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预备铃响了好一阵，走廊上的人流却并未如往常般断而纳入教室中准备晚课，打眼望去，整栋楼灯火通明，人影上下攒动各行各的。
中学大多由两批生源组成，一批是学校通过自命题的方式选拔进来，凡是拥有学籍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而另一批则是经教育局划片，免试就近入学，对口直升上来的。
学校想要大致探探这批学生的底子，老师们心里也有个数，于是在返校这天较为简单地组织了一场考试，各个班级教室相互调用，
屠曙她们则被分到了一楼靠近花圃的一间。
靠窗的花坛应是请人打理过，一丛丛灌木修剪得十分齐整。有几棵树屠曙叫不上来名字，既没开花也没结什么果子，绿油油的看着倒是有几分喜人。
她埋首时感受到过堂吹拂而来的凉风，脑中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也许不是从哪儿吹来的，是这几棵树吐气纳息时不小心逸出来的也说不定，这样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风里总是带着日光的味道，那是树木的茎络被晒透的味道。
写着写着，忍不住面朝窗隐秘地长嗅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她这番小动作被斜侧位置上的人看在眼里，女孩望着她清瘦的脊背，擦着“600”的线结束了作文，搁下笔后两只手肘规矩地搭在桌上，跟着悄悄偏过头去。
一点也不聒噪的虫鸣，沁人的夜风，两个女孩如出一辙的迎候姿态，这是个抚慰人心的夏夜。
考试结束后班主任大致交代了几句就提前放了她们回宿舍休息。
屠曙今天回得晚了些，见大家都在忙着洗漱，便把芦荟胶分别放到她们床铺上，然后拿着最后一支出了门。
“不好意思，请问梁芯在这间宿舍吗？”她倚在一户门边敲了两下。
“梁芯——有人找你！”
脚步声啪嗒啪嗒由远及近，她换了一身睡衣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屠曙你找我啊，怎么了？”
“这个给你。”
梁芯将东西接过来看了一眼，“芦荟胶？送我的吗？”
“对，军训的时候你替我和贺壹拿了那么多天早饭，非常感谢！多亏你们俩，不然我每天都得走鸭子步了。”
“还有这个，这个板栗糕肯定很好吃。”晓云姐给她的蛋糕奶油香味浓郁，上面的水果看起来也十分水灵可口，她回到家后就立马拆开吃了。
返校的路上经过那家店，想到芦荟胶是给大家都准备了的，军训时梁芯对她照顾很多，作为朋友自己理应给她一支算不上什么谢礼。
可惜店里生意实在太好，小蛋糕一售而空，万幸店员称板栗糕也很不错，是店里卖得极好的一款，屠曙买下了最后两盒。
梁芯笑得单纯极了，知道是她好意便也不推脱，“改天我请你俩喝奶茶，我姐开的，味道挺好的。”
“那我先回去了啊。”
刚一进门，就听屋里有人问：“是谁的芦荟胶放我这儿了？”
“诶，我床上也有一支。”
贺壹此刻一只脚已经攀上扶梯，见状迟疑地侧过身去，后又慢慢爬上了床，果然在格纹被单上看见一个浅蓝色软管。
她将管子拿在手中，跪坐在床上看了又看。
芦荟胶她只听说过，知道是由芦荟萃取制作而成的，却没有用过。冬天若是冻得脸手皴裂，便用奶奶的雪花膏擦一擦，那是一种墨绿盖子，白瓷瓶装的润肤霜，涂在脸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阵好闻的清香。
“我给大家放的。”屠曙像个幼稚园小朋友在课上回答问题似的，举着手笑吟吟走进来，话音一转苦着脸道，“军训把我晒惨了，脖子上晒红一大片，还出血了。”
“是啊是啊！那天我回到家后，发现头顶都给我晒脱皮了，跟头屑一样！挠起来还可疼。”
“我附议。”
“我感觉自己脚后跟儿都快烂了，走路像针扎一样，难道这就是我们可爱的小美人鱼爱丽儿上岸时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也有可能是容嬷嬷这个坏老太太，专扎花季少女的脚心。”钟喜喜掰住脚深沉地说。她是个宫廷剧爱好者，最近正醉心于还珠格格。
听她这样说，大家都乐了，有人趁此向屠曙道谢，于是哈哈哈的笑声就变成了连串的谢谢和不客气。
等到客气完大家都散了，屠曙走到贺壹床边，一手扶在床沿上招呼她把头凑过来，“明天你去吃早饭吗？”
“怎么了？”贺壹没太明白她的意思，“要去，需要我帮你打一份吗？”
“不是，”屠曙凑得更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细声细气地说，“我是想说明天我们不去食堂吃了怎么样？我买了板栗糕还有香葱肉松面包——”
“你吃葱吗？”
贺壹仓皇地立起手掌冲她摆了摆，拒绝道：“不用了，你留给自己吃吧，我吃食堂就好了。”
“军训那几天我的豆腐块都是你给我折的，你忘啦，还害得你跟我一起走最后，早饭都差点吃不上了。”
军训期间教官每天都会检查内务，被子枕头的朝向，就连被单上的格纹都得整理一致了，不能歪。
