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暖,有宫仆叫唤敏倾。宫仆是个老媪,也是帝姬的乳娘。她满脸的粉和胭脂,虽然擦得像戏中的老旦,可惜枯纹终究没填平,纤长的身体,瘦得很,那套宫装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不大得体。
敏倾对她道:“朱媪,我叫人给你做套新的罢?”
老媪有些欣喜,几簇皱纹黏乎到一起,不见眉毛,显得滑稽,她唯诺道:“帝姬费心,老媪用不着那般模样,倒是帝姬花一样的年纪才合该好好打扮。”
刘敏倾看着镜中容颜,有点失神,帘箔后动人心魄的眼睛,似笑非笑,三分妩媚;眉宇间又留有骑马沽酒泥燕市的几缕英气,望若朝云见若神,一时含笑一时嗔。
“朱媪,不要取笑,快快梳妆,迟到了要受罚,你替我受是与不是?”
朱媪无奈摇摇头,道:“这么好的帝姬,托生在皇后肚子里头多好,偏偏是茗妃,从您三岁时就把您丢给那些宫人照顾。他们都是不尽心的,帝姬才少了见识。”
刘敏倾无言,道:“朱媪,您胆子倒大,敢笑话我。”
朱媪却轻拍她的额头,迫:“老奴与帝姬的情分还用说,若不是犯大讳,老奴都喊帝姬敏敏!比帝姬帝姬地喊好多了,显得亲近。”
敏倾摇摇头,无奈道:“朱媪,去到外面可别这样,容易受罚。”
看来刘敏倾与朱媪的关系真的非一般人可比啊,那想必朱媪定知道许多帝姬之事,只是要怎么问呢?
“帝姬,好了!您瞧瞧美不美?”朱媪突然道。
刘敏倾一望,见她头发盘成云髻,又用金钗做饰,倒真是极好看,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都是极细丽貌美,别出心裁的,皓齿言笑,青衣裙绮。
刘敏倾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
来到金鸾宫,除了茗妃和於妃认识,其它的各位妃嫔和帝姬她都不认识,只见的满屋花团锦簇。
最上方的女人系穿着一件凤簇蝴蝶大长袍,头上压着几支凤钗,虽然打扮不如其他嫔妃华丽,但那雍容大气的气质是殿内所有人都比较不上的。
侧边坐着几个与自己看着年纪相当的女子,敏倾想起来,与恒倾帝姬同期的帝姬就只有桐华帝姬、松衍帝姬、烟玉帝姬。
皇后出身于太仓俞家,俞宪宗是上任宰相,在朝中威望自然很高。
她的弟弟俞学清现任常备军佥事,俞家这辈只独俞皇后和俞佥事两人。
刘敏倾学着几个帝姬向皇后行礼,皇后微笑道:“敏儿身体瞧着好多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怎么能拿来算计?”
茗妃顿时脸色苍白,道:“妾身自是不敢。妾的亲女儿自要万般疼爱的。”
敏倾这时才反应过来,茗妃再如何利用恒倾帝姬也必不会让其出事,而历史上的帝姬的确在落水中身亡,很有可能有人动了手脚。说来,茗妃也是可怜,不知自己的亲女儿被害。
刘敏倾摇摇头,走去茗妃身边,拍拍她的肩。
坐在一旁穿着鹅黄色衣裙的清丽少女却怒道:“母后,管她做甚,也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般直率的帝姬,想必就是桐华帝姬,本名刘安华,历史上的塞北汉皇后。
刘敏倾没有恼怒,她本人对塞北汉皇后可谓是十分崇敬的,她远赴塞北和亲,带动了匈奴与大夏的友好往来,促进了两国关系。
“华儿,不可无礼,下去领罚。”皇后紧着脸,清秀的面庞有些无奈之态。
桐华狠瞪了敏倾一眼,跺了跺脚下去,回头时颇是几分委屈。
旁边看戏的松衍帝姬身姿娟秀,弱柳扶风,总是咳嗽,面色又苍白,想必是个病秧子,但她却是历史上这四个帝姬中活得最久的,三十二岁。
你以为很短,但是看看其它三个帝姬,恒倾十六岁溺水而死;桐华二十六岁病逝;烟玉二十九岁乱兵中被杀。
除了桐华帝姬,其它三个帝姬都没有再和亲,都是下嫁朝中大臣。恒倾帝姬历史上记载是未婚,现在看来是史官有意隐瞒啊…
松衍本名刘徽松,后面下嫁的是历史上极具争议的孟之臣,后来孟之臣与二皇子刘彻为伍,成了摄政王,历史言其“暴戾无度”,很快他囚禁松衍于府中。
松衍成为其掌中之物,但新帝二皇子又不是松衍的亲兄长,只是“微言几句”,历史上记载松衍是囚禁到三十二岁,不堪受辱而自杀的。
孟之臣也没再续弦,这段历史倒是给后人无限的暇想,本以为是恨,没想到却是偏执的爱。
再去看那位病弱少女,敏倾眼中都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悯。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松衍一愣,轻声道:“妹妹在看我?”
