一个陌生人这样坐在床上面面相觑,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她正打算利落地倒下去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见对面突然跟被谁咬了一口似的,面色很难看,然后着急忙慌地下床去把门关上了。
屠曙呆立在那儿,被对方这番举动彻底震住了。虽然完全理解对方这样做的缘由,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
第二天一早三人一同去食堂的途中贺壹想忍但没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另外两人。她一方面疑心是自己太过敏感,一方面又确确实实因感觉自己被人厌恶而心存芥蒂。
“也许不是讨厌你,你都不认识她。”贺壹安慰她,“可能…嗯、她只是不想被人看。”
“对,那个叫什么——**!对了,可能对方就是比较看重自己的**,不是针对你的,你就别放心上了。”
结果下午几人趁时候还早,吃过饭打算回宿舍休息休息时,正巧碰上那人独自在宿舍。对方听见她们上楼的声响,走到门边面无表情地和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
“看吧。”屠曙摊了摊手,试图证明她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真的有点怪,”梁芯挠挠头,“有点难相处喔。”
她俩在这抓耳挠腮,贺壹却已经了然对方是谁——
那个第二名。
不久之后几人就在摸底成绩单上得知了她的名字,赫赫列在第一位的,是“严雨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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