按理说照她们这个年纪的身量，宿舍床确实算不上多宽敞，倒也不至于不够睡。然而被子占去一块地方，腿脚自然就伸展不开了。
这还得从她们军训时争分夺秒的作息安排追究起。
一早起来草草洗漱完就马不停蹄地去食堂排队吃早饭，排队就花不少功夫，还没正式开学，后勤就那么些人手，食堂窗口也就开那么几个，想快也快不起来。
所以哪还有时间容她们叠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呢。宿舍里就想了个办法，反正天热，索性不盖了，头天睡下的时候什么样，第二天还是什么样。
怪只怪屠曙睡觉实在安分不了，太憋屈，半夜一脚就给铺盖掀床底下了。
“你可千万不能拒绝我。”担心她仍不好意思，屠曙舌尖抵住上牙膛，唇齿间弹出一个脆响，俏皮地冲她挤了下眼睛，“明天和我一起吃独食共沉沦啊，我就买了咱们两个人的。”
见贺壹没再推拒，抿起唇角答应了她，这才放心地迈开脚洗漱去了，只是刚迈出去一步就又收了回来，贺壹被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弄得心脏略略一提——
“……你吃葱吗？”
“吃。”贺壹彻底笑开了。
“好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还是同往常那般坐在了一起。屠曙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面包递给贺壹，自己扒拉开包装咬了一口，“老师昨天是不是说的今天选班委？”
“是的，还要排座位。”
“你觉得是男女混座还是分开啊？”不待对方回答，屠曙先一步呜出来，“我希望是分开坐，我想跟你坐一起。”
她转头看过来，“你愿不愿意挨着我坐？”
贺壹被她问得一愣，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未见过屠曙这样的人。说“从未”仿佛她已经见识过多少人似的，毕竟她从前的人际就只是在青光村里打转。
青光村的街坊，青光小学的同学，这些人她从小便认识，长大后身边依旧是这些人。
她从未见过像屠曙这样的人，能如此单刀直入地向旁人表现亲近之意，她们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贺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愿意和自己做同桌，但她知道屠曙很好。
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愿意。”
屠曙立马高兴得把脸扭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拆了瓶酸奶递到旁边，“板栗糕可能有点干，你喝这个。”
班主任来到教室门口时两人刚好吃完。
“出来几个男生跟我去二楼教务处领书。”然而不知是在食堂用餐还是出去转悠了，总而言之教室里没多少人。
“他们有的去抬水和拿清洁工具了老师，我们也跟你去吧。”坐在靠门位置的一个短发女孩主动说道。
陈先毓看到一些孩子已经侧开腿像是马上要站起来，“那好，来十个人就够了，有些书厚，拿不动的和其他人分着拿，别一次性硬扛。”
来到走廊发现各班都出了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一齐到政教处排队去了。
领来的书没急着发，全都被摞在讲台上。学生们按高矮次序排成两列，不算明净的栅栏窗户满满映出一队人影，每进去两个，窗面上的影子便像履带一般生疏地流动起来。
屠曙看见两个女孩儿走到第一排坐下了，没一会儿又进去两个男孩儿，同样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她正为这景况感到有些高兴，就从接下来的位次中窥出一点端倪：同桌之间没有混坐，邻桌与前后桌之间却是男女混开的。有种诡异的和谐。
屠曙和贺壹都算个儿高的，两人顺理成章地站在一起，被安排去了末尾两排。班上刚好六十四人，只是男生要比女生少点儿，少三个。和谐中便美中不足地缺憾了那么一角。
“一角”往前桌背上戳了戳，竟然有点兴奋，“屠曙！我坐你俩后面！”
见班主任没注意这头，屠曙赶忙见缝插针地扭转头去回应对方的热情。她眉眼带笑嘘声嘘气的，“我知道。”
“太好了，咱们仨还在一堆儿的。”
军训时她们仨就常结伴，相较其他人来说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也更乐得分在一处。
“座位暂时就这样定下来了，有不满意的，或者实在看不见黑板的，可以私底下来找我，不过男生只能和男生调，女生也一样。”
“注意我说的是实在啊，”她将那两个字咬得十分清楚，“大家别担心，你现在坐的哪儿，以后每周往斜对角挪一次，后面的同学会有机会坐到前面去的。”
说完见时间已经指过十一点，便放学生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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