少女眉眼温润,过分暂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潮红,笑眼弯弯似月亮,好似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刘敏倾点头,也不掩饰,她现在是一个不能讲话的“哑女”,所以不用言语。
茗妃替她解释道:“松儿勿怪,敏儿只是想问问你病好了没?”
松衍微愣,笑道:“我病无碍,四妹妹这是?”
茗妃心疼地望向敏倾,道:“落了水,受了寒嗓子就坏了,这个月都不能说话。”
松衍叹气道:“茗妃娘娘,你瞧你做了多大孽,把好好的四妹妹折腾成这样。”
茗妃脸色涨得更红,低垂着头,一旁的於妃反倒兴致很高,道:“报应!”
皇后扶额道:“好了,像什么话,都退下罢。”
退下后,刘敏倾正在她的长乐官里看书,旁边有婢女服侍,替她扇蒲,以及喂葡萄,她已经要被这舒服日子迷惑了,这不比她那悲惨的上学生活好多了,而且她还不用和亲。
她突然想起来那个男人,便问道:“驸马呢?”
婢女道:“驸马昨日跪伤了膝盖,今日下不来床。”
刘敏倾闻言心慌极了,道:“那我去看看他。”
婢女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番态度,唯诺着答:“帝姬…二帝姬去了。”
二帝姬?
“松衍么?”
婢女怯怯点头,道:“二帝姬心地善良,见他卧病,便带了医士前去诊治。”
刘敏倾不可置信,道:“她这般不担心宫中的流言蜚语么?”
婢女无奈道:“本来二帝姬和质子殿下就是两情相悦,若没有那档子的事,您和质子就不会成亲,您也不会和孟大人被迫分开。”
什么…这关系竟如此之复杂么?
“我与孟大人才是两情相悦?是…孟之臣么?”
婢女略有可惜道:“是啊,帝姬当时要嫁质子的时候,孟大人可是跪在宫门口三天三夜不肯走,晕了叫人抬回去的。要不是您与质子的事闹得那般大,陛下也不会拆散您与孟大人,把您许配给质子的。因为是质子,所以您没有开府的权利,只能待在宫中,您以前还满心期待自己的公主府邸呢。”
恒倾你可真能作啊,一下子得罪三个人。
敏倾道:“二帝姬可许了人家?”
婢女惋惜道:“正是孟大人,明年完婚。”
那知道为什么孟之臣会囚禁她了,估计又是女恨男爱的戏码。
刘敏倾无言,道:“那你帮我挑些补养品过去,叫他好好养病。”
婢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从命下去了。
刘敏倾觉得局势更复杂了些,本来刘敏倾死在她十六岁的那年,孟之臣可以心无挂碍地另娶,然后在相处中爱上松衍,松衍也明目张胆地爱着慕容台,那刘敏倾没死,历史走向又会如何改变?
反正…她就是个多余的呗。
那为什么慕容台和松衍两情相悦,慕容台做了南蛮皇帝后又不把她接去南蛮呢,反而一生不立后。
正思索着,传来一阵箫声,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娇声砺砺。
刘敏倾不由得心悦,踏出宫外。
门口一人清姿亭亭,却有点儿消瘦,正是松衍,她对敏倾微微笑着,夜色寒凉,却只披件小衣,脸上是更病态的苍白。
敏倾直问道:“二姐姐会奏箫?”
来人闻言一愣,显然惊惧。
刘敏倾笑道:“进殿啊,别吹坏身子。”
敏倾抬脚先入殿,松衍也跟上。
殿内香气袅袅,装饰华丽,桌案上又摆的许多吃食玩意,更妙的是,这还有许多名贵的乌木,雪松木和紫檀做的镜子,挂满了四壁,直达屋顶,无数面镜子相互对应,使得门,窗和走廊无尽延伸,没有尽头。
松衍笑道:“妹妹还是没变,专喜欢这些名贵玩意。”
敏倾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倾帝姬要摆了这么多镜子,起初,她以为恒倾只是自恋,可是再如何自恋也用不止这么多镜子吧…
松衍被香呛得直咳嗽,无奈道:“香以静穆为德,以简远为品,以飘扬为用,以沉着为体。妹妹下次不要用这样烈的香。”
敏倾嗅了嗅,的确过于浓烈,古代人焚香,都是把香放在陶制或铜制的熏炉里焚烧,上覆以盖,盖上有镂空的气孔,而长乐宫的熏炉更是无比精致,在炉体上面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泉眼,再依着纹路凿出曲曲弯弯的涧道,把水流引入底下银底的一个汤池。
每每蒸香,水从上面的泉眼曲折下传,香味氲满整殿。
敏倾讪讪地笑了笑,恒倾帝姬不愧是夏国最受宠的小帝姬啊。
“那个…来个人把小熏炉抬走。”敏倾吩咐道。
很快地进来两个小婢女,她们吃力地将熏炉搬出去,殿内的香味顿时散去许多。
松衍找了位置坐下,她的眼眶微红,估计是咳嗽得厉害,沁出泪水。刘敏倾不免有些愧疚,她给松衍倒了杯茶,叫她润润嗓子。
松衍接过了茶,笑道:“四妹妹,真的怪不得你,本身我自己身体也不好,况且又是我自己要来。”
刘敏倾坐下来,问道:“二姐姐来找我何事?”
松衍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神情似忧伤,“本来听妹妹不能讲话,想着给你送这润雪膏丸,如今看来,妹妹其实用不上。”
刘敏倾神情未变,呷了口茶,道:“不专为此事吧?”
松衍脸颊浮现出一丝潮红,她两只手掌在衣裙下捏得紧紧的,似是忐忑着:“妹妹,慕容台他病了…”
刘敏彻心中有些意外,松衍竟这么不避讳,便冷了脸色道:“二姐姐,你逾矩了。”
松衍哪料到平常不闻此人的恒倾会是这个态度,怯道:“我知,四妹妹,但是我为了慕容郎还是想劝你,能不能对他好些,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前年大病,本就从此身子不好,我也是为他,我知你对我还是心怀有怨,觉得我将嫁你的心上人,可是若可以,我真想同你换。”
刘敏倾叹气,这位恒倾帝姬真的是过于娇纵,史载其性豪侈,有须眉气,却溺于男女之事,她曾自夸说,世上的游闲公子、聪明俊秀的少年她都掠为所用,可能抢夺二帝姬的心上人并非她放意而为之,只是抢到手了又不珍惜,这点就不大好说。
刘敏倾向她鞠了一躬,道:“二姐姐不用挂心,我此次受慕容台救命之恩,此后必定好好待他。”敏倾又看了松衍一眼,语气生硬,“倒是二姐姐要注意身份,不要伤了未来驸马的心。”
松衍愣神,笑道:“本来我们两个都合该幸福的,可这般的幸福都给你毁了!”
敏倾只觉得有苦难言,苦笑道:“二姐姐若是信我,你就要明白,孟之臣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愿二姐姐与二姐夫百年好合。”
松衍淡淡一笑,“我的天命又轮得到你干涉!”
她站起身,缓缓走了。
看着那抹清瘦绝影,敏倾只能道一句:
造孽啊!
不过,既然无法改变,那还是坦然接受吧,现在,要去讨好慕容台,不然等他回归南蛮,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话说,慕容台当初身边有位谋士,深得慕容台器重,此人有谋有勇,帮了他不少忙。后来封了大司监,一时也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
不知是不是子虚乌有的事,据坊间传闻,慕容台与他还有断袖之好,若真是这样,将他找来,帮忙劝一下慕容台,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汪…直。
对,就是汪直!
敏倾领着春蚕来到偏殿,发现殿中没有亮灯,外围也没有任何仆从。
风一吹便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响,吓得春蚕畏畏缱缩:“帝姬,我们回去吧?
刘敏倾摇摇头,她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道:“你要害怕就先回去吧。”
春蚕望了望周围,坚定道:“不行,奴婢要陪着帝姬。”
刘敏倾无奈,拉起春蚕的小手,春蚕的手有些粗砺,已经出了许多的虚汗。春蚕的小脸红红的,有点害羞。
跨进门,敏倾只觉得脖子一紧,有人从背后箍住她,不让她动弹。
这人身上的气息非常冷冽,胸膛却并不结实,摸得到骨头。
“帝姬!”春蚕惊喊出声,那人立刻松开了手,刘敏倾感觉到身上那股威压消失。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那鼓咚鼓咚的心跳声,她试着喊了一声:“慕容台?”
没有回应。
春蚕倒是壮了胆子,“帝姬?还好吗?奴婢进来陪你!”
突然,那股威压又向她袭来,他贴近她的耳朵,诱哄道:“叫你的小婢女出去,不要进来好吗?”
刘敏倾鬼使神差地点头,他才松开了手,她对着门外道:“春蚕,你在外面等我,不要进来。”
春蚕门外只响了声怯生生的“是”。
慕容台走开,敏倾呆了一会儿,殿中的油灯亮了。她才看清,慕容台依旧是一脸地冷漠,他没挽发,鬼魅般地披散着头发,他的头发很长,快要过腰。
一双似笑非笑的多情眼却是深深的嘲讽之意,他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刘敏倾心中却在嘀咕:我滴个乖乖呀!果然是我那迷人的老祖宗,我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刘敏倾的暂白双手上拿着一个食盒,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第一层,是几只瓷白的玉瓶,应是伤药。
她温柔地解释:“听说夫君跪伤了,我来送伤药呀。我跟你说,这伤药很好,我那只被你咬伤的耳朵,涂一涂,只消几天就好了。不过这药…”
“你叫我什么?”慕容台惊诧的语气传入耳中。
刘敏倾不以为意地道:“夫君啊,有什么奇怪的。”
慕容台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寒光似的眼神直叫刘敏倾心中发寒。
她为了打破这死一般地寂静,便道:“那个…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慕容台似乎的确没有瞧出什么来,他垂眸淡道:“帝姬这般急不可待吗?还没有到时间吧。”
什…什么?刘敏倾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慕容台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那样?不是吧。
慕容台眼中又闪过精光,向刘敏倾靠近,一把搂住了那腰。
刘敏倾追求纤细之美,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尽数由慕容台所掌控。
刘敏倾大惊失色,她可不想在这里做什么,就算身体不是她的,不…不对,她没有准备好!
挣扎间,她感觉肩膀上一凉,衣服被他扯落下来,露出白玉似的肩颈。
“啪!”
刘敏倾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捂着衣服跑了。慕容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感向他袭来,一刻清醒。
他笑了笑,居然是真的刘敏倾,那胎记还在。那么,对她又有什么好心软的,她就是那个恶毒的恒倾帝姬!
他也不知在气什么,明明已经证明了她就是真的刘敏倾,回身望着那食盒,他一气之下挥手将其扫落在地,刺耳的杂音在空荡的殿内尤为清晰。
听到殿内的动静,刚整理好衣装的刘敏倾一愣,怒骂:“混帐! ”
一春蚕见状,更是怒从中来,忙问道:“帝姬,他有没有欺负你?”
见春蚕这样,估计又要生事,她摇了摇头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扯坏的。”
春蚕惊讶,“你…帝姬你干嘛扯自己衣服?”
刘敏倾故意逗她:“你猜。”
笑容又狡黠又意味深长。
难道,帝姬想开了?不…那以后驸马得势,她不就完了!她那么欺辱他。
“帝姬,等等奴婢!”
她这才发现帝姬已经走出去老远,只看得见渺小豆豆